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二樓窗邊的白櫻看黃有才下了船，輕聲喊她那位還賴在床上的大小姐：“小姐，那人走了。”

        安瑾寧沒有立刻起身，而是眨巴著眼睛反復確認：“走了？終于走了？不會再回來了吧？”

        白櫻覺得安瑾寧這樣有些好笑，不過作為一個丫鬟的自覺，她忍住了笑意答道：“周大人送人下船的，應是不會回來了。”

        “那好那好。”安瑾寧這回才從床上起身，整理了一下散亂的外衫。本來她已經穿好衣服想要出門的，還沒走出幾步就看著一個太監模樣的人，雄赳赳氣昂昂地往這邊走，她連忙鉆回了自己房間。她可還從來沒見過真的太監，以前演戲的時候，那些大太監總是權傾朝野，心眼又小得跟針鼻兒似的，誰得罪了他們，動動手指就要人性命。她可不想招惹這幫人。

        白櫻幫她重新整理了一下剛才散開的幾縷鬢發：“小姐怎么那么怕這人，看著也沒什么厲害的。”

        “我哪兒是怕他啊，”安瑾寧狡辯道。她套上鞋子，“我是怕規矩。又跪又拜三呼萬歲啥的，我頭皮發麻。”

        白櫻到底還是笑了出來：“小姐這是沒見過皇帝出行吧，那才叫大場面呢。”

        安瑾寧有些驚奇：“你見過？”她記得白櫻出身就是平常百姓家，家里實在窮得不行，還把她給賣了，還有機會見到皇帝？也沒聽說近些年皇帝啥時候出行過啊？

        “沒有，”白櫻笑著擺手，“是我娘親見過，那年先帝祭天，她在街邊叩拜。那時候她還小，還沒認識我爹。后來有了我，她便常講給我聽。”白櫻臉上掛著恬淡的笑，像是回憶起了小時候與母親在一起的溫馨時光。

        “那你娘有沒有說，皇帝什么樣？是個長胡子老頭還是大胖子？”

        白櫻用手虛浮著捂住了安瑾寧的嘴，左右看看沒人才提醒她道：“小姐，你這是大不敬。”

        “怕什么的？這兒不就咱們倆？”安瑾寧這會兒不怕了，口舌之快跟白櫻逞一逞，沒什么妨礙。

        見縫插針推門而入的周海易：“還有我呀！她哪兒能知道皇上什么樣，你問我，我見過。”

        周海易這話一出，安瑾寧就知道他在門外聽了不是一兩句了，登時不大樂意，沒給周海易好臉色：“你當然見過，他是你姐夫。”

        周海易想說什么，不過肚子不合時宜地響了一聲，他想起自己的來意：“下去吃飯啦。”

        這船上的人除了宿醉的周海易和賴床的安瑾寧，其他人都已經吃完早飯了，這會兒餐桌邊仍是四個人，兩人在吃飯，南明和白櫻坐陪。

        白櫻作為丫鬟自然要小姐去哪兒她就在哪兒，至于南明，是周海易薅過來的。

        他倒是也沒有多少抗拒，只不過是把研讀胡大人信件的地方從書房換到了餐廳，沒什么關系。

        除了信件，圣旨他也隨身帶著，現在正握在手里。他偶爾會打開看一眼，然后再合上，繼續看那封信。

        安瑾寧趁吃飯的間隙偷偷瞄了幾眼卷起來的圣旨，心想原來就長這樣，跟我以前拍戲時候的道具挺像的。

        見南明看得專注，安瑾寧也沒打擾他，她把目標瞄準了周海易問：“不落城是個什么樣的地方？上次只聽你們說在邊境，還打過仗，割過地？”她在樓上把黃有才的話聽了個大概，知道南明要去不落城。

        周海易喝了一口粥，戳了一下埋頭看信的南明：“南大人說吧，他在那兒呆過好幾年。”

        南明悻悻道：“沒什么好說的。”

        “好吧，那我說。”周海易不得不接過向安瑾寧介紹不落城的任務，又開始了他的說書小課堂。

        別看南明今年才二十八歲，他曾在不落城生活了十余年。

        說是生活或許不太恰當。他十四歲那年，就被父親送去入伍，他爹非說他命中有次劫難，必須得當兵，早去早安穩。

        他入伍的第二年，邊境戰爭頻發，沛國不斷騷擾不落城，攪得當地百姓苦不堪言。

        皇帝派兵抵御外敵，南明就在其中。

        彼時本朝有一位大將，人稱“驚天雷”的雷龍訓，可說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他帶著自己的部下將士們，將在邊境虎視眈眈的沛國軍士趕出了百余里遠。那之后他一直駐守在這里，換來了不落城三年安寧。

