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娘似乎早就料到她會這么說，連眼睛也沒睜開，盡可能的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可是人的心思哪是那么容易完全藏起來的？更何況是在情緒波動的時候。

　　蘇扶瑤注意到，春三娘輕輕咽了口唾沫，并且刻意將呼吸放緩以達到平心靜氣的作用。

　　她似乎對自己來昌縣的事特別耿耿于懷。

　　“你先出去。”蘇扶瑤突然推了推宮凌霄。

　　“什么？”宮凌霄不明所以。

　　他出去？經過一夜，春三娘體內的毒已經消得差不多了。現在讓他出去，難道她是又想當一次人質嗎？

　　宮凌霄坐著不動，態度明顯。

　　“哎呀！”蘇扶瑤嬌嗔：“我和三娘姐姐說說話，你一個大老爺們兒在這兒杵著算怎么回事？好了好了，快出去。”

　　蘇扶瑤這語氣，就好像春三娘是她的閨中密友一樣。脖子上的傷口還沒長好呢，這就已經完全忘記了之前被挾持的事。

　　春三娘睜開眼睛，好笑的問蘇扶瑤：“你不怕我再抓你當人質？”

　　蘇扶瑤也笑：“怕啊，可是，我相信你不會這么做。”

　　接著，連轟帶趕的把宮凌霄推了出去。

　　宮凌霄最后叮囑：“門別閂，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馬上叫我。”

　　“知道了知道了，啰嗦。”

　　蘇扶瑤重新坐回桌前，春三娘知道她不會武功，這才放下戒備，用閑談的語氣說道：“他是真的在乎你，所以才會啰嗦。”

　　蘇扶瑤笑的很開心：“我知道。”手掌撫上小腹，輕笑：“他對我真的很好。”

　　春三娘看著她的動作，恍然明白過來：“你懷孕了？”

　　“是啊！”蘇扶瑤笑著，眉眼彎彎，很是好看。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春三娘的手也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臉上卻浮現出濃濃的苦澀。

　　“三娘姐姐。”蘇扶瑤把涼了的茶倒掉，重新倒了一杯：“我們不是壞人，就算你不配合，我們也不會真的拿你怎么樣。至于你帽兒山那些弟兄，我們也沒打算與他們為難。之所以糾纏這么久，只是想幫金家找回丟失的五百萬兩銀子。”

　　接著，蘇扶瑤把金家和張家、以及金元寶無辜背鍋的事一一說與春三娘聽，最后才說道：“丟了這筆錢，險些讓金家毀于一旦。可是金夫人和金元寶，都是實誠的生意人，他們并沒有做錯什么。”

　　春三娘在走神，沒有聽到她在說什么。半晌，她說：“我給你講一個故事。”

　　那個故事，就是春三娘自己的故事。

　　父母早亡，由舅舅撫養長大。舅舅家也不富裕，舅媽想方設法想把她丟掉，她都自己找回去了。后來，表哥在外面惹了麻煩，欠了別人一大筆錢。在舅媽的攛掇下，舅舅狠心把她十四歲的她賣給了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子當小妾。

　　那個老頭子生了重病，是要娶她沖喜。可是沖喜這事兒哪有可信度？

　　她過門之后，老頭子的病不僅沒有任何好轉，才過一個月就撒手人寰。就這樣，她落到了老頭子的兩個兒子手里，被玩弄之后，又被賣去了妓院。

　　她模樣生得好看，替老鴇賺了不少錢。可是沒過多久，她就懷孕了。窯子里的女人是沒資格有孩子的，可是那個時候，她卻瘋狂的想要留下這個孩子，盡管她根本不知道孩子的父親的是誰。

　　接客的那段時間，她自己還是攢了不少錢，就想拿著這些錢給自己贖身，再找個地方隱姓埋名，好好的把孩子生下來。

　　可是老鴇不同意。她正是豆蔻年華，模樣又生的俏，正是賺錢的時候。

　　一碗苦臭的湯藥灌下肚，肚子很快陣痛起來。沒過多久，下面就開始流血，她沒成型的孩子就這樣沒有了。

　　她厭倦了妓院里迎來送往的生活，開始生出逃跑的念頭。可是老鴇把她看得緊，一直沒有逃跑的機會。

　　直到有一天，一位客人包了她去游湖，在回來的路上遇到了山賊。也就是這一次，她遇到了雁無歸。

　　這個時候的雁無歸還是個弱冠少年郎，他的父親雁南飛是拔毛雁的大當家。

　　雁南飛手段殘忍，是出了名的鐵腕，對待敵人和獵物手下從不留情。可是有一點，他非常尊重女人，從來不和女人為難。

　　所以，當天所有人都被抓了，只有她要被放走。一想到那個永遠不知滿足的老鴇，以及生不如死毫無尊嚴的過往生活，她做了個大膽的決定：主動要求留在山寨。

　　她可以洗衣做飯，干所有粗活，只要能遠離妓院那個魔窟。

　　雁南飛一開始是不同意的，女人都很麻煩，喜歡惹是生非，而且他的山寨也不需要一個女人存在。最后，是雁無歸幫忙說話，才留下她。

　　留在山寨，她不是當丫鬟也不是當廚娘，而是給雁無歸當陪練。所謂陪練，就是陪著一起練武。雁南飛每天給雁無歸安排的任務，她都要全部完成一遍。

　　她沒有武功底子，身子骨又弱，一開始根本經不起強度那么大的訓練。

　　雁無歸告訴她，如果她熬不下去，就只有死路一條。她不想死，所以每次都咬著牙完成訓練。經過一段地獄式的訓練之后，她終于蛻變重生。

　　之后，她開始跟著雁無歸一起出去執行任務。土匪的任務嘛，自然也就是打家劫舍。

　　她也曾有過不忍，也曾想放那些可憐人一條生路，可是最后，她不僅沒能救得了他們，還給自己招惹來可怕懲罰。

　　所謂鐵石心腸，便是這樣練出來的。

　　再后來，雁南飛死了，雁無歸成了拔毛雁的大當家，而她，因為功勞赫赫，順理成章的坐上了二當家的位子。

　　再也沒有人敢對她呼來喝去，再沒有人可以威脅到她的性命。她終于可以把命運牢牢握在自己手里，可是她已經不再是以前的自己了。

　　聽春三娘說完，蘇扶瑤沉默了。

　　春三娘苦澀一笑。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對蘇扶瑤說起這些往事，這些回憶，已經很久沒有出現在她的腦海中了。她以為自己忘了，就可以當那些事都沒有發生，可事實證明，那些事情根本就忘不了。

　　最后，春三娘的手一依舊放在自己肚子上，目光卻落于蘇扶瑤的小腹，帶著幾分羨慕說道：“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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