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回龍寺總是籠罩在青煙當中，這并不是紫氣東來，也不是祥煙繞殿，僅僅是寺中奴婢生火做飯而已。

　　每當看到這個情景，智通和尚的心情就無比的美好。

　　雖說出家人講究四大皆空，但要是吃得不好，住得不好那還有誰做和尚？

　　智通和尚也見過苦行僧，那些人一個個都瘦骨如柴，身上的衣裳骯臟不說，還破爛得不成樣子。

　　而更讓人心顫的是一雙腳，因為走了太多的路，腳上面已經長了厚厚的老繭。

　　雖然如此，但看著它在雪地中行走時，智通還是想頂禮膜拜。

　　這才是和尚該有的樣子，但智通覺得自己只要過一天就會死掉。

　　不單單是骯臟、勞累，光是一個餓字就能要命。

　　“阿彌陀佛！”

　　智通宣了一聲佛號。

　　饑餓的滋味他實在太清楚了，咸通年的旱災他是經歷過的，在那一次災難中家里人都死得差不多了，要不是僅存的三哥依然投軍，恐怕他也活不下去。

　　“阿彌陀佛！”

　　每次想起三哥，智通和尚的心就一陣陣的抽痛。

　　還記得那天，正是楊絮滿天飛舞的時候，瘦弱的三哥把米口袋交到他手里，然后鄭重其事的說道：“小郎，好好活下去，咱們家的香火就靠你了。”

　　智通并不明白這話的意思，但幾十年過去了，三哥始終沒有回家，或許他已經死了吧！

　　“咯吱。”

　　不知何時，手又攥成緊緊的拳頭，那串握著佛珠也被死死的壓在一塊。

　　摩擦中，珠子發(fā)出激牙的聲音，讓人覺得心也跟著顫動。

　　“方丈，皇莊的宦官又來了！”

　　就在智通無法自拔的時候，一個驚恐的聲音擊碎這所有的一切，又把智通拉回到現(xiàn)實之中。

　　“他又來干什么？”

　　智通的臉上多了一股煞氣，連帶兩道長長的壽眉也跟著顫抖起來。

　　皇帝的出現(xiàn)是那么的突然，要不是宮里傳來消息，他恐怕還要吃虧更多。

　　但是看著一車車米糧、銀錢、銅料被拉出佛寺，智通的心都要碎了。

　　餓怕了的人都有一個特殊的癖好，那就是屯糧，屯得越多越好。

　　可他的處心積慮收藏的糧食，卻被皇帝拿去了很多。

　　而這還不算完，前幾天又來要青銅匠人和銅料，雖然也付了一點錢，但是按照官價給的。

　　如今市面上的銅價已經上漲的數(shù)倍，官價根本就買不到。

　　“就說貧僧不在！”智通惡狠狠的說道。

　　只是他話音未落，黃成那尖細的聲音就已經傳入耳中了。“出家人不打誑語，智通方丈避而不見，難道是嫌棄咱家粗俗嗎？”

　　智通立刻換了一副笑臉，說道：“黃貴人遠道而來，貧僧怎么會不歡迎，只是今日還有好幾個貴人的法事沒做。如果耽擱得太久，恐怕要誤了黃貴人的大事。為了不兩頭得罪，貧僧也只能犯戒了。”

　　黃成哈哈一笑道：“和尚倒是爽利，不過咱家今天不要你的金銀，也不要你的糧食，反而要送你一樣稀世珍寶。”

　　智通和尚嘆了口氣道：“一車炭，千余斤，宮使驅將惜不得。黃貴人盡管開口吧，貧僧若能支撐的必竭盡所能，如果不行那就只能送命。”

　　黃成道：“言重了，咱家這次來是為了一樁買賣，只要和尚點個頭，大家就會賞賜回龍寺一個琉璃珠。”

　　“琉璃珠？”智通的眼皮子一跳，但很快又恢復原狀。

　　他雙掌合十，宣了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出家人四大皆空，些許財物又怎能讓老衲動心，黃貴人還是把東西收回去吧！”

