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鈺離開天牢，回宮匯報的路上，牢中就傳出了消息，雅其彥死了。

        唐鈺腳步微頓，沒有流露出過多的情緒，又繼續邁開了步子。

        這是他能為雅其彥求得的，最好的結局了。

        所有他能從雅其彥那里探聽到的消息，都已經掌握了，就算再走一輪三司會審，刑具上了全套，也不會再得知更多的東西，唐鈺才敢這么做的。

        在考量兩人之間那點殘存的情誼之前，唐鈺不會忘記，首先他是大庸的在朝官員，要為庸國的安危負責。

        再次邁出的腳步沒有遲疑，他身負皇命，皇帝還在等著他前去匯報情況，他耽擱不起。

        等他到了御書房，南明和周海易已經上奏完了自己負責的部分，兩人都垂手等著他。

        南明站姿很端正，像一棵挺拔地樹，周海易就隨意許多，站姿松垮，給人的感覺比較放松�？匆娞柒曔M來，還趁著皇帝沒注意，偷偷跟他打招呼。

        這兩天三個人都沒閑著，周海易也是一樣的累。不過他從前高興了就會不分日夜，熬這兩天對他來說不是什么難事。

        皇帝趙闊康坐在書案后，金袍玉帶，頭戴冠冕，神情嚴肅，等著唐鈺的奏報。

        南明剛才已經上奏了在這次事件中牽涉到的上百位官員，還針對他們在其中關聯的程度，為他們擬定了應處以的判罰，呈交給皇帝過目。

        這份名單上的人數眾多，其中不乏皇帝曾經信任過的人，可見雅其彥籠絡人心的手段非同一般，看著就讓趙闊康心中難安，甚至心里還有一種沖動，想把他們全部處死了事。

        這些個吃里爬外的東西，要是他們再晚一步，大庸的天下就沒了，他們全都是罪人。

        但他還是在周海易的勸說下沒有大發雷霆。趙闊康也明白，朝中如果一下子折損這么多人，不僅官員之間會人心惶惶，連民間都會受到影響，反而對國本不利。

        所以就算這些人趙闊康一個都不想留，也不能做得太大刀闊斧，需要徐徐圖之。最好的方式就是先處斬幾個與圖安國交往過密的間諜，以儆效尤，再將那些不大不小的官員調離重要崗位，過幾年尋個什么由頭，或是重判，或是趕他們回鄉養老，這都要看他們接下來的表現了。

        總之參與到這里面的人，以后的官生是不可能順遂了。

        唐鈺帶來了雅其彥已死的消息，他垂手等著皇帝地責罵，趙闊康卻出乎意料地沒有發怒。他放下了手中地筆，望著唐鈺，深深地嘆了口氣。

        唐鈺沒敢抬頭，他忍受著帝王地凝視，知道對方這是看出了他在其中動了手腳。

        “該說的，都說了？”趙闊康問的是雅其彥。他不想在這個時候追究唐鈺的問題，況且只要他審問夠詳細，那也不算什么問題。為著跟圖安國能繼續交好，就算圖安國完全拋棄了雅其彥，大庸也不可能對雅其彥處以極刑。再怎么說，雅其彥代表的是圖安國皇室，做得太過，是在打對方的臉。

        圖安國已經發來了想要交好的信號，趙闊康不可能去破壞它。

        但趙闊康又不可能放虎歸山，雅其彥花了幾年時間的謀劃就已經如此可怕，這要是給他足夠的時間，怕是誰都無法承擔后果。

        把人暫押天牢，趙闊康還沒想好要如何處置他，所以唐鈺此舉，也是間接地為大庸解決了的這個麻煩。雖然存在沒有上報私自做主的情況，趙闊康還是沒有追究。

        唐鈺感覺到自己頭頂的目光稍有緩和，才抬起頭來回話：“都交代了。”

        “嗯，”趙闊康揉了揉眼框。他才從中毒的危險中脫離不過兩天，身子還虛著，很容易覺得疲累，這會兒已經聽幾位臣子不間斷地說了兩個時辰，感覺有些吃不消了，“好，整理成文書呈上來吧�！壁w闊康對唐鈺說道。

        唐鈺也沒有多說，應了下來。本來他進宮是因為皇帝想要當面聽一聽雅其彥都做了什么，唐鈺才急忙趕來的。不過身為臣子，他沒資格抱怨，他看得出趙闊康身體不適，才他回去整理文書的。為著皇帝的身體著想，是每個臣子應盡的義務。

        三人同行出了宮，周海易一溜煙就沒了，他已經很久沒徜徉在自己熟悉的領域了，再不去恐怕那些漂亮姑娘都該忘了他了。南明和唐鈺都知道他的脾性，沒去管他，兩人沉默了一段路，在大理寺門口，南明停下了。

        唐鈺回頭看他：“怎么不走了？”

        “我沒恢復官職，這里不是我該去的地方�！�

        “你入獄是安排好的，而且還是替我去的，你這么說，不是在打我臉嗎？”

