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所謂真相
出了大興酒家的后門,南明在小七背上醒來。他個子太高,小七比他矮,被一個不如自己高的人背著,腳尖在地上拖著,很不舒服。他掙扎了一下,直起身想要自己走,小七感受到了后面的動靜,便放開了他。
南明將自己的胳膊收回來,視線飄往安瑾寧那邊,見她似乎在借著月色讀著什么,十分專注的樣子。
“怎么了?”南明走過去問。他一是在問剛才發生了什么,二是想知道安瑾寧等不及找到有光的地方,這么急著想知道的是什么。
“哦,沒什么。”安瑾寧偷偷藏起那封唐鈺特意寫給自己的信,敷衍道。殊不知南明已經看到了她的動作,她此刻藏起來的舉動,沒有多大意義。
從酒家后門出來回到南明的家,需要繞一段路。他們碰上了巡夜的兵丁,南明亮了腰牌,就被放行了。但安瑾寧還是注意到,那幾人中有人把她當作了詐尸的唐鈺,一副撞了鬼的神情。
安瑾寧沒有太過擔心,反正今夜過后,所有人都會知道,唐鈺還活著。
幾人在南明家前廳落座,安瑾寧把南明昏迷之后的事簡單說了一下。
按照她的說法,不只南明,他們幾人也都中了招,全都昏迷在了酒窖里。好不容易逃過阿彥追殺的唐鈺喚醒了她,塞給她一封信,就又逃開了。
又過了一會兒,小七和白櫻也都醒轉過來,他們覺得繼續呆下去不安全,便背著南明轉移出來。
說是這么說的,這里面還有不能自洽的地方,南明信了多少安瑾寧說不準,不過他沒繼續問,只是提出,想要看看唐鈺留下的那封信。
那封信安瑾寧剛才已經大體瀏覽了一遍,從措辭上來看,本就是寫給查案官員的一封自白信,就是留給南明的。所以她什么都沒說,直接把信遞了過去。
那信中所說又有多少是真的,多少是虛構的,安瑾寧不想去猜。至少從邏輯上來看,唐鈺給出的這番說辭比她剛才編的那一套要更有說服力,邏輯更順暢。
南明打開信封,那信封并沒有封住,他直接從里面取出信紙,看了幾行之后,他心中的疑慮擴大,轉過來看安瑾寧:“他真的還活著?”
剛才聽完安瑾寧說唐鈺出現了,他其實沒有完全信。但信紙一打開,上面的字跡經過仔細辨認,就是唐鈺本人所寫無虞。字跡規整,條理清晰,倒是容不得他不信了。
安瑾寧在想著別的事情,有點心不在焉:“嗯。”
信中所述內容從去年唐鈺盯上阿彥開始,一直到他前幾日倉皇躲藏。
在唐鈺還沒成為大理寺卿之前,一次偶然,他在香滿樓吃飯的時候見到了兩個鬼鬼祟祟的人進入了大興酒家。
那兩人相貌獨特,口中說的不是漢話,唐鈺心下警覺,偷偷觀察了他們數日。發現每次他們過來的當晚,酒家門前的紅色燈籠都會點亮。
又過了幾日,他發現那些人中多了一個長得跟漢人很接近的人,他的漢話說得很好。唐鈺認為這是個突破口,在大街上故意裝醉與他相撞,纏上了他,讓他將自己送回了家。
從那時起他知道他叫孫時彥,兩人關系一度非常親近,時常一起吃飯談天。
唐鈺存了別的心思,旁敲側擊打聽這個人的底細;可惜孫時彥很精明,從沒透露過關于自己的事,偶爾說起,也都是一套假話在糊弄,唐鈺聽得出來。
一段時日后,唐鈺被任命為大理寺卿。
孫時彥對他比此前更為熱情,唐鈺按捺不住了,馬上他的妻子即將回京,身邊放這么一個□□,他不放心,便決定找個機會,跟蹤孫時彥,想查出個究竟。
孫時彥比他想象得還要警覺,唐鈺覺得自己可能被發現了,孫時彥一直沒有動作,這讓他十分不安。
那天孫時彥約他去香滿樓喝酒,唐鈺覺得不對。
幾個月前唐鈺在街邊找到了一個跟自己身形有幾分相似的乞丐,他給了那乞丐幾兩碎銀子,安排他打扮之后去應約,而他則躲在暗處觀察。
等了許久沒等到人,那乞丐也酒足飯飽,便離開了。
既然是找來偽裝成他的,做戲做全套,肯定是要回到他家的。快到家的時候出現到了一個女子,自稱是他的妻子。乞丐遠遠望了他的方向一眼,迷迷糊糊看見唐鈺點頭,就沒掙扎,任由她扶著進了屋。
乞丐躺在他床上睡著,唐鈺在側屋收拾東西,做好隨時逃跑的準備,突然聽到了銳器劃破空氣的聲音。
等他奔到臥房,躺在他床上的人已然沒了呼吸,血四散噴濺。
沒有給他近距離觀察的機會,那位前來下殺手的人手執短刃向他襲來,唐鈺在黑暗中還是認出了她。
在利刃即將刺中他胸口之前,唐鈺開了口:“白梨?是你嗎?”
許是身份被點破了尷尬,也可能是見自己剛剛殺死的人又復活,白梨陷入了一時間的慌亂,竟然破窗而逃。
而剩下的唐鈺本人,也擔心被再次刺殺,趕緊收拾了行李想要連夜出城。
信上所述就到這里,后面是安瑾寧告訴他的。
唐鈺那天沒能走到城門,就被阿彥抓了去,關在了大興酒家的酒窖中。一直到今日,他們夜探大興酒家,驚動了阿彥,疏忽之間忘了將門鎖死,才將人放出來。
“你是說,我們的行動給阿彥制造了恐慌?”
