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元旦假期結束,期末考試在即,學校氣氛沉寂下來。
江雨綿暗暗著急,用功許多,狀態小有起色。但終究與高一時不同,她不再熱衷于磨在老師身旁,不會的就向路擇安提問。
課上課下,她都努力把存在感降低,不過還是不乏有老師聽過謠言,對她頗為好奇。
體育課把兩班女生拼在一起,隔壁是文科班,幾乎全是女生,體育合班大概五十多人。女老師看著二十出頭,應該是第一年授課,教了她們不到半學期,只認識幾個性子活潑的。
那天人剛剛站定,密集隊形排了四排。江雨綿在最后一排中間,眼前全是烏泱泱的人頭。她沒太在意前面說什么,神情散去別處。
這時前面的人忽然全轉過頭來,她不知所措,也轉頭向后望。
身后是男生的隊伍,路擇安站在第一排,目光越過她,眼神似有敵意。不過只是短短一瞬,她還來不及看清,那雙眼便對上她視線。他抬著頭,嘴角上揚。
身邊有人拿手肘碰她,她有些茫然地轉回去,發覺剛剛是老師叫了自己。
此刻再應已來不及,前兩排上了跑道,開始準備活動。
她隨著隊伍向前邁步,途徑體育老師,剛想開口問明,卻見她側頭倪著她。那目光很深,夾帶著若有似無的輕蔑。
江雨綿瞬間明了,視線避開。她低著頭踏上紅色的塑膠跑道,望著自己的腳尖,眼中泛起一絲模糊。
她跟隨隊伍節奏跑動,極力克制著發酸的鼻尖。她告訴自己,不能落下淚來,哭是示弱,只會讓人笑話、讓人更加瞧不起。
她調整呼吸,嘴邊呵出白霧越來越濃,身子也越來越沉重。她凍得雙頰通紅,耳朵也被風割裂得毫無知覺。
球場方向忽然響起一聲呼喊,她剛好迎著那個方向跑去。
“江雨綿!”
她又聽見路擇安帶笑的呼聲,終于看向他。少年背對陽光,揉了揉發頂,嘴角咧開,露出潔白整齊的上齒,笑眼微彎。他下頜線清晰,喉結明顯突出,頸部經絡分明。
“看天上!”他沖她大喊,手指向上。她順著方向看過去,天空中藍白各占一邊,藍澄澈透亮,白純潔無瑕。天云交接之處,浮白如絮,拉開絲絲縷縷融入靛色,畫面猶如棉花般柔軟恬靜。
她跑過他身側,伴隨耳畔風聲陣陣,他的表情漸漸柔化,眼底似乎流過清泉,明亮純粹。
江雨綿視線再次模糊,眼眶里波紋翻動,心頭涌入暖意,安寧許多。時間仿佛被無限放慢,她長發紛飛,他安然佇立。兩人緊鄰彼此,站在一片天空之下,風云也隨著他淺笑變得溫和。
也是那一瞬,她看不見其他,四周世界無限縮小,小到只容他一人。
大課間,夕陽灑進樓道,目光所及一片璀璨,來往的人影都被拉長。
余野迎著光線站在窗邊,遠處是一片白色的歐式建筑,陽光給建筑渡上顏色,看上去壯闊敞亮。那是溫城最知名的貴族學校,周哲就在里面。
她摩挲著窗沿,忽然聽見身后響起幾句議論,聲音由遠及近,最終定在不遠處。
她本無意去聽,正要走開,議論聲中蹦出熟悉的名字。
“江雨綿?她不是被甩的嗎!
“不知道了吧,”那女聲輕細,卻掩不住語氣里的得意,“江雨綿是靠另一個女的認識的他,那兩個人本來快成了,是江雨綿橫插一腳。”
“真的假的?你聽誰說的?”
“我騙你干嘛。”陳君怡笑著眨眨眼,挽了旁邊的女孩往教室走,身前突然橫出一個人。
陳君怡上下打量余野。她踩著名牌籃球鞋,褲腿卷起露出纖白的腳腕。上身單穿寬大的霧藍色薄絨衛衣,單邊衣角系了白色綢帶,胸前印著潑墨樣式的白色logo。她身形單薄,面部也有棱有角,骨相極佳。
此刻她也正盯著自己,那深邃的雙眼黯然無光,叫人捉摸不透。
陳君怡并不認識余野,猛然看見這樣的眼神,一時愣住。剛才所言,不過是道聽途說。她生性并不張揚,這番話只說給了那一個女生聽。
余野自然也不認識陳君怡,見她仍肩背筆挺,一臉無辜望向自己,心中升起一股火氣。
她又想起江雨綿曾極力忍住淚水的模樣,蒼白的面頰微微皺起,雙唇緊抿,眼中晶瑩閃爍。是這些閑言碎語一次次劃開她的傷口,讓她倍受折磨。
余野怒不可遏,抬手朝陳君怡肩上猛推一把,表情狠戾:“管好你的嘴!
