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官署位于皇城東邊，是由眾多別墅建筑群組成的巨大莊園，乃是漢帝國在京官員集中居住的地方，太尉皇甫忠與丞相高敏的別墅府邸自然也在其中。

　　在皇甫忠收到劉毅所賜之畫的當天夜里，他與家人一起吃過晚餐后，板起臉，拄著拐棍，喊上皇甫盼盼，領著后者七拐八繞，最終走進了位于別墅最后面那一間小院子里的皇甫氏祠堂。

　　“盼盼，你可知你錯在何處？”

　　皇甫忠佝僂著腰，枯瘦如柴的左手拄著拐杖，右手捻著下巴上的銀須，在明黃色的白熾燈光照耀下，如一尊屹立不倒的暗金色塑像站在那里。

　　他的背后高臺上擺著一排排的神主牌位，那是皇甫家的嫡系先輩牌位。

　　皇甫忠深邃的目光望著雙膝跪在蒲團上，正低著頭的皇甫盼盼，再次問了一句：“你可想明白錯在何處？”

　　皇甫盼盼抬起頭，雙目中帶著迷茫的色彩，恭聲道：“還請父親大人明示。”

　　大漢立朝以來，忠孝至上。

　　或許有人膽大包天不忠君主，卻無人敢無視人倫不孝雙親！

　　人若不孝，與禽獸何異？

　　孝是做人的基礎，不孝在這大漢朝是類似于殺人的重罪。

　　皇甫盼盼很孝順，對其父言聽計從，至少表面上如此。

　　她是太尉皇甫忠的嫡女，也是唯一的嫡女。

　　在她出生那年，她的母親即皇甫忠的嫡妻因產后大出血而逝世。

　　二十二年過去了，如今已經八十歲的皇甫忠卻從未有過再立嫡妻的想法，盡管他的平妻后來又陸續給他生了好幾個漂亮的女兒和優秀的兒子。

　　“我的女兒，你怕是被自己過去的輝煌所腐蝕，從而忘記了我們皇甫家做臣子的本分啊！”

　　皇甫忠說話的聲音有些顫抖。

　　民間流傳“天命在漢”的說法乃是經過歷史證明的，質疑這個說法，敢造反的猛人死的都很慘。

　　哪怕是曾經在漢穆帝（漢玄帝之父）中期差點導致大漢朝崩潰的“蠻族入侵”，最終也在穆帝領兵親征之下得到徹底的平息。

　　九百萬蠻族之人被殺，血流成河，積尸成山，把西方幾個小國的領主都嚇死了。

　　若蠻族沒有被滅，恐怕如今的神洲已經被野蠻人霸占，華夏人早就成了任由蠻人宰割的奴隸。

　　皇甫忠九歲時雪洲西北爆發蠻族入侵，等他十九歲時可怕的蠻族動亂才得到平息。

　　震撼人心，深埋靈魂的記憶令他骨子里對漢穆帝及其子孫敬畏無比。

　　正因如此，當年的他才會與其父商議后改名為“忠”，為得就是時刻提醒自己忠于漢室，忠于天命！

　　在打開劉毅所賜的那幅畫之前，皇甫忠還奇怪為何太平帝要把一個女人擢升為禁軍大統領。

　　當他看了那幅名為“猛虎下山圖”的畫，發現此畫作者名為“王莽”的時候，他瞬間就領悟了劉毅送畫的目的，以及他女兒身上可能藏著的秘密。

　　西漢歷史上有兩位王莽，一個篡漢自立，一個卻輔佐幼主中興漢室。

　　“你家里有人想做王莽！”這便是劉毅通過這幅畫對皇甫忠的警告。

　　無論出現哪一個王莽，對漢室江山而言，都不算好事！

　　“你十四歲被特招入少年營，兩年后以全區第一的成績考入了禁衛軍，成為當屆禁軍新招衛士之中年齡最小的女性，也是唯一的女性。”

　　皇甫忠一邊回憶一邊講述，聽的皇甫盼盼越發迷茫。

　　“禁軍之中臥虎藏龍，高手如云，而且戍衛宮禁乃是男人的事業，為父當時還有些擔心你撐不下去。”

　　禁軍衛士三個月一次小比，六個月一次大比，每次比試之后，連續兩次排名前三者皆提升軍銜一級。

　　皇甫盼盼不僅戰力超群，統兵能力也非比尋常。

　　“沒想到，你一年升兩級，三年升了六級，從最初的少尉，升到了準將。更令為父震驚的是，在你二十歲時，明宗孝玄皇帝擢升你為禁軍右副統領，協助京兆尹管理京師治安、緝捕辦案。而后一年，你因功得到嘉獎，調任左副統領，執掌內廷宮門禁衛。”

　　皇甫忠說到此處，竟然嘆了口氣，道：“做一個副統領倒也罷了，不至于成為眾矢之的。但你偏偏參與了政變之事？你可知，此乃為臣者的大忌！”

　　皇甫盼盼聞言，渾身一震，頓時感到頭皮發麻，雞皮疙瘩起了一身，雙耳之中響起了短暫的嗡鳴聲。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啊！”

