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四章 仆蘭若雪和仆蘭漱玉
今天那太過陰郁的天氣似乎并沒有影響軍營內蒸騰的氣氛,午飯已過,羊肉的膻腥味道和馬奶酒的余香氣息依舊濃烈地充斥在這里的每一寸空氣中,士兵們陸續走向馬場旁那高高的沙坡上,繼續聆聽那位善講長者的英雄事跡。
吉不林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在營地中那頂最大的白色帳篷前駐下了馬,沖著來牽馬的士兵低聲耳語幾句,快速步入了進去。
三通鼓過,大帳之內已然紫氣升騰,鎧甲齊列兩邊,吉不林端坐在那把用狼皮包裹得嚴嚴實實的寬大木椅上道:“今天,沙湖上的女薩滿流著淚說,南面的陰云很快就會飄到這里,那陰云會吞噬這兒的一切,她說她看到了我們懦弱的逃亡和血流成河的場景,我很想知道這是什么意思!”
一壯實盔甲不懈道:“陰云?我們的戰馬是這方圓里最健壯的,戰士也是鮮卑族里最驍勇善戰的,這是我們的地盤,我們的草場,什么烏云都阻擋不了我們。”
另一人接著道:“將軍,昨夜我一夜未睡,我看到那北面高高的沙坡上散發著隱隱的亮光,于是穿好了鎧甲,騎著馬兒沖了上去察看,那火光是北方沙漠中發出的,正是朔州方位,這預示著他們已經發生了內亂,這是上天的指示啊,那城中的百姓一定需要我們的幫助。”
一雙女將聞聽笑道:“那是沙漠里的磷火而已,什么上天預示,朔州內亂,即是內亂,憑我們現在實力,也難于企及一座偌大的城池。”
吉不林憤憤道:“哦,難于企及,吉弟在哪?給大家說一說我們現在有多少兵馬。”
只見一胡服異裝的少年從里隊走出,回道:“稟將軍,馬軍三百余,步軍兩百,合計五百余。”
“昨日里征召的三十個漢人呢?”吉不林低聲問道。
吉弟道:“那三十人原是去往朔州采辦的商隊,因迷失方向,混入我們地界,本想供應飲食,邀他們入伙,誰知飽餐一頓,打聽清楚了水源,竟自離去了。”
女將大笑一聲,道:“五百人打朔州,大家說笑了吧,依我看,女薩滿指引我們南面來的烏云,我愿和仆蘭漱玉往南百里,查看有無異樣。”
吉不林思想一番道:“好吧,你二人可喬裝一翻,打扮商旅模樣,沿途打探,如有異樣速速來報。”
“得令!”二位女將聞聲一拜,正待出帳,被吉不林叫道:“若雪,仆蘭老爺今晨尋你們兩個,還是先回家去看看他吧。”
二女相視一笑,出帳去了。
“若雪!這是昨天那個商隊留下的東西,你看這是什么!”仆蘭漱玉手捧個青瓷花瓶,興興的邊走邊說道。
仆蘭若雪笑著接過手瞥了一眼,將花瓶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你干什么!”漱玉驚叫一聲,未及抬眼,狠狠一記耳光早已迎面撲在了臉上。
若雪盯著以手捂面的漱玉,冷冷道:“以后叫我姐姐,還有,離這些瓶瓶罐罐的東西遠些,不可玩物喪志。”
漱玉抬眼怒道:“還分什么姐姐妹妹,都跟一個男人睡過了,難道還要分你先我先,在他懷里時怎么不讓我叫你姐。”
若雪聽聲拔刀便砍,漱玉向后一閃避了開來,又一轉身抽出兩把短匕,迎了上去。兩人交鋒一陣,漱玉漸漸勢頹,被踹倒在地。
若雪將利刃搭在漱玉脖間,怒道:“姐姐你可以不叫,但我要你記住,是吉不林這個強盜霸占了我們的草場,是他逼走了部落的首領,也就是你的親弟弟仆蘭芳霸,他那么小,一臉稚氣,被反綁著手,套在了西去的馬車上,他在哪!你告訴我他在哪!他在哪你知道嗎!”
漱玉落下淚來,喊道:“我當然記得這些,可昨夜你為什么不動手,我們有那么多次機會,你為什么不動手!”
若雪收了刀,轉眼落下淚來,道:“我會動手,但不是現在,我會讓那些曾經背叛我們的人都看到,仆蘭家族是絕不會認輸的,我要讓漸漸老去的父親看到,鮮卑王檀石槐的后裔們是不會向一個假鮮卑屈服的。”
漱玉起身環抱著若雪,兩人哽咽作一團。
漫天黃沙漸漸稀落,沙塵暴襲來時被完全吞噬的一切又逐漸恢復了原本的色彩,烈日灼灼,渾厚的土腥味又一次充斥在這片蒸騰的空氣里,它散發出令人迷之幻之的錯覺,那錯覺也一直伴隨著金色沙丘發出的亮黃色彩綿延著伸向了遠處。
馬兒低垂著頭,在松散的沙地上吃力地邁著步子,背上女人那層黑色面紗似乎也已濕透,細密的汗珠越來越多印上了女人那白皙的額頭,只見她抬手輕擦了汗水,啜一口水,便將水袋向后一甩,扔向了不遠處那個和她一樣正騎在馬上忍受這股大漠熱浪侵襲的女人手上。
漱玉比起若雪那依舊堅毅的眼神,似乎更顯得迷離無神,她和她的馬兒一樣,都在大口喘著,呼吸著這股焦灼和那蒸騰全身的燥熱,身體柔軟且無力地應承著那每一步顛簸產生的搖晃,像是隨時會跌下馬去。
“漱玉,堅持住,我們已經向南約有百里了,很快就要回去了。”若雪轉身沖著漱玉大聲喊著,但那喊聲似乎并沒能給到這個早已支撐不住的女人一絲力量,她墜下了馬,落在了滾滾黃沙里。
夜里,一片稀疏的胡楊樹林里,女人盤坐在冉冉的篝火旁,用沁濕的手絹反復擦拭著漱玉那被白天的極熱和夜里的極寒折磨不堪的煞白的臉,她觸了觸漱玉的額頭,輕皺起蛾眉,靜靜地看著她。
在她的眼里這就是自己了,那是無需任何修飾和隱瞞的,當她自然且率性的袒露在你面前時,那心靈相通所帶來的感覺是愉悅且暢快的,仿佛所有的喜悅和悲苦都通過那不經意間的眼神對接完成了傳遞,從此在彼此內心最深邃的地方扎根生長,那地方很遠也很近,單純又直接,看不到一絲一毫雜念的滋生。
作為孿生姐妹的她們長得實在太像了,像到一般人根本無法通過仔細的辨別來區分,若不是二人時常善意的提醒,若雪脖間的那顆隱隱胎記似乎就要被埋沒了,可除了這個特例外,兩人或許再也沒有任何不同。皓如凝脂的皮膚,傾國傾城的面龐已經為她們收斂了太多祝福,或許那真是上天賜予這個民族,這個部落的禮物,是天帝隨手散落在這大漠荒野上的兩顆倔強而柔美的珍珠,她們有著一種天生的自然的與生俱來的灑脫性情,將平常女子那股矯揉造作的態度一掃無遺,她們時而兇惡勇武,時而風情萬種,堅毅執著又能恬淡似水,也許是血液里承載了太多那曾經的輝煌記憶,以至于她們舉手投足間都散發著一股皇族的威儀氣息和那凌駕于一切的孤傲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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