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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雨夜行動 & 足不出戶


  榮輝的下巴無力低垂著,恰好枕在夜色的肩胛骨上。

  他的嘴唇干裂無色,眼珠深深深凹陷,鼻翼間呼進呼出的氣息,細若懸線,斷斷續(xù)續(xù)。

  “榮處,你還是老老實實交代,免得繼續(xù)受苦。”林立國猙獰的聲音回蕩在審訊室內(nèi),正好給了榮輝一個開口的絕佳機會。

  “醫(yī)院平房,書。”榮輝弱如蚊哼的聲音,艱難的傳到夜色耳朵里。

  林立國還在繼續(xù),夜色無動于衷,直到榮輝再次暈厥。

  “你,”吳增華指著自己一個手下:“去把李俊杰帶過來。”

  李俊杰,在西工兵營內(nèi)逮捕的第二個地下黨,叛徒。

  不幾分鐘,李俊杰走進審訊室,雖然身穿一身干凈的衣服,但面色仍顯蒼白,尤其在看到榮輝的慘狀時,渾身上下立刻哆嗦了一下。

  他的右手,不由自主摸向右腿,那條腿,是他拖著進來的。

  就在眼前的老虎凳上,嘎嘣一聲,就斷了。

  李俊杰低下頭,沖著室內(nèi)所有人鞠躬。

  一個、兩個、三個,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鞠了幾個,似乎挨個過了一遍之后,他才停下來,微微喘了幾口氣。

  奴才的日子,特么的難過。

  李俊杰暗罵自己,可是他怕死。

  怕死的結(jié)果,就是現(xiàn)在這樣。

  茍且偷生,人不如狗。

  “長官,”李俊杰沖著吳增華叫。

  “你看看,這個屋子里的人,除了他,你還認識誰?”

  他,是指榮輝。

  榮輝這個名字,是他無意之中聽到的,最終竟然成了他的救命稻草。

  如果他再能指證出來一個,以后的日子可能會更好過一點。

  李俊杰充滿渴望環(huán)視整個審訊室。

  他看到坐在座位上的兩個人,包括吳增華,冷漠兇狠。

  按照慣例,這兩位肯定是長官。

  他看到正在審問的兩個男人,和旁邊站著的幾個人,個個兇神惡煞,面露兇光,像閻羅殿索命小鬼。

  按照慣例,地下黨稱之為劊子手、狗特務(wù)。

  睜大眼睛,李俊杰看了一圈。在他的認知里,在他的慣性思維里,沒有一個認識的,沒有一個可疑的。

  他失望的搖搖頭,萎靡在一邊。

  吳增華不耐煩的揮揮手。

  李俊杰被距離他最近的一個特務(wù)狠狠推了一下,摔倒在地,艱難的爬了出去。

  “走吧。”吳增華沒有達到預(yù)期目的,滿心不快。

  王進一反倒長長出了一口氣。

  這么做的目的只有他知道,這段時間內(nèi)所有和榮輝來往的人都被吳增華列為懷疑對象,甚至包括在他自己在內(nèi)。

  吳增華的做法無可厚非,雖然令人不快。

  回到特務(wù)處,王進一單獨留下特色。

  “夜色,今晚的事情希望你能理解,不僅你,包括我和石守成都在懷疑之列。”王進一語重心長,試圖用自己和石守成降低夜色的不滿。

  “處坐和石處是迷惑我的擺設(shè)吧?我聽說處坐已經(jīng)搜過我家了?怎么樣,收獲大么?”夜色冷清的聲音回蕩在室內(nèi),竟讓王進一莫名產(chǎn)生壓迫感。

  “小夜,咱們的規(guī)矩你知道,我之所以帶你去,就是要解除所有人對你的懷疑,你看,現(xiàn)在目的達到了,不是很好么?哈哈哈。”王進一伸著雙手,夸張地笑。