        然而三年后的某天，雷龍訓突然猝死，這個消息傳入了沛國奸細的耳中，他們趁著軍中混亂，發動了敵襲。

        沒有了將軍指揮，士兵們沒能立刻組織起有效的反擊，這次被襲讓不落城的將士死傷了不少，包括雷龍訓死后，暫代一切的副將。

        接下來的一年時間里，兩軍反反復復打了很多次。

        沛國為了這次攻打，準備已久，不管是士兵的人數還是糧草的儲備都很充足，越戰越勇；反觀大庸這邊，已經在幾次打擊中逐漸失了信心，軍中人心惶惶。

        南明正是在這種危機時刻脫穎而出的。

        在一次次的戰爭中他漸漸磨去了自己的天真，已然成長為一個可以獨當一面的男人。這個男人不僅孔武有力，精神強悍，對行軍兵法也都有些了解。

        他一步步從百人長做起，到最后他雖然沒有得到朝廷的任命，卻已然在軍中獲得了大將軍的待遇。

        事情傳到京城，朝中大喜。當時雷龍訓死后，他們不是沒想過派別的將軍來，可那些有膽有識的都已身居要職，全國上下又不是只有不落城一個邊境，實在是走不開。而那些閑著可以來的，都是些吃閑飯沒有真本事的，去了也是送死。

        南明的出現特別及時，解決了這個難題。

        朝廷的任免令到的那一天，正是不落城發出三戰接連取勝消息的日子，軍中上下好不熱鬧，慶祝了整整三日。

        隨后沛國提出了談判，兩國是如何商量的就不在南明他們的掌控內了。

        只是后來的結果讓當時的軍士們都頗有怨言。大家都覺得既然是我們勝了，讓沛國滾回去就是了，怎么還跟他們分享我國的國土，但南明沒說什么。

        他只是拒絕了朝廷召他回朝的任命，自請留在不落城駐扎。幾乎所有的士兵都做出了跟他一樣的選擇。

        他們在這里太久了，久到對這片土地產生了感情，甚至還有人在這城里成了婚，有了孩子。

        更是因為，他們太多的弟兄，都埋骨在這里，他們舍不得離開，想一直守護著，起碼讓他們死后的靈魂還能找到一縷慰藉。

        “那南大人是哪年回京的？”安瑾寧打斷了周海易問。

        “天啟十六年？”周海易詢問的眼神望向南明，對方沒有否認，他沒說錯。

        “那就是四年前？”安瑾寧又問。

        “還不到。”南明糾正她。他回來三年十個月，確實不到四年整。

        南明為什么回來以及為什么會到大理寺，之前周海易已經說過一次了，在場的人都清楚。

        安瑾寧想了想，又問：“南大人回去過嗎？”

        “公務繁忙，不曾回去。”

        周海易咽下最后一口飯，跟著吐槽：“他都要長在大理寺了，家都不回，別說出京城了。”

        “我們什么時候出發？明天？還是后天？我聽那人說，好像很緊急？”

        南明眉頭皺了起來：“你也要去不落城？”

        周海易聽了也勸她：“安小姐，你說你來江南，就算不是真的來找你爹，我就當你是來游玩的；你去不落城那雞不生蛋鳥不拉屎的地方是想做什么？”

        安瑾寧嘴硬：“就不能，也是去玩的？”

        “那你跟我留在江南玩多好？這里風景秀麗，景美人更美。”

        安瑾寧對周海易的愛好嗤之以鼻：“我對美人又不感興趣。”

        “你對漫天黃沙感興趣？”

        “不落城在沙漠里？”

        周海易含糊道：“差不多吧。”他又沒去過，只是聽說那里條件艱苦來著。

        南明介紹了一下不落城的具體位置：“在沙漠邊緣，再走不遠就能看到沙漠了。”

        “我還沒去過沙漠呢，想看看。”安瑾寧眼中流露出期待，這可不是演技，她還在現代的時候就想去沙漠看看，可惜一直沒有機會。

        “此行十分兇險，我不建議你們同行。”南明不僅不希望安瑾寧她們主仆二人同去，從心底里來說，他自己都不愿意再踏足那里。實在是封存了太多的痛苦記憶，讓他每每午夜夢回，都還是想著若是他來得及，若是能多救出一個兄弟，該有多好。

        安瑾寧的眼睛滴溜溜亂轉，心里盤算著就算南明不帶我去，我自己應該也可以找到不落城。這地方聽著還挺有名的。

        南明像是看出了她心里的想法，改了之前的堅定：“你若執意要去，還是與我一起吧。”這一路上還不知會遇到些什么牛鬼蛇神，雖然安瑾寧有些功夫，也有手段，但她和白櫻只有兩個人，遇上人多的山匪馬匪還是會難以招架。

        安瑾寧還沒高興兩分鐘，就聽南明對著那封信喃喃道：“如果這位胡大人說的屬實，我們可能輕易也入不了不落城。”

        “他現在還在上郢？”那信周海易剛才也看了幾眼，信是從上郢發出的，寫信人當時在上郢離不落城最近的一家客棧。

        “應該是，我們先到上郢找到他，然后再商討后續。”

        安瑾寧插嘴問：“上郢又是什么地方？聽起來好像有點耳熟。”

        周海易有些意外：“唐鈺的老家，你不知道？”很快他就想明白了，“我忘了你失憶了。唐鈺在那里出生，一直生活到七歲，才隨他母親去了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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