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里舟疾行兩個時辰，終于來到了上霄門附近。

        周圍云層漸薄，鳳釵一手攀在窗棱上，往下望去，能遙遙看到一片連綿起伏的山巒，巍峨崇峻，峭壁高崖，仿若刀削斧刻而成一般，令人見之忘俗。

        “層巒疊嶂分高下，翠靄晴嵐暈淡濃。”

        鳳釵目不轉(zhuǎn)睛地欣賞著，不禁小聲感慨：“如此山岳，當(dāng)真是鬼斧神工……”

        “嗯？你這詩念得挺好啊。”

        云鎖煙聞言轉(zhuǎn)頭，順著鳳釵的目光往下看去，挑眉道：“不過，就上霄門這區(qū)區(qū)幾座小山峰，恐怕還當(dāng)不得‘鬼斧神工’幾字。”

        她話語間滿是倨傲，似乎連第一仙宗的轄地都不放在眼里。鳳釵怔了一下，又看了看那數(shù)座高山，不由好奇：“恩人莫非見過比這更加巍然的奇嶺？”

        “有機會的話，一定帶你去見識見識，”云鎖煙單手撐腮，湊在鳳釵旁邊，指尖在窗棱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笑得連眼睛都瞇了起來，“在這修真界當(dāng)中，若論險山峭壁，還是端看劍宗的凌虛三百峰啊�！�

        “劍宗？”鳳釵一呆，不自覺露出向往的神情，抿了抿唇，話音里卻隱帶哀傷，“年紀(jì)尚幼時，家父倒也曾讓我習(xí)過幾年的劍術(shù)……”

        云鎖煙停下敲擊窗棱的動作，敏銳察覺到了鳳釵情緒不穩(wěn)，略一思忖，便想起之前對方曾說過她身負滿門血仇，這會兒應(yīng)當(dāng)是思念至親了。

        作為最擅揣摩人心的合歡宗修士，又是勾起人家慘痛回憶的罪魁禍?zhǔn)住�…云鎖煙猶豫片刻，伸手摁在鳳釵肩頭，安撫性地輕拍了兩下。

        “真是可惜，劍宗宗主有令，近些年閉宗韜光，不再招收新弟子。”

        云鎖煙無聲地嘆了口氣，轉(zhuǎn)開話題，刻意把語氣放得輕快，試圖讓鳳釵不再那么難受：“不過，就算你入了上霄門，也一樣可以習(xí)劍——屆時若有機會，務(wù)必記得聯(lián)系我哦，讓我?guī)湍氵x一把最好的本命法劍！”

        聽云鎖煙談及入宗以后的事情，鳳釵的注意力果然被轉(zhuǎn)開，哀色漸褪，露出一個清淺的笑：“嗯，如若恩人愿意相助，實乃鳳釵之大幸�！�

        溫琉璃邊聽著兩人的對話，邊捻起一塊茶點，也跟著慢吞吞道：“那你有福啦，鳳姑娘。我這小師妹別的不行，眼光可最是獨到，保準(zhǔn)能給你挑一把舉世無雙的本命法劍！”

        云鎖煙笑嘻嘻地點點頭，鳳釵心下一暖，知道她們是在有意哄自己開心，低頭拱手，“多謝二位�！�

        “這點小忙，有什么謝不謝的？”

        云鎖煙將手一擺，瞄了眼云里舟外的景象，站起身來，沖另外二人道：“第一仙門的規(guī)矩頗多，入內(nèi)不得馭使飛行法器，不然便會被視為挑釁上霄門威嚴(yán)……”她微微一頓，悄悄給面露古怪的溫琉璃使了個眼色，方才繼續(xù)說道，“我們暫時先在此處落腳。小鳳，且抓穩(wěn)當(dāng)了哦�！�

        鳳釵并未注意到這對師姐妹之間的眼神交流，乖巧地點了點頭，依言扶住窗棱。

        見她坐穩(wěn)，云鎖煙便稍稍抬手，指尖一劃，云里舟立時向下傾斜，如同一支勢頭正猛的離弦之箭般，飛速朝山岳沖去！

        ……

        云鎖煙站在一旁，把云里舟變小收進袖里乾坤當(dāng)中，轉(zhuǎn)頭看向捂著肚子不斷干嘔的溫琉璃和暈暈乎乎的鳳釵，有些心虛：“我有好好控制速度的呀，也不至于這么難受吧？”

