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迷子九
“公主殿下。”阿菊咧開嘴,笑了下。
“你的腳怎么了?”真珠看到她的右腳踝以下的部分被齊齊切去了,明顯是被利刃砍掉的。
鮮血一直在流淌。
“是被我自己砍的。他們用鐵鏈鎖住了我,我逃不出來。”阿菊笑道,“不過現在好啦,他們再也困不住我了。”
真珠伸出手去攬住她瘦弱的身體,一觸之下,面色劇變,“阿菊你……”
她猶自茫然不知,自顧在懷中掏摸一陣,摸出那把紅色的漂亮木梳。
“這是,上次在您這里不小心帶走的,我總想著要還回來,再向您道謝一次。”阿菊被真珠抱在懷中,帶著靦腆,結結巴巴的說道。
她低下頭,吐了口氣,“……不,我還是說老實話吧,我是故意帶走這把梳子的,”她語音變得急切,“不過,我從來沒想偷的,我只是有點害怕,覺得以后可能再也來不了了,所以就偷偷拿走梳子,想著以后還能以這個為借口再來一次。”
“我不是說過,你可以隨時來嗎?櫻桃子還在一直等你來找她玩呢。”
“可是我總覺得不好意思……”阿菊笑得很是開心,捧著那把梳子遞到真珠面前。
“你拿著它!不準還給我!”真珠的語氣突然硬了起來。
忽然一串水珠滴落在阿菊身上。
這是——她疑惑的朝真珠面上看去。
“您,為什么哭了呢?”
“是為我哭的嗎?”
她手忙腳亂的想舉起袖子來,為真珠拭淚,舉到一半,又自慚于自己穿的衣服太臟太破,僵在空中,只是不斷的說,“您不要哭,我的腳都已經不痛了。”
“以后就會好了,我會在山里長住下去,我會跟小山、青蛙先生、一尺童子先生他們一起居住,我會過得好好的。”
“您別哭啊。從來沒有人為我哭過……連我自己都沒有……”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現在我好高興啊。”
她慢慢將梳子放到真珠手里。
“我好開心啊……”
阿菊的身影漸漸變淡。
“傻瓜!我都說了你不要把梳子還給我啊!”
真珠懷中已空,她緊緊攥著梳子,喊道:“你的執念達成后,就會消失的啊。”
樹海注視著肩頭不住顫抖的真珠。
良久之后說道:“眾生皆苦。身為修行者,你應該知道她只是去了該去的地方,有什么好哭的呢?”
“不過,在經歷那么多事之后,還能保持純凈,不帶絲毫怨念的升天,倒真是難得。”
真珠深吸一口氣,平復氣息。
因為不想以淚容視人,并未轉過身來。
“我只是覺得,她以前想當人,別人把她當鬼。”
“她想當鬼了,這世間卻不肯給她一個機會。”
“太悲慘了。”
樹海看著她的背影。
忽然開口:“我去收斂一下她的尸骨,那把梳子是她生前執念所在,請借我一下尋找線索吧。”
“我也一起去。”真珠轉身說。
樹海將梳子放在自己正前方,原地結跏趺坐,閉目。
雙手結手印,念動真言。
沒過多久,就有一道光輪,漸漸浮現在他腦后。
整個人法相莊嚴,每一處肌膚都隱現光澤。
這是他練就本源清凈之心,圓明皎潔,如凈月輪,無始刦來一切業障,皆悉清凈。
心輪一照,萬事通明。
樹海睜開眼,方才異相消失,他說道:“在犬鳴山。”
兩人隨即動身。
乘坐著真珠的通幰牛車,以飛行的方式,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即到。
樹海握著梳子感應,和真珠一起尋找到阿菊的尸首。
快到達那附近時聽到了聲音。
“那個人類已經死了,死了給我們吃掉有什么關系?”
“對啊,對啊,山中的野獸死了也可以吃,死掉的人類有可以吃,我們死了也是被吃,為什么你要攔著?”
“難道你想獨吞?”
幾個奇形怪狀的獸類外表的精怪圍在一起。
女孩的尸首前,站著一個連人形都沒完全凝結出來的低等山魅。
似乎開始就已經打了一場,雙方各有損傷。
精怪這邊臉上、身上都有血跡。
而山魅的身體比正常狀態時透明了不少,不住的喘息。
“嘶!”聽了那些精怪的話,山魅張開大口,以示威懾。
真珠一邊上前一邊在挽衣袖,樹海一把拉住她,“女人還是少做暴力的事,我來!”
他大步上前,那些精怪聽到聲響回頭一瞧,頓時大驚失色,尖叫著四下逃散。
樹海選了個方向追了上去。
山魅瞧見里高野的和尚,也受到驚嚇逃開來,但又心中不舍,躲在一棵樹后朝這邊偷看。
真珠慢慢走上前。
阿菊安靜的躺在地上,旁邊凝結著大灘血跡,已成褐色。
裸露的肌膚上,顯示出比上次見她時更嚴重的傷痕。
腳踝上的傷口露出白森森的骨頭。
蒼蠅在周邊縈繞。
真珠不敢想象,一個八歲的女孩子,遇到什么樣的遭遇,才會為了逃離家里,砍下自己右腳。
可是,又能怎樣呢?
現行的律法,無論是大宋還是倭國,父母對子女都有天然的統御。父母殺子不會被追究,至于毆打虐待,那更是無處可訴。
天下間的父母親都會疼愛自己的孩子。這句話是沒錯的。
但,這世間也有無法被稱為父母的禽獸。
真珠上前,拂走那些眷戀不去的蒼蠅,將阿菊抱起。
“咿——”那只山魅急急的叫了一聲,想沖過來,又害怕的縮住了腳。
“你放心,她不想回家,想住在山里,我會把她安葬這里的。”
山魅聽懂了她的意思,朝一個方向指了指。
飄在前面帶路。
阿菊瘦小得可憐,真珠抱起來毫不費力,跟在山魅后面慢慢朝山上爬。
來到一個山崖頂上,旁邊有個很淺的山洞。
洞里有一處鋪墊了很多樹葉的地方,有人躺過的痕跡。
這就是平常阿菊住在山里的“家”吧。
真珠將阿菊放到那處樹葉堆積而成床上,用衣袖給她擦了擦臉上的塵土。
用那把梳子給她梳了梳頭,然后將梳子放到她懷中。
轉身出洞,伸手一抬,電光隱隱閃過,將那洞口劈了一劈。
落石不斷的滾落下來,將洞口牢牢堵住。
真珠向躲在后面偷看的山魅說,“這樣她就不會被吃掉了,你可以好好守著她。”
“咿——”山魅叫了一聲。
他在真珠離開山崖后,漂到了洞口處。
尋了個地方呆呆愣愣的坐好,雙手托著下巴,就和素日阿菊在時一樣。
樹海在不遠處等著,兩人匯合后一同朝山下走去。
聽說,有個叫加吉的漁夫回來后,發現自己買的老婆不見了,就去找老婆娘家要人。后來才知道,那個女孩是傳說中的“神隱之子”,經常會突然消失。他認為自己受騙上當,堅持要把買老婆的錢要回來。娘家不肯還錢,兩邊打得頭破血流。
女孩娘家狼狽不堪,時時被加吉上門騷擾,因此日日夜夜都在盼望女孩回來,希望能解決此事呢。
那天,繁花院中的櫻桃樹一夜之間果實和葉子全落。
大概是因為,真正的秋天來臨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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