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的段頌陽嚴詞拒絕了葉淮“占便宜”的請求，葉淮和他賭氣上來準備離開，可段頌陽追在后面，一定要他和他去看洛雉練劍，最后的結果是段頌陽妥協，用蚊子一般的聲音喊了句“葉淮哥哥”才勉強讓葉淮聽話。

        但很可惜，葉淮并沒有見到那劍意就立刻學會怎么用，畢竟要是他真的天賦異稟到這種地步，早在洛雉從邪修手里救出來他的時候，他該學的就都學會了。

        捋清真相的段頌陽這才意識到葉淮早就知道結果，自己那聲“哥哥”是實打實地讓他占到了便宜。

        但還沒等葉淮偷笑多久，他的住處就從弟子苑換到了段頌陽住的正陽峰，是段頌陽以“督促他好好修行”為名求段引倉去換過來的。

        段引倉對于葉淮展現出的天分十分欣慰，可葉淮確實性子自由散漫，修為如果跟不上，就很容易讓他的天賦被浪費。

        于是葉淮就在正陽峰過上了被段頌陽天天耳提面命好好修行的日子，期間被監督著抄下無數次《歸元十二律》和各種修行心法經書，他一度懷疑是段頌陽因為白叫了那句“哥哥”而對他的報復。

        所以如今葉淮再聽到段頌陽那句“阿淮哥哥”的時候，他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畢竟這是他認為的少年時期痛苦抄書的事件起因。

        但很顯然，現在的情況沒有那么簡單。

        “掌門，師父……師父他從下午就這樣了，”盧穹都快哭了，“給您送信您也沒回，下午長老們來找師父問上古秘境的事，我和阿染擋了好久，現在沒人了才敢讓他去找您。”

        葉淮皺眉，他伸出手，幾張靈信飛到他手中，確實是李叢染的筆跡。

        他下午睡得這么死嗎？連有靈信都沒感覺到？

        “阿淮哥哥，”段頌陽“乖巧”的開口，“你今天的《訶易經》背完了嗎？”

        這話一出，盧穹和李叢染兩個小孩看向葉淮。

        《訶易經》是劍修靈力循環的啟蒙經法，也是教人引氣入體的，當年葉淮因為懶，做出了揣著經書十幾天但一頁都沒看過的事，最后住到正陽峰的時候，段頌陽一個已經辟谷的煉氣期修真者會專門記住葉淮的睡覺用餐時段，專門在他起床之后、吃飯之時、睡覺之前例行問一句“你今天的《訶易經》背完了嗎”。

        后來葉淮終于背完了，修為也踏入了煉氣，摸清了正陽峰山頭的各條小路開始自由地招貓逗狗后，這句話就變成了“你的《歸元十二律》抄完了嗎”。

        葉淮看著段頌陽，如今的他已經不是當年身形纖細的竹馬，現在他是他的道侶，修為大乘的劍圣。

        葉淮抿了下唇，讓盧穹和李叢染先出去，段頌陽沒有對他的安排有什么疑問，他只是那樣安靜地看著他，就像小時候每次葉淮鬧騰，他都靜靜地看著，然后督促他一句今天的功課沒做完。

        “段頌陽，”葉淮雙手撐在桌案上，仔細盯著他的眼睛，“你在那個上古秘境里遇到了什么？”

        饒是葉淮神經再大條也反應過來不對了。

        如果說上午段頌陽答應他分籍解契已經有點異常了，那現在的段頌陽明顯就是神智上出現了些問題。

        而這些天唯一的變數，就是他去的那個從時間的角度行程上根本說不通的上古秘境。

        段頌陽聽到他的問題，先是困惑地歪了下頭，然后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小心問道：“阿淮哥哥，什么上古秘境？”

        往日里那個總是板著臉的道侶如今露出了埋藏在葉淮記憶深處才會出現的那種堪稱純真的神情，葉淮深吸一口氣，伸手按住抓著自己袖子的修長手指想要拉開他，卻不想段頌陽一反手，趁機抓住他的指頭，然后稍稍用力，便和葉淮十指相扣，葉淮被他拉到桌案上，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扶住桌子穩住身體平衡。

        而段頌陽卻只是很高興地攥了攥他的手，說道：“阿淮哥哥，你今天要背完《訶易經》才可以走哦。”

        ……幾十年前背過的《訶易經》早就在葉淮進入煉氣期的時候被他扔到爪哇國去了！

        “段頌陽，”葉淮的手指用力，“你先把我放開。”

        “不可以哦，”段頌陽對他眨了下眼，手上的力道不減反增，“放開你又要和別人去玩了，要先背完《訶易經》才可以去玩哦。”

        “不去玩，”葉淮像哄小孩似的，“這樣我沒辦法背書。”

        段頌陽露出可憐兮兮的表情：“可是上次放開你，你就去找方少谷主了。”

        葉淮一怔。

        然后他想起來了，那是他已經搬到正陽峰進入煉氣期的事了。

        那時候剛趕上方意和神醫谷主方仁來歸元劍派做客，方意聽說他成功進入煉氣期十分驚訝，畢竟那時候他才剛正式修行不到一年，于是特地來找他給他道喜，順便和昔日的玩伴敘敘舊。

        彼時葉淮和段頌陽剛好因為他修行偷懶的問題吵了一架，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葉淮天天和方意黏在一起瘋玩，對于段頌陽的要求置之不理。

        方意看出來兩個人是在鬧別扭，但是那會三個小孩正處于心思敏感期，段頌陽的存在讓方意覺得自己的好朋友被搶走了，便慫恿葉淮和他回神醫