　　皇甫忠望著皇甫盼盼那張瞬間變得慘白的臉，心中非常的失落。

　　說話這句話，他便選擇了沉默，因為自己女兒的反應，已經證明他的猜想，更加印證了青年皇帝劉毅送他那幅畫的意圖。

　　一年前，漢玄帝第二子劉堅能政變成功，身為禁軍副統領的皇甫盼盼功不可沒。

　　劉堅登上帝位后，以禁軍大統領之位空缺不合適為由，把副統領皇甫盼盼擢升了為大統領，皇甫盼盼也成了大漢立朝以來唯一的女性禁軍大統領！

　　當時還有人出言反對，但論軍銜、資歷、武力等綜合實力，身為女性的皇甫盼盼并不輸給禁軍之中的任何人。

　　由于劉堅政變之事謀劃的極為隱秘，知道其中詳情者并不多，就連劉堅彌留之際任命的四位輔臣也不知皇甫盼盼與他曾經有過秘密聯系。

　　若不是劉毅進入皇甫盼盼的夢中，目睹了政變的部分過程，知道是對方失手錯殺了少年皇帝。

　　恐怕到現在他也不會想到，看起來人畜無害被朝臣們當成武術屆第一花魁的皇甫盼盼，就是那個配合劉堅搞“里應外合”之策發動政變的暗子！

　　而且，那夜政變混亂之中，死于意外的原禁軍大統領，很可能也是皇甫盼盼放暗槍所殺！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應該明白為父為何要跟你說這些話。至于是誰告訴我的，想必你已經猜到了。皇甫家之所以能屹立數百多年而不倒，武正縣侯的爵位傳承十二代而未曾降過半級，其奧秘便在于恪守為臣之道！”

　　皇甫忠給了皇甫盼盼思考的時間，他相信對方會理解他今天這番話的意思。

　　自古以來，參與政變的外臣能得到善終的都只是少數。

　　既然皇甫盼盼參與了政變，那么皇甫家也脫不了干系。

　　若想以后不被新任的神武帝劉毅當成眼中釘肉中刺給連根拔掉，那就需要早早的向新帝表忠心，唱征服，如此才是明哲保身的不二法門。

　　見皇甫盼盼神色好轉，皇甫忠明白自家女兒應該想清楚了，便趁熱打鐵道：“為父曉得你不肯輕易低頭，所以三天后的小朝議上，為父會以你身體有恙為由，向陛下奏明你請求卸任大統領一職之事。”

　　太平帝劉堅駕崩后，劉毅繼位，皇甫盼盼并無過錯。

　　若沒有正當合法的理由，縱然是皇帝，也無法隨意擼掉大統領位置上的人。

　　比如現在的劉毅，就反而要想盡辦法拉攏這個大統領。

　　皇甫忠緩了一口氣，接著道：“只要你能堅守為臣之本，為父找個機會懇請陛下調你離開朝堂，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卻也不是什么難事。”

　　“父親大人，既然是孩兒惹出來的禍端，不如就讓孩兒親自去向陛下表示臣服吧？”皇甫盼盼心中有愧道。

　　她現在非常后悔當年對漢玄帝第二子劉堅生出的仰慕之情，若非如此，她那時也不會輕易地秘密赴約，更不會同意充當劉堅發動政變的暗子，也就不會讓如今的新皇帝懷疑皇甫家。

　　再則便是后悔政變那夜太沖動，為了替死在蕭氏外戚手中的諸多朝廷忠良報仇，對著蕭太妃放黑槍卻發生了誰也沒想到的意外。

　　“表示臣服？你想如何表示？”

　　皇甫忠聞言一愣。

　　皇甫盼盼皺眉道：“不瞞父親大人，孩兒暫時未有主意。”

　　“唉，還是按為父的想法來吧。”

　　皇甫忠嘆息一聲。

　　“喏，孩兒謹遵父親大人教誨！”皇甫盼盼連忙應聲。

　　“盼盼，你覺得當今陛下如何？”皇甫忠忽然問道。

　　皇甫盼盼正沉浸在“自責”的情緒之中，含糊其辭應道：“挺好的呀！”

　　皇甫忠追問道：“若陛下要娶你為妃，你可愿意？”

　　“啊！？”

　　皇甫盼盼瞬間反應過來，絕美的臉上很快騰起兩朵紅暈。

　　然而，她臉上的紅暈又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滿臉決絕之色。

　　“他不能喜歡我！”

　　皇甫忠并不知道是皇甫盼盼錯殺了那位悲催的少年皇帝而心有芥蒂，還以為皇甫盼盼看不上被她在擂臺上擊敗過的劉毅。

　　“為父只是隨口一說，別跪著了，起來吧。”

　　皇甫盼盼應聲而起，隨即上前兩步，挽上皇甫忠的胳膊，道：“孩兒現在想通了。”

　　皇甫忠嗯了一聲，沒有說話。

　　“孩兒雖然曾在擂臺上擊敗過九皇子，但他如今已貴為陛下，向陛下低頭乃是身為人臣的本分。事不宜遲，孩兒想換身衣服，馬上入宮求見陛下，請辭大統領一職！”

　　皇甫盼盼覺得她父親說的不錯，離開這個是非之地，遠離權力的漩渦，才是適合她的選擇。

　　皇甫忠面露欣慰之色，微微笑道：“孩子，你能這樣想，說明你真的長大了，為父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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