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人陪他，周海易便自己喝了口酒，望著這碼頭的風景，眼中竟像是有些不舍：“明天真的就回去了？”

        安瑾寧沒想到昨夜還嚷嚷著回京的周海易此時竟留戀起來了：“舍不得那小花魁？”

        “哪兒能啊，”周海易擺手，“還是京城的花魁更合我意。只不過，咱們在這兒都查不出來的東西，回京還能有什么下文啊？”

        南明卻不同意他的話：“京城里肯定有神隱門的資料。”

        “對，有，”周海易對此很肯定，“我看過，是在哪兒來著？”他當然看過，這點在場的幾人都知道，否則他也不會認出鳳凰那張臉。

        周海易喝多了，迷迷糊糊趴在了方桌上，沒了聲響。

        夜已深，明月高懸，碼頭上的人聲越來越小，茶肆也要關板了。

        南明背起醉到人事不省的周海易，安瑾寧和白櫻走在后面，幾個人回了船上。

        之前隨他們下江南的護衛(wèi)和船夫們也都悉數(shù)回了船，現(xiàn)在這艘船雖然安靜，但其實裝了不少人。

        只是夜已深，大部分都睡覺去了。小部分當值的人靜默在自己的崗位上，不會隨意走動交談。

        然而在這片靜謐中，安瑾寧發(fā)現(xiàn)了一點異樣。

        南明已經(jīng)背著周海易上了樓梯，安瑾寧順著樓梯看了一眼，沒有異常，然后她才放心地繞到了側邊甲板，跟守衛(wèi)的人打了聲招呼，又看了一眼水面。

        本該平靜的水面出現(xiàn)了細微的水紋，就像是有人往下面扔了一小塊石子，蕩出的漣漪。

        安瑾寧又轉到南明的書房外。

        門窗都關著，里面掌著燈，映出一點燭火。她在窗外望了望，看不到人影，或許是還在周海易那里沒回來。。

        就在安瑾寧朝房間里張望的時候，一個輕微的聲響傳入了她耳中。

        她不做聲色地移動腳步，在即將靠近那聲音的起點時突然發(fā)難，藏在袖中的匕首已經(jīng)被她握在手上，差一點她就能割到那人持劍的手，讓他繳械投降，但她失敗了。

        這一擊沒能得手在安瑾寧意料之中。盡管她占了偷襲的便宜，但料想敢孤身闖敵陣的人，肯定也非等閑之輩，她并沒有想立刻就能占到上風。

        見自家小姐可能有危險，白櫻赤手空拳就想上去幫忙，可安瑾寧一掌推開了她，“躲遠點。”還用眼神警告她不要靠近。

        在這邊幫不上忙的白櫻去搬救兵了。安瑾寧若是打不贏，喊來再多草包也是無用，于是她在去喊護衛(wèi)的時候轉了個彎，上樓去找南明了。

        聽說南大人以前在戰(zhàn)場殺敵時威風八面，雖然現(xiàn)在做的是文職的工作，那身材看著就孔武有力，應該派得上用場。

        這邊安瑾寧的匕首格擋住了對方刺過來的劍，兩人距離很近，安瑾寧從來人露出的那雙眼認出了他。

        “唐鈺？”

        被識破了身份的唐鈺也出聲了，聲音壓得很低，手上卻沒松勁：“你別攔我。”

        安瑾寧收了匕首，驚詫道：“你怎么在這兒？”

        “別問那么多了。”唐鈺沒有收劍，長劍阻隔了兩人，讓彼此間生出了不小的距離。他似乎有些焦急，眼睛不停地瞄不遠處南明的房間。

        安瑾寧忽然想起那張字條上說，把原本要給她的任務交給了唐鈺，還讓她和白櫻從旁協(xié)助。想到這里她問：“你的任務是什么？”

        “殺了周海易，”唐鈺停頓了一下，觀察安瑾寧的神色，只見她肉眼可見地緊張起來，這讓唐鈺把剩下幾個字說出口時有些艱難，“和南明。”

        “為什么？”或許是太過訝異和困惑，安瑾寧的聲音有些大，說完她忙左右看看，見沒人朝這邊過來，才小聲快速說道，“他們已經(jīng)不打算再查幽靈船的事了，還要殺他們？”

        “我沒接到收回指令的通知，還有，”唐鈺清秀的面龐流露出一絲冷色，像是自嘲般道：“咱們做這行的，什么時候有資格問為什么了？”

        安瑾寧喃喃：“咱們？”唐鈺是什么意思？“你的代號是什么？”問出這句話時，安瑾寧的聲音有些難以控制的顫抖。她之前一直在試圖說服自己，唐鈺只是知道神隱門的暗號，他或許是神隱門的人，但他的秉性那般高潔，肯定是不會跟他們同流合污的。

        “我沒有代號。”唐鈺的劍尖敲在了安瑾寧的肩上，只要他想，劍鋒稍稍一偏，隨時可以取走安瑾寧的性命。“我說了，別攔著我。”