安瑾寧點頭道:“死了一個,自己關著一個,又冒出來一個,換做是我,也會懷疑自己是不是精神失常了。”
南明收攏信紙塞回信封,單手揉著頭。不知是那迷藥的影響還是他用腦過度,頭部脹痛不已。
有了唐鈺這封親筆信,可以解決很多困惑,但南明仍舊覺得疑問重重。
信可以證明唐鈺還活著,安瑾寧和小七他們也都見到了本人,這應該是毋庸置疑的。這個案子已經從官員被殺變成一起錯殺,而被錯殺這個人,只是唐鈺找來的無辜者。
唐鈺還留書一封寫了因自己害怕所以找人替他受過,害死了這個人,他自愿承擔罪責,辭去官職,接受任何判罰。只是眼下他尚在被人追殺,所以還請研判的官員寬宥他一些時間,等他確認了安全,會自愿回來領罰。還有,他希望自己所犯過錯不要累及家人,尤其是安瑾靈。他已簽了和離書,從此以后兩人再無關系。
南明沒在信封中發現和離書,想來是剛才安瑾寧藏起來的那個。唐鈺還稱呼自己的妻子為安瑾靈,哪怕他知道她真正的身份,也沒在其中點破。
這封信是可以呈堂的,沒有什么疏漏。
可是,阿彥沒有殺唐鈺,發現唐鈺沒死之后,只是把他關起來,是想做什么?失蹤三年的白梨突然出現,想殺唐鈺,又是為了什么?白梨去刺殺唐鈺,到底是不是阿彥的指示?現在阿彥沒抓到,白梨又癡傻,這些問題得不到解決,真的能結案嗎?
南明在意的除了案情,還有一件事。
唐鈺為了保護自己的妻子提出了和離,安瑾寧是怎么想的?思及此,他的目光自然落到了安瑾寧身上。
被看著的安瑾寧當即起身行了個禮:“這次的案子,謝過南大人了。”
“這是我分內之事,而且沒有你的幫忙,我們也不會這么快就有了結果。”這不是客套,南明是真的認為,要是沒有安瑾寧,他現在還會以為死的那個人真的是唐鈺。但他現在也有了幾分懷疑,安瑾寧到底有沒有引導著他們,讓案情真相偏離了原本的樣子。
時間已經接近丑時,再過兩個時辰天就要亮了,四個人折騰了一夜,這會兒都還精神,沒有一個人說想要睡一會兒。
小七是個夜貓子,越到晚上越精神,要不然也不會叫夜梟。安瑾寧邊想著懷里那封和離書,邊等著南明看完唐鈺留下的信,是不是還會再問她點什么。
白櫻則是在打量小七,這是她與安瑾寧離開那地界之后,碰到的第一個自己人。唐鈺不能算,他們三年前就見過了,那時候白櫻還什么都不知道呢。
翌日,天一亮安瑾寧就帶著白櫻回家了。一夜沒睡,她們迫切需要休息一下。小七夜里當值,白天也是需要睡覺的,與他們一同告別。剩下南明,送走了客人,簡單洗了個臉,奔了大理寺。
問了門口值班的衙差,得知周海易昨夜是在這里過的夜,直奔那間小房子,把門敲得震山響,周海易以為出了什么大事,外袍都來不及套,胡亂系了里衣就來開門。
“怎么了怎么了?”等他迷蒙的眼看清楚來人是南明,迅速醒了神,“馬上,馬上。”周海易關門,回屋穿衣洗漱。
兩刻鐘后,周海易在南明的書房讀完了唐鈺留下的信,唇角翹著,聽起來是夸獎但那力道更像是報復一般拍南明的背:“你可真厲害,三天就結案了。”
南明對周海易的草率感到不可思議:“你相信唐鈺是完全清白的?”要知道從一開始提示他唐鈺這人有異的就是周海易。
周海易挑眉反問:“為什么不信?”
“他臥室里有打斗的痕跡。”
“安瑾寧說了,他會武,這不奇怪。而且白梨來刺殺他,他若是不與其過上幾招,現在不就也是個死尸了?”
南明搖頭,提出他的疑慮:“可他在留下的書信中沒有說。他能在這件事上遮掩,其他的事也可以。”
周海易把那摞信紙整齊疊好,難得正色地盯住南明問:“真相真那么重要?”
“不然呢?你為什么要到大理寺來?”想到自己質問的對象是周海易,南明自暴自棄地笑了,“我跟你說這個又有什么意義,你不過是來躲懶的。”
“所謂真相呢,就是讓人們可以相信的。至于是不是事實,有幾個人在意?”周海易沒因為南明對自己的態度跟他鬧脾氣,他摸了摸唐鈺留下的信,又拿到鼻子下面聞了聞,道:“紙和墨都是貢品級別的。”
“貢品”兩個字又讓南明想起那套昂貴的衣服,周海易是在又一次提醒他,這個案子,或者說唐鈺這個人,可能跟皇室有關。
沒等南明有反應,周海易自顧自道:“這樣吧,你把整理好的案件情況給我,我明日直接上奏皇上,你就別出面了。”
南明沒拒絕。他知道輕重。
周海易去面圣的當天午后,南明接了一道圣旨。
“大理寺少卿南明,破案迅捷,公正嚴明,克己守禮,擢升為大理寺卿,即日上任,欽此。”
在案子還沒眉目的時候周海易就暗示過他了,只不過他當時完全沒想到,這個新一任的大理寺卿,會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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