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凌霄心里一直都是有宮御天的，這一點從來就沒改變過。

　　他把水遞到宮御天手里，搖了搖眼球微動的孩兒，放緩語氣說道：“年紀大了，就別老是動氣。心要放寬一點，要不然身體沒事兒，氣都氣死了。”

　　這樣的話放在以前，宮凌霄是萬萬不敢跟宮御天說的。可是現在不一樣，他現在的身份是見不得光的逃犯，擅闖皇宮也是死罪，如果宮御天要治他，他根本就沒得逃，也沒什么好怕的。

　　宮御天撫著胸口喘勻了氣，怒目瞪著宮凌霄：“生了你這么個兒子，早晚要被氣死。”

　　宮凌霄低頭望著熟睡中的孩子，心潮起伏，也是許久不能平靜。終究，他還是沒有忍下來，糾正道：“我是您生的嗎？這份血緣之親，不是早就被否定了嗎？”

　　宮御天驚愕不已，張了張嘴，卻終究什么都沒說。

　　他是真的還不知道，還是因為之前趕盡殺絕的事，讓他無法釋懷？宮御天心里有氣也有愧，但終究還是氣占得比重更大一些。

　　他是皇帝，是天子，向來只有別人順著他，斷沒有他去順著別人心意的道理。更何況，這個人還是他兒子。

　　可是，他又忍不住的難過。是自己把父子倆的關系逼到了這一步，如果當初自己稍微仁慈一點，也就不會……唉，現在說什么都晚了。

　　宮御天長嘆一聲，目光下落到襁褓中的孩子身上，感嘆道：“我還記得你這么大的時候，愛哭，整宿整宿的哭。就是在這里，你母妃抱著你來回晃悠，等我批完奏折，又換我來抱，她就去歇一會兒。那段時間，可真是把我倆累壞了。不過到底是年輕，不僅不覺得疲倦，反而神采奕奕的。”

　　宮御天陷入回憶，似乎人到了一定年齡，就特別喜歡回憶往事。

　　記憶中抱著孩子的璃妃與眼前的宮凌霄重合，最后更改衣裝，徹底融成宮凌霄的樣子。宮御天有幾分恍惚，更覺得意外。自己當初怎么就豬油蒙了心，連自己的兒子都會認錯呢？

　　明明，他那么像璃兒，這眉眼，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宮御天終究是后悔了，可是他不會承認，更不會在任何人面前表達出來。

　　“你去臥龍谷，有沒有什么收獲？”

　　他似乎對宮凌霄去臥龍谷的事很感興趣，這已經是第二次提及。宮凌霄不想再氣他，于是拿出隨身攜帶的玉佩放到桌上。

　　他還一句話都沒說，就看到宮御天的臉色明顯一變。

　　宮凌霄試探著問道：“這個，你認識嗎？”

　　宮御天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隔了許久才伸手去拿玉佩，前后翻看之后又推給宮凌霄：“民間居然也敢仿造這種天子之物，不怕掉腦袋嗎？”

　　宮凌霄眉頭微皺，因宮御天的隱瞞而感到有些不悅：“民間仿造也能用得起珠心玉？好大的手筆。”

　　宮御天抬眼看他，眸光微凜：“你想說什么？”

　　宮凌霄把玉佩收進懷里：“圣上應該不需要我再來解釋一下什么叫儲君信物吧？”

　　一聽到儲君信物四個字，宮御天臉上的寒霜迅速凝結。他知道，這小子都知道的，已經知道儲君信物，還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滔天怒火從心里燃起來，只因為有孫子在場，宮御天才沒有當場爆發。他站起來，將兩手背到身后，用帝王之威對宮凌霄進行壓制：“你到底知道些什么？這都是誰告訴你的？”

　　這種反應，明顯就是一心想隱瞞的事被別人知曉后的惱羞成怒。宮凌霄明白他為什么會這樣，甚至能理解他的反應，可是他不接受。

　　不接受自己一直認為有德有能的父皇是靠著卑鄙手段才坐上的這個位置，不接受在自己心里近乎完美的榜樣擁有謀害兄長的黑歷史。

　　他不接受，也不愿意相信，所以今天，他要求一個真相。

　　宮凌霄站起來，直視著宮御天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所有你不想讓我知道的，我都已經知道了。儲君信物，皇長子，文德皇后，皇貴妃，這些人這些物，各自充當的角色和立場，我都清楚。”

　　宮御天心中一沉，被他刻意丟棄在心底深處塵封已久的記憶遭遇龍卷風，所有一切都清晰的浮現在眼前。

　　原來，他從來都沒有忘記過，也知道自己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

　　宮御天頹然的坐下來，仿佛在一瞬間蒼老了好幾歲，就連聲音也少了那股威勢：“所以，你今天來，是專程來討伐我的嗎？”

　　宮凌霄收回目光望著懷里的孩子：“不，我是來找云安的。”

　　宮御天擺擺手：“那你現在可以走了。走吧，帶著孩子走吧！”

　　宮凌霄卻不動身：“我有件事不明白，想請教一下圣上。”

　　宮御天無力的望他一眼：“說吧！”

　　今晚他實在太過震驚，已經沒有心力再去跟宮凌霄糾纏爭論了。他現在只想躺下去好好睡一覺，可是他明白，就算自己躺在床上，也注定是無法安然入睡的。

　　這二十多年來，每次一想到那件事，他就會連續幾天都睡不好覺。

　　得到允許，宮凌霄反而猶豫起來。真的要問嗎？就這樣直接問嗎？會不會太直接？他真的會如實回答嗎？

　　最重要的是，會得到怎樣的答案呢？是自己期待的那個，還是自己最不想看到的那個？

　　“嗯？”宮御天出聲。

　　宮凌霄并不著急，再三措辭，又推翻，半晌后才開口道：“是你嗎？”

　　“什么？”宮御天不明所以。等了這么半天，就等來這樣不明不白的三個字？

　　宮凌霄深吸一口氣，問道：“皇長子……是你的主意嗎？是你做的嗎？”

　　宮御天一愣，繼而仰天哈哈大笑起來，笑到眼淚都出來了，肚子抽痛起來，才不得不停下。

　　殿外，奉喜聽到笑聲，心想這九五之尊終究還是普通人，瞧瞧圣上和兒孫在一起的時候笑得多開心啊！

　　宮御天笑夠了，喝了口水，緩緩走向床榻：“老九啊，你終究還是原來的你啊！”

　　那一刻，宮凌霄看到宮御天眼里有淚，不知道是不是剛才笑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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