　　黃成并沒有回答，他從懷里掏出一個紫檀盒子，當著智通的面打開了。“如此通透的琉璃珠，當然是供奉我佛的上品，不知道和尚舍得，還是舍不得？”

　　“嘶！”智通吸了一口涼氣。

　　回龍寺有不少的琉璃珠，但它們不是蒼白、就是慘綠。

　　據(jù)老僧說，琉璃在誕生時，魔王會趁機污穢，所以能成佛寶的并不多見。

　　今天黃成拿出來的這個，雖然不是極致透明，但比起水晶還要清澈許多，確實是琉璃中的上品。

　　“哦，那就請黃貴人移步禪堂，老衲今日親手烹茶。”智通眉開眼笑道。

　　黃成看魚已經上鉤，不慌不忙的合上蓋子，說道：“奉茶就不必了，大家想請和尚做個榜樣，帶頭捐贈十萬貫，不知和尚意下如何？”

　　智通的雙眉一挑，笑道：“曲曲十萬貫，老衲還是拿得出手的，但不知大家有何用意？”

　　這個琉璃珠也就胡桃大小，放到長安坊市售賣，價格也就在幾萬貫之間。

　　但它畢竟是皇家拿出來的寶物，只要做一做文章身價就不一樣，絕對會引來更多的香客。

　　黃成把手一擺，道：“不，一文錢都不要回龍寺出，而且這個琉璃珠也會贈送給和尚。”

　　“哦，老衲愿聞其詳。”智通立刻提高警惕。

　　天下哪有掉餡餅的好事？

　　就算是有，那也是釣魚的誘餌。

　　現(xiàn)在吃著香，以后甚至會把命搭進去。

　　黃成笑道：“這琉璃珠是大家熔煉金佛時偶然得到，大珠贈送給了楊祖宗，小珠就在咱家手里。”

　　“原來是天降祥瑞啊！”智通和尚笑了。

　　回龍寺鑄造佛像千余尊，但只有一次燒出琉璃，而且只有指節(jié)那么大的一點，就這還是所有和尚虔誠念經的結果。

　　憑什么皇帝隨便熔煉個金佛，就弄出兩個珠子，而且還這樣的通透。

　　如果這不是陷阱，智通愿意把腦袋割下來當球踢。

　　黃成壓低嗓門說道：“和尚有所不知，楊祖宗的琉璃珠，里面有一雙足印，據(jù)說是大慈恩寺塔供奉的一模一樣。”

　　“什么？”智通一下子愣住。

　　琉璃珠可以造假，但珠子里帶一雙足印就絕對不可能造假。

　　看著他震驚的樣子，黃成又說道：“楊祖宗當場就九九八十一參拜，人都差點累暈過去了，就這樣還抱著不放，嘴里念著佛寶。”

　　“楊公說它是佛寶！”智通已經完全信了。

　　宮里的宦官眼界一向很高，普通的玩意是不可能入他們法眼的，現(xiàn)在楊復恭都定性為佛寶，那么不管它是不是，它都必須是佛寶。

　　黃成一臉惋惜的說道：“大家根本不知道實情，把到手的寶貝賞給了楊祖宗。要是要不回來了，只得借下三天供奉。”

　　“哈哈，沒想到大家也會走眼！”無論什么時候，皇家的秘聞都是最好的談資，智通當然不會放過這樣的八卦。

　　“可不是，大家把腿都拍青了。但事已至此，他也沒有辦法，唯一能找回臉面的，就是供奉期間的功德。大家希望和尚帶個頭，捐個十萬八萬的，先把氣氛帶起來。”黃成神秘兮兮的說道。

　　智通有些不解的問道：“大家的這個小珠雖然沒有神跡，但也是通透異常，為何不一起供奉？”

　　黃成尷尬道：“和尚不知道買櫝還珠嗎？大家現(xiàn)在根本不敢提小珠的事，否則就會被笑死。”

　　智通哈哈一笑道：“老衲一次捐20萬貫。”

　　黃成伸出自己右手道：“過后定當奉還。”

　　“砰！”兩個手掌重重的碰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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