旁邊的女孩驚得動彈不得,眼看陳君怡向后跌去。
瞬時,有人沖過來,只手將她撈起。
陳君怡神魂未定,眼眶通紅瞪著余野,卻什么也說不出。她從小優越至今,被保護得很好,沒受過委屈,也不知如何爭辯。但最關鍵的是她并不在理。挨過這一下她大概明白,眼前這個氣勢奪人的女生就是方才話中提過的人。
她收回目光看向來人,少年一頭發棕的自然卷,正是楊浩。
陳君怡一陣尷尬,直起腰身閃出他臂彎。
楊浩微怔,看懂她小巧面容上略過的表情,心中隱隱刺痛。
余野雖與楊浩同班,卻沒說過話。此時她冷笑著與他對望,毫不掩飾眼中的不屑。
在她的視角,幫助敵人的人,便也應敵對,她毫不畏懼。
楊浩走到她跟前,低頭俯視著她:“你非要挑事是吧?”
余野迎著目光勾起嘴角,毫無畏懼之色:“對呀,不分青紅皂白的舔——”
“狗”字還未脫口,楊浩揪起她的衣領,將她死死按在墻上。余野頭部撞上瓷磚,有一瞬間的目眩,脖頸處被死死卡住,整張臉因為血流不通而漲得通紅。
她拼命喘氣,盯著眼前的人,他額頭浮出青筋,眉目深沉。
她確實低估了他的力氣。
此時周圍傳來連聲的驚叫,卻無人幫她開脫,大概她人緣真的太差,大家都恨不得她受教訓。
心中似乎野獸在狂攪,明明是別人來犯,卻無人幫她。她孤苦燥郁之際,迸發出極強的沖力,右膝頂入楊浩腹部。
楊浩吃痛,后退兩步松開手,不可置信地望著她。她背著暖光,高馬尾已松散開來,眼神有些空洞,面容卻仍凝著股狠勁。那是所有人都未曾見過的表情,四周都愣住了。
楊浩亦是,這一刻他反應不及,肩膀和腹部又挨了幾下。
她擰著他肩又要抬膝,他終于清醒過來,反手抓住她的手腕。
余野感覺筋骨似乎被扭斷,陣痛撕心裂肺。她極力忍下尖叫,唇齒間悶哼出聲。
她死命掙扎,卻絲毫無用。
絕望的瞬間,遠處傳來呼聲:“楊浩!放手!”
那聲音急促,似是脫口而出。余野遙遙望去,江雨綿站在走廊盡頭,夕陽金黃自她面中穿過,勾勒出圓潤幼態的鼻尖。兩瓣薄唇微微張開,呼吸之時輕顫。
四目相對之時,兩人眸中都蓄滿淚水。
余野記得她難過時江雨綿將她擁入懷中,輕輕拍著她的后背安慰;她生病時,她請假陪在她身邊。
她會聽自己講她不懂東西、嘗試她從沒做過的事。
昔日她們坐在食堂的桌子上,向操場眺望。她牽著江雨綿的手,感嘆時光?v使家庭支離破碎、人生千變萬化,至少還有她作陪。
余野看見江雨綿淚珠滾落,接著匆匆下了樓,留給她決絕的背影。
那時她感到深刻的無力,雙腿快要支撐不住。
那樣□□地、僵直地站了許久,她緩緩回神,手腕早被松開,身邊人群也已走空。
天邊余暉消逝殆盡,她用盡渾身力氣邁開步伐,機械地行至教學樓門口。
周身寒冷席卷,她的眼淚終于在黑暗里落下。
溫城的觀前街以夜市聞名,每到傍晚燈火通明,人聲鼎沸。
道路兩邊攤主支出大棚,爭相叫賣。燒烤架子上“滋滋”作響,面食鋪的大鐵鍋熱氣騰騰,各種香味交織在空氣中。
江雨綿是第一次走進夜市,卻沒有心情認真逛一逛。周遭熱鬧鮮活,她小跑著穿過人流,最終停在街尾一排塑料桌椅跟前。
那邊圍了十來個少年,桌上綠色玻璃酒瓶東倒西歪。
楊浩正好面對著她,雙腳踩在椅子上,手握著酒瓶撐在桌角。燈光昏黃,從棚頂打來,他臉上透出明顯的醉意。那只酒瓶被舉起,他有些搖搖欲墜,嗓音也陡然拔高:“你們說,我哪對不起她?扶了她一把,她一句謝謝也沒有,”他脖頸處浮出青筋,眼里攀上血絲,“我為她打架背處分,她今天見我還是躲著走。我就想知道,我在她眼里有多惡心,讓她非要那樣的眼神看著我、把我當條狗不需要就一腳踹開!”