        利刃近在遲尺，安瑾寧沒有一點恐懼。從心底里她就覺得，唐鈺不會傷害她。當然這也有可能是她一廂情愿的，她只是被唐鈺這次刺殺行動打擊到了，腦子一時轉不過來彎。

        她已經(jīng)很努力讓大腦加速運轉了，可她越想越迷糊，越想越覺得不對。

        這不合理。

        給唐鈺下指令的是誰？是鴆嗎？不，應該不是，他明明說要利用南明找到真相揭穿逸鶴的詭計。那是逸鶴那邊的人？可唐鈺沒有代號，說明他根本不是組織里的人，那他到底是在為誰賣命？

        難道之前那場假死，也在為此事鋪路？

        他們搞出什么幽靈船的故事，就是為了讓南明和周海易離開京城的庇護，好方便動手？

        可，可殺了這兩個人又能怎么樣呢？他們跟幽靈船又沒有關系？

        不對，這個思路不對。

        是，是因為他們接手了幽靈船的調查，所以才被列入刺殺名單的。

        要是這樣的話，唐鈺的假死在先，就不可能是為了這件事的圖謀。

        就在兩人對峙之際，白櫻帶著南明趕到了。

        不知南明是如何認出來的，他的第一句話便是：“唐大人的衣衫濕了，不介意的話，來我房間換一身吧？”

        身份被目標點破了，這次刺殺算是徹底失敗了。不過唐鈺沒像尋常的殺手刺客一樣，立即撤退保命。

        或許是他仗著自己跟南明還有點同僚之情，收了劍跟在南明后面走了。

        看得安瑾寧頗為意外，白櫻更是想不清楚關竅，事出緊急，她也沒聽清南明對那殺手的稱呼，拉著安瑾寧的衣袖小聲問：“這，南大人怎么會邀請殺手進他房間？咱們要不要跟去？”

        “不必了，”安瑾寧看了一眼那二人的背影，往樓梯走去。走了兩步白櫻還沒跟上來，她只好喊白櫻過來，小聲告訴她，“那是唐鈺。”

        白櫻直接呆傻了，困惑不解，收都收不住：“唐，老爺？怎么會？”

        安瑾寧把她的肩膀扳向自己：“看看你家小姐我，有什么不可能的？”

        “他們不會打起來吧？”

        “沒事，咱們上去看看周大人。”

        南明拿了一套自己的衣服給唐鈺，唐鈺在屏風后面很快換好了衣服出來。

        兩人雖然身高差不多，但南明要比唐鈺壯實一些，所以衣服穿在唐鈺身上顯得寬大了許多。

        南明對這位自己的前上司還算客氣，主動詢問：“要我送你下船嗎？還是你想原路返回？”南明說著看了一眼唐鈺換下來的濕衣服，那意思若是原路回去，這衣服好像沒什么必要換。

        刺殺對象面對自己這個殺手竟然是這種態(tài)度，讓唐鈺有幾分意外：“你就沒什么想問我？”

        南明對他半點都不好奇：“沒有。”

        “哦？”兩人共事時間不算長，唐鈺對南明的印象的確是性子沉穩(wěn)，處變不驚，可他這也有點太淡定了。就連唐鈺自己，都用了好長時間才接受他已經(jīng)從一名朝廷官員變成殺手組織成員，難不成是事不關己所以對方不在乎？

        “各為其主罷了。”南明似乎是想笑，但他的笑總是不那么容易被察覺。

        既然說了要送，唐鈺也沒拒絕，南明是陪著人從船頭走到船尾的。

        路過安瑾寧房間樓下的時候，安瑾寧窗口的八哥突然叫了起來。

        這八哥這么叫有段時日了，照顧它的雜役說它有時候會喊一個好像叫“林苑”的名字，安瑾寧沒聽過這名字，便也沒當回事。

        打她回來，八哥是第一次喊這個詞，看著循聲望過來的唐鈺，安瑾寧忽然想明白了，它喊的不是什么“林苑”，它喊的是“寧遠”，是唐鈺的字。

        想明白這個，安瑾寧拎起八哥的籠子，噔噔幾步下了樓，將籠子提給了唐鈺，問：“是你的？”

        “是你的。”唐鈺朝那籠中八哥伸出了食指，鳥兒沒有靠過來，卻也沒有躲閃，而是歪著小腦袋像在思考。

        “你帶走吧。”

        唐鈺似乎很猶豫，但最終他還是接過了籠子，朝安瑾寧微微欠身：“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唐鈺來時帶來了一身水汽，離開的時候穿走了南明的衣服，還收獲了一只會喊他名字的八哥。

        這個小插曲在二樓睡著的周海易毫不知情。

        第二日，正當船揚起風帆，起錨準備駛離碼頭時，一匹高頭大馬揚起了老高的沙塵，馬上的人穿著驛丞的衣服，高呼著讓他們靠回碼頭，不要走。

        遠遠的還能看見一駕馬車，從那車架的儀制上看，應該是宮里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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