  “處坐,你們覺得很好,我不好,一點也不好。對不起,這幾天,我不想上班,您要是覺得我不適合在這里干,我可以滾蛋回家,或者您把我調(diào)走,隨便您。”夜色臉色難看,語氣生硬,禮也不敬,告辭的話也不說,轉(zhuǎn)身走出辦公室,還狠狠的摔上了門。

  王進一盯著來回咣當(dāng)?shù)拈T,略微思索,叫來勤務(wù)員:“叫沈科長來。”

  沈清風(fēng)進來后,王進一換了一副老謀深算的鬼臉:“你找?guī)讉新面孔,繼續(xù)盯著夜色,他這幾天不上班,你給我看看他到底在干什么。”

  沈清風(fēng)一怔:“處坐,還要繼續(xù)盯他么?”

  王進一不快的說:“沈清風(fēng),你用用腦子行不行!反正已經(jīng)把人得罪了,索性干到底,我要趁此機會,徹底解除對他的懷疑。”

  最近發(fā)生的事太多,很多事的結(jié)果也都湊巧的偏向地下黨,他心里堵得慌。

  “是。”沈清風(fēng)滿腹心事,回去執(zhí)行王進一的命令。

  夜色離開王進一辦公室后,趁著天黑,鉆進一條小胡同。

  身為特務(wù)處的人,他對宵禁后哪條路能走、哪條路不能走耳熟能詳。

  今晚,他必須完成的一個任務(wù)就是去陸軍醫(yī)院后面的平房。

  榮輝交代的事,必定很重要。

  溜墻根,鉆小巷,夜色終于來到醫(yī)院平房后面的那條路。

  不用想,榮輝說的肯定他曾經(jīng)呆了一晚上的那間平房。

  走到窗戶前,輕輕的推。

  紋絲不動,窗戶從里面插上了。

  夜色急得的想砸窗戶。

  三更半夜,弄出動靜又不行。

  沒有一件順利的事情。

  夜色強烈萌生了除掉王進一的想法。

  他在原地轉(zhuǎn)了幾圈,重新回到窗戶前。

  天上,開始飄起雨點,夾雜閃電和霹靂。

  借著閃電的光亮,夜色猛然發(fā)現(xiàn)插銷旁邊有一個拳頭的缺口,周邊嚯嚯丫丫的,還有不少裂紋四向延伸,呈現(xiàn)不規(guī)則狀。

  估計是從里面被什么東西砸了,而這間屋子里沒有值錢的東西,跟根本不值得換塊玻璃。

  夜色伸出手,鉆進這個洞,盡力去夠玻璃窗上的插銷。

  就在他的手試探去摸插銷的時候,突出的玻璃碴子在他胳膊上畫出一道一道的血痕,鉆心的疼痛讓他每挪動一次都萬分苦難。

  當(dāng)他的手腕往下一沉,最終摸到插銷時,幾個玻璃碴子同時刺進肉里,獻血順著玻璃往下流。

  夜色不管不顧,忍痛打開窗戶,脫下鞋,抬起腿,用上衣衣襟擦干腳后,翻進窗戶。

  這間屋子,他進來過,查看過,沒有任何變化。

  當(dāng)他掀起自己上次藏身的那張桌子的桌布,穿越中間的空隙,在嘴里咬著的小手電筒的光亮照射下,發(fā)現(xiàn)靠墻邊的桌布后面似乎藏有東西。

  夜色拉起那塊布,是一本書。

  古裝版的西游記。

  夜色沒空考慮別的,直接把書塞到褲子口袋里,原路返回窗口,從窗戶跳出去。

  這時,天上的雨越下雨大,他脫下上衣,沾著墻角積下的一些雨水,弄濕一個衣角,把破爛玻璃上的血跡擦干凈,然后擺好插銷的位置,從外面輕輕一退,利用沖力讓插銷掉落在下面的孔中。