他喉結滾動,喝下一整瓶,蹲在椅子上,頭埋進臂彎。
他旁邊的男生半擁著他,往他背上拍了拍:“她就是吊著你,哥們早跟你說過,你當時還不信。”
幾個人碰了酒瓶,左右開弓地安慰,聲音越來越大,沒人注意到幾米外站著的女孩。
江雨綿捏著手機,臉色越來越沉,她幾乎確認,自己是被騙來的。
二十分鐘之前,她剛沾枕頭就接到路擇安號碼撥來的電話。她毫不猶豫地接起,對方聲音陌生,現在想來就是這十幾人中之一。他說路擇安出事了,叫她過來,她再次毫不猶豫地趕來。
可現在人群雜亂,她壓根沒看見路擇安。就算他在這,又能有什么事。
她正思忖著離開,有人發現了她,試探性地叫了一句,聽嗓音就是方才電話里的人。
她頓住腳步,對方確認了,調侃道:“這么快?走得挺急!
江雨綿不予理會,到跟前從他掌心抽走路擇安的手機:“他在哪?”
對方見她冷著臉,不好再開玩笑:“別生氣,騙你說他出事,是怕你不來。今天我們幾個陪浩哥喝酒,他好像有點酒精過敏,沒兩杯就倒了。我們都不知道他家住哪,浩哥倒是知道,”他朝楊浩努嘴,江雨綿目光追過去,看見楊浩雙目通紅,仰著頭灌酒,周圍一圈人在勸。
江雨綿氣沉幾分:“既然是要地址,電話問我就好了!
男生笑著說:“得了吧,誰走得開?現在醒著的也沒幾個!
江雨綿無語,估計他這辦法不僅使在自己身上。
他朝楊浩身后的桌上一指,她便看見路擇安。
少年安靜地趴著,雙臂松散,擺在頭兩側。燈光在上,描繪他的側臉——雙目輕合,嘴唇自然張開極小的縫隙,周身泛著淡淡溫柔。
江雨綿一時挪不開眼,微微發怔。
過去許久,她被旁邊人輕笑驚醒。
“花癡樣。”
她雙頰瞬間通紅,不禁想起路擇安與他并肩站在走廊,他勾著嘴角,語氣欠扁地反問:“被我帥到了吧?”
江雨綿拉過他雙臂,放在肩頭,屏氣背起他。
那一秒他溫熱的胸膛緊貼她纖細的后背,她聞見淡淡的香皂味,心跳猛然加快。
他身形清瘦,但個子高,江雨綿轉出觀前街已經累得氣息不穩。
她輕輕將他放下,扶他坐在馬路邊沿,這條路行人寥寥,路燈光線昏暗,冷清許多。
她正緩神,肩膀忽然一沉,耳邊拂過溫熱的氣息。
她身子發軟,慢慢轉過頭,看見他正靠在她肩頭,身體有節律地起伏,睡得安穩。
她從未這么近距離看過路擇安。他額前散落幾縷碎發,皮膚白凈沒有瑕疵,眉頭根根分明,睫毛濃密纖長,下頜輪廓清晰宛如刀刻。
她忍不住朝他眉梢輕點,肩上的人絲毫無覺。
她膽子大了一些,撫上他臉頰,還是時時警惕地盯著,生怕他醒過來。
過了會,見他還是沒反應,她輕輕抬手捏了捏他的鼻子。
他在球場猛然越人扣殺,在國旗班發令鏗鏘有力,在大禮堂演講嗓音清亮、收獲無數掌聲……但無論是哪個時候,都不比此刻安安靜靜倚靠著她,漾起的柔波仿佛只屬于她一人。
她笑著松手,聲音清脆悅然:“小酒弱。”
她仍眉眼彎彎盯著他,這是這一瞬,她呼吸停滯——路擇安睜開眼,唇角微揚,臉上絲毫沒有醉意。
她驚得從地面彈起來,腦中一片空白,兩頰滾燙猶如火燒。
他從頭到尾都是裝的?
江雨綿覺得又羞又惱,完全不敢回想自己剛剛都做了什么。
路擇安卻仍是那個表情望著她,似是玩味,又似是發自內心的歡愉。
她避開他的目光,落荒而逃,不給他半分挽留的機會:“你醒了,就自己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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