        溫琉璃翻了個大白眼，捂著嘴巴，用譴責(zé)的眼神盯著小師妹，一切盡在不言中。

        云鎖煙嘟了下唇，先給師姐討好地拍背順了順氣，又跑到鳳釵身邊，扶著她問道：“小鳳還好吧？”

        “還好，有勞恩人掛心……”鳳釵晃了晃腦袋，等那陣暈眩感逐漸消退，這才有空打量周遭的環(huán)境，發(fā)現(xiàn)她們此時正站在山腳下，面前是一片密林，根本看不見通往山頂?shù)娜魏我粭l路。

        “恩人，我們可是將要上山？”

        “是啊。”云鎖煙察覺到了她的疑問，輕笑一聲，“不過不是‘我們’，而是你要上山�！�

        說罷，她放開鳳釵的手臂，跨步上前，盯著面前的樹林沉吟片刻，先是低喃了一句什么，接著又將雙手交疊平舉，再緩緩向兩側(cè)張開——

        下一刻，“轟隆隆”的巨響聲傳來，眼前密林與山體竟開始隨同云鎖煙的手勢，悍然各自往旁邊移動，仿若摩西分海；

        與此同時，山林正中央亮起了刺眼的白光，一條精雕細琢的白玉階梯出現(xiàn)在幾人面前，漫長到令人震撼，一眼都望不到盡頭，只能看到數(shù)不清的臺階連綿向上，順著山勢直入云霄。

        鳳釵站在云鎖煙身后，直面如此宏偉的仙家法術(shù)，一時震驚，良久才情不自禁地低嘆：“不愧為修真之士，搬山填海皆易如反掌……”

        而在鳳釵看不見的旁邊，溫琉璃則蹙了蹙眉，盯著長階看了許久，又將目光移到鳳釵身上，欲言又止，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

        這姑娘大抵還不知道，自己即將面臨多么艱苦的考驗……

        “怎么樣，壯觀么？”

        待白玉長階完全顯露出來之后，云鎖煙放下手臂，回眸朝鳳釵一笑，貼心地為后者介紹道：“上霄門號稱修真界第一仙門，千年來飛升者數(shù)不勝數(shù)，入宗弟子皆乃仙人之后，因而此處便被命名為登仙梯�！�

        她抬手指向白玉長階，指尖順著階梯慢慢上滑，“從這里直到山頂，共有數(shù)千道階梯；許多凡人都在這逆天改命的最后一步放棄，即便能爬完，也已經(jīng)去了半條命……”

        “小鳳，告訴我�！痹奇i煙仰起頭，遙望云霧繚繞的山頂，淡淡問道，“成敗在此一舉，你走得上去嗎？”

        “……”

        鳳釵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那登仙梯，沉默了片刻，斬釘截鐵地頷首道：“鳳釵定然走得上去！”

        云鎖煙見對方心意已決，并未流露出分毫懼色的模樣，不由滿意地笑了一下，“好，我果然沒有看錯人�！�

        她偏過頭，朝溫琉璃勾了勾手，示意師姐走到身側(cè)，沖鳳釵笑道：“那我們便先走一步了，小鳳，山頂見�！�

        鳳釵向二人欠身施禮，溫琉璃也會意地從腰間荷包中拿出一只紙鶴，揮手丟往半空，并指向其打出一道淡藍色的靈氣。

        靈氣打著旋裹住紙鶴，將它的脖頸瞬間拉長，雙翅也生出層層鶴羽，眨眼就變成了一只高挑的雪白仙鶴。

        它拍著翅膀落在溫琉璃旁邊，親密地蹭了蹭藍裙少女伸出的手掌，清唳一聲，幾乎與真正的白鶴一般無二。

        溫琉璃牽著云鎖煙的手，足尖輕點，一同翩然落在仙鶴背上，對鳳釵頷首笑道：“鳳姑娘，我與小師妹便靜候佳音了�！�

        “絕不負二位仙長所望�！兵P釵溫聲回應(yīng)。

        她站在原地，仰頭望著仙鶴振翅離去，方才收回目光，重新轉(zhuǎn)向身旁那高聳入云的白玉長階。

        鳳釵深吸了一口氣，喉頭發(fā)澀，眼前閃過一片血光淋漓，毫不猶豫地抬步踏上了第一級登仙梯。

        ——無論有多么艱難困苦，她都要踏入仙門，成為修士，為鳳氏九族的數(shù)百條遺孤報仇雪恨！

        ·

        借著半山腰上籠罩的云層遮擋，仙鶴在半空中盤旋了幾圈，最終也未曾離開上霄門的轄地，而是落在其中一處較為空曠的矮山上，甚至還能隱約看見登仙梯的白玉石階。

        云鎖煙和溫琉璃從鶴背上躍下，后者拍了拍手，將仙鶴重新變成紙鶴，轉(zhuǎn)頭不贊同地望向小師妹：“我還真是沒想到，你居然會讓她來爬登仙梯……”