  窗戶,復(fù)原如初。

  他穿上鞋,手里攥著衣服,遮擋在揣著西游記的褲兜外,趁黑不著痕跡的回了家。

  第二天清晨,大雨開始變小,夜色打著傘,在外面吃了早點,去了距離他家最近的書店,買了一摞子的書,返回家里,閉門謝客。

  這一切,被沈清風(fēng)派去監(jiān)視的人一五一十回稟給了王進一。

  “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么?”王進一平靜的問。

  “沒有,他在吃早點和買書的地方?jīng)]有接觸任何人,沒說過一句話。不過,他的右手被紗布包裹著,似乎受傷了。”

  “你趁他再次出去吃飯的時候,進他家看看,有沒有可疑的人在里面?或者可疑的地方。”王進一吩咐。

  “是。”

  中午時分,夜色照樣打著傘出去吃飯。

  這場雨下了整整一夜,天亮之后,越來越小。

  等夜色吃完午飯出來,雨已經(jīng)停了。

  夜色回到家,四合院的地面基本沒了存水,夏天的天氣,雨下的再大,也禁不住高溫蒸發(fā),轉(zhuǎn)眼間,地面就像只被潑了一盆水,只剩潮濕的痕跡。

  他把雨傘仍在當(dāng)院,自己進了屋子。

  站在房間門口,他駐足看去,從他腳下,隱隱留有一行很輕很輕的足跡,是足底潮濕的印記,近處無法識別,遠遠看去,若有若無。

  再等一會,潮氣散盡就無法被察覺了。

  這行足跡,還上了樓,返回后走向玻璃窗。

  玻璃窗上,和夜色肩膀高的地方,被他砸出了一個窟窿。

  破碎的玻璃碎片,脫落的里外都有,直到現(xiàn)在,玻璃碴子上還有他的干涸血跡。

  夜色冷笑。

  還派人監(jiān)視他?

  隨便。

  不過,能做的出來,就要能收場才行。

  連續(xù)三天,夜色除了三頓飯出來轉(zhuǎn)一圈,其他時間都在屋子內(nèi)。

  桌子上攤著一堆書,都是他買的,只在為一本書打掩護。

  那本榮輝給他的古裝版的西游記。

  這三天,他什么也沒干,就是用自己以前在字典上面劃出來的特殊標記,結(jié)合地下黨諜報員給他講解的莫爾斯密碼知識,翻閱那本西游記。

  書里隱藏的秘密,足以讓榮輝在生死之間惦念著的,冒著巨大危險傳遞給他的消息,只能是一個種,這本書,是國民黨洛邑地區(qū)使用的密碼本。

  這三天,用茅塞頓開來形容都不為過。

  夜色原本在大腦中已經(jīng)勾勒過的雜亂線條,更加清晰可變,有跡可循。

  他閉目冥想,在空曠的草原,萬籟俱靜,伸手不見五指,從遙遠的天際傳來微弱的滴滴答答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響亮。

  長短之別,入耳之后,從單一變得悅耳,從枯燥變得華麗,最終宛若天籟之音。

  夜色癡迷其中,最后一個下午,他忘了吃飯,恍恍惚惚中迎來了天黑。

  天黑,預(yù)示又一天的結(jié)束。

  夜色的癡迷不經(jīng)意間被一陣劇烈的敲門聲驚醒。

  他穿著一身睡衣睡褲,腳下提拉一雙黑布鞋,迷糊著打開門。

  張旭初一把推開門,差點把夜色撞到。

  “干什么?”夜色帶著怒色。

  張旭初急的臉部糾結(jié):“夜大科長,夜兄弟,夜大爺,我才要問你怎么了?不吃飯了?想修仙?”