        “我沒這個意思�！蹦厦魅耘f推據，只要他不愿意，唐鈺的力氣是奈何不了他的。

        唐鈺沒再勸他，反而看著他離開的背影不自覺笑了，他知道，南明總還會回來找他。不為了別的，就為了安瑾寧。

        在南明來找他之前，安瑾寧先來了。

        這姑娘現在完全不拿他當外人，見了面連句客套寒暄都沒有，一見到他，開門見山就問：“你見過雅其彥了，有沒有問，他為什么幾次三番要殺我？”

        關于圖安國和逸鶴的謀算，很多事安瑾寧都已經清楚了，唯獨這件事，對于庸國來說不重要，對于安瑾寧來說才重要，她才這么急著來問的。

        唐鈺合上了才提筆寫了兩行的奏章，安瑾寧想知道的這件事，他還真問了。他回憶雅其彥的回答，復述道：“殺你不是他的意思，就連逸鶴也沒有提起過，想要你的性命�！�

        一開始的猜測徹底被否決，安瑾寧茫然了，她之前猜想的可能只剩下最后一個：“那是牡丹的主意？可她又為什么？”

        唐鈺潤了潤筆，想繼續寫他那沒寫完的奏章，翻了開來：“那你就得去問她本人了�！�

        安瑾寧點了點頭，半天沒說話，唐鈺又寫了兩行，聽到安瑾寧問起了陳年舊事。

        “三年前，我代替安瑾靈出嫁的時候，你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唐鈺這回徹底放下了筆，這不是一兩句話能說清楚的，他決定今天徹底為安瑾寧解答這個問題。

        安瑾寧這時候才知道事情的一開始，是什么樣的。

        白梨是神隱門的人，唐鈺因著和安瑾寧以及師從過逸鶴的關系，雖然本人并沒有加入這個殺手組織，但對其內情也有了解。他很快就發現，安家也和神隱門有些關系，就以白梨為突破口，想要探究安家的秘密。

        安岳想把安瑾靈嫁給唐鈺，一個不想嫁，一個不想娶。安瑾靈跟白梨商量好，由白梨代替她出嫁，白梨告訴了唐鈺。

        唐鈺沒想到的是，白梨在幫他探聽安家的同時，還為圖安國刺探消息，她在婚禮前消失了。剛巧這時候安瑾寧回了京，安家出了個餿主意，讓安瑾寧嫁過來。

        唐鈺和安瑾寧相識已久，彼此雖然沒有確認過心意，但兩人心中也都知道對方心里是有自己的。只是安瑾寧身份特殊，她在安家就像周安在安家一樣，都沒有屬于自己的身份，都是替代品。

        唐鈺掀開蓋頭發現真的是安瑾寧嫁過來的時候，就意識到事情哪里出了問題。

        安瑾寧想起那夜兩人之間說過的幾句話，問唐鈺：“所以你那句質疑我會功夫的話，是在試探我？”

        “以我和安寧的熟悉，你對我的態度完全不正常，”唐鈺苦笑，“尤其是我發現，你的脖子有勒痕，你還告訴我。你沒有記憶�！�

        “你從那時候起就知道，我不是安瑾寧了？”

        “我不會認錯人。這的確是安瑾寧的身體，但你不是她。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我只能先將你送走。再慢慢觀察。如果你不離京，我怕你還會遭到刺殺�！�

        “那為什么還要我假裝是安瑾靈？”

        “因為安寧在神隱門一直都是用的安瑾靈的身份，在外人發現端倪之前，算是一個保命符。只是我沒想到，安瑾靈是跟著雅其彥走的，逸鶴和雅其彥結盟了�！�

        唐鈺沒有繼續往下說，他為安瑾寧打算的，并沒有起到作用。逸鶴當然會知道，回去的那位不是安瑾靈，安瑾寧的身份，早就徹底暴露了。

        如果不是鴆大叔將她保護得好，她在神隱門那段日子，怕是就要死上幾次了。

        “我之前答應過你，等事情都塵埃落定了，我會告訴你我的來歷�！闭f到這兒她看了眼唐鈺，確認他的神色。穿越這種事，現代人常聽說，可也沒人真的見過，唐鈺一個古代人，怕是聽都沒聽過，她得斟酌一些，聽起來不那么難懂，容易讓人接受的說法。

        唐鈺像是看懂了她的猶豫，寬慰道：“你盡管說，我會試著去理解。”

        “我叫顧安安，我來自未來�！比�年多以來，這是顧安安第一次提起自己的名字，這名字再次說出來，連她自己都覺得陌生。

        唐鈺緩緩點頭，沒有表露出輕蔑的懷疑或是恍然大悟的信服，而是問了一句：“未來是，多久以后？”

        “幾千年吧，那時候的一切都跟現在不一樣，生活還不錯�！鳖櫚舶灿X得自己熟悉的生活是徹底離自己遠去了，她打開了話匣子，一股腦把現代的那些什么電器、燃氣、輪船、飛機大|炮之類的全都說給唐鈺聽，也不管他能聽懂多少。

        最后她說：“真正的安瑾寧沒死，她與我交換了，現在在那里，過著我原本的生活�！�

        唐鈺眼睛一亮：“我能去嗎？”

        顧安安被他這荒誕的念頭嚇了一跳，說話都磕巴了：“不，不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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