        “小鳳一介凡人出身，若不成功登梯，日后又該以何面目在上霄門立足？”

        云鎖煙嗤笑一聲，腰間余光瞥向遠處最高的那座山峰，漫不經(jīng)心道：“第一仙門的威風(fēng)擺在那里，對外尚且居高自傲、慣愛明爭暗斗，里頭又豈會是什么和善的地界兒？”

        “……”溫琉璃聳聳肩，算是默認了云鎖煙的話，但轉(zhuǎn)而卻又提出了新的問題。

        “既然你知道其中必有兇險，且有心與鳳姑娘交好，那為何還堅持要送她去上霄門？”

        “很簡單�！�

        云鎖煙笑了笑，篤定道：“不讓她多受些磨礪，又怎配成為天道眷顧的氣運之女呢？”

        說完，她也不等溫琉璃答話，便從袖中摸出一張符箓，施法引燃，二人面前登時出現(xiàn)了稍許靈氣波動，憑空浮現(xiàn)出一面水鏡，纖毫畢現(xiàn)地倒映出了鳳釵此時所處的場景：

        玄衣少女踩在白玉長階上，滿額汗水，呼吸急促；雖然眼前還有看不到邊際的階梯，凡人之軀也被靈氣造成的威壓逼得喘不過氣，但她卻一直未曾停下腳步，神色堅毅，咬緊牙關(guān)一步步踏上面前的登仙梯。

        溫琉璃抿著唇，看向水鏡上鳳釵疲憊中隱帶痛苦的模樣，有些不贊同地搖了搖頭。

        “登仙梯上的幻境大陣十足刁鉆，專門幻化入陣者的心魔，百年來不知困死了多少修士，連上霄門都頗為忌憚，許久不用這法子選拔弟子。”溫琉璃蹙起眉，略有擔(dān)憂道，“更何況，鳳姑娘她未經(jīng)煉體，難以抵御靈氣……你倒是膽子夠大，用華大小姐給你的權(quán)限擅自打開登仙梯，也不怕她還沒走到幻境，便先死在了這臺階上面？”

        然而，面對溫琉璃謹(jǐn)慎的質(zhì)問，云鎖煙則依然是一副輕松寫意的模樣，“你太小看她了，師姐�！�

        “且先不提那大陣年久失修，我隨時可以在外部強行破陣，保她安然無恙；便只論小鳳這姑娘的心志……”

        白衣少女屈起指節(jié)，敲了敲水鏡邊緣，讓鏡中畫面都泛起微微的漣漪，模糊了鳳釵秀美中略帶三分英氣的面容。

        “——如果沒有經(jīng)歷過最絕望的境地，是絕不會擁有那樣的眼神的�！�

        溫琉璃一怔，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神逐漸變得復(fù)雜起來，低聲問道：“……就像關(guān)道友一樣？”

        云鎖煙放下手來，低眉輕笑，聲音輕得就像是一陣穿云而過的微風(fēng)。

        “嗯，就像琢玉姐姐一樣�！�

        她們正低聲交談著，天邊卻驟然劃過一道流光，恍若流星那樣速度迅疾，直沖兩人的方向而來！

        云鎖煙心念微動，抬頭望去，伸手往半空中一接，那道白光便在剎那間頓住，化為一道雪白無瑕的傳訊符，輕飄飄落入了她的掌心。

        在看清楚傳訊符模樣的那一刻，云鎖煙頓時瞪大眼睛，雙眸亮起，忍不住大喜道：“是琢玉姐姐的傳信！”

        “關(guān)道友？這么巧？”溫琉璃眨眨眼，也是愕然，沒想到她們剛剛提起人家，這會兒就收到了對方的傳訊，“她不是要沖擊合體境嗎，怎么這時便出關(guān)了？”

        “姐姐說她修煉遇到瓶頸，暫時出關(guān)一日，聽說我正在外游歷，就沒有前往合歡宗�！�

        云鎖煙快手快腳地撕碎了傳訊符，側(cè)耳傾聽其中的傳信，眉眼彎起，唇角笑容愈發(fā)擴大，“……她還說，若我何時得空，便可自去劍宗尋她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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