  夜色不屑說話,轉(zhuǎn)身就往院子里面走。

  張旭初反手關(guān)上門,跟在后面,嘮嘮叨叨:“行了,你這也三天不出門了,氣也氣的差不多了,別讓處坐太難看。”

  “張旭初,你怎么知道我沒吃晚飯?你怎么知道我三天沒出門?”夜色第一次嚴肅的叫出張旭初這三個字,就讓張旭初想咬舌自盡。

  一激動說走嘴了。

  處坐派他來,是因為他和夜色關(guān)系最好,讓他勸勸夜色不要再鬧情緒。

  當(dāng)然,王進一完全可以憑借地位壓制這件事,于情于理,他沒錯。

  不過,不信任部下、挫傷極性的棘手問題,不是三言兩語、等幾天就能輕易蒙混過去的。

  “夜色,行了,處坐在外面等著你呢,換件衣服,我?guī)闳ィ蜕纤爵[掰了對誰都不好。”張旭初終于實實在在說了一句話。

  事到如今,他只能靠感情牌,才能完成王進一讓他請出夜色的任務(wù)。

  “不去。”夜色冷冷的回了兩個字。

  張旭初嘿嘿一笑:“你說你和處坐鬧什么別扭,他真的可以說是你的知音了,人家就在一個老坐地戶收藏的書庫里等著你呢。”

  “書庫?收藏?”這四個字讓夜色兩眼冒光。

  張旭初拍著夜色肩膀頭:“看來,還是處座最精明,知道用什么能把你這只冬眠的刺猬勾出窩。”

  這句話再度勾起夜色的傷感。

  他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思慮重重。

  “我特么沒事找事。”張旭初抽了一下自己嘴巴子。

  “夜老弟,看在處座的誠意上,據(jù)說這個老板是他多年的摯友,從沒讓別人見過,你是第一個。也看在我在特務(wù)處還要繼續(xù)混下去的份上,走吧。”張旭初差點沒跪下。

  誰以后再說夜色脾氣好,他非要理論一番不可,用自己的所見所聞辯駁到對方認輸。

  夜色陰沉著臉,思考片刻,勉強說:“張兄,看在你的面子上。”

  “行行行,快去換衣服。”張旭初不管夜色的話是真是假,只要能帶到王進一面前,就算任務(wù)完成了。

  二十分鐘后,張旭初帶著夜色坐上了處座的車。

  “夜科長,手怎么了?”司機孫松濤從倒車鏡里看著夜色的手腕,問道。

  “不小心碰了一下,謝謝孫兄關(guān)心。”夜色笑了笑。

  “嗨,都是自家人,客氣什么,我認識一個老中醫(yī),看骨科很有一套,要不我?guī)闳タ纯矗俊睂O松濤故意問。

  他給王進一開車,當(dāng)然知道夜色的手不是摔了,而是因為生氣砸窗戶砸爛了。

  “不用,快好了。”

  說完這句話,夜色不再吭聲。

  張旭初干咳了幾聲,算是提醒孫松濤的意思。

  黑色轎車沿著街道行駛,過了三個路口,拐進一條幽靜的胡同,在一個獨門獨院前停下。

  張旭初下了車,去敲門。

  夜色同時下車,站在張旭初身后。

  很快,院門打開,一個小丫頭站在門口,沖著外面的人說:“長官請進。”

  張旭初閃在一邊,把進門的路留給夜色:“去吧。”

  “你不進去?”夜色反問。

  “我哪夠格?”張旭初自嘲。

  夜色只能拍拍他的肩膀,算是安慰。

  然后,他跟著小丫頭,進了這個院子。

  院子內(nèi),綠樹成蔭,月季成片,兩側(cè)的走廊上懸掛著五六個鳥籠子,關(guān)在里面的鸚鵡呱呱呱不停地叫,被第一次登門的陌生人驚嚇到了。

  正前方,王進一站在屋檐下,等著夜色。

  夜色淡淡的叫了一句:“處座。”

  “來,進來,我給你介紹這座三省齋的主人。”

  “你好。”對面伸出來的手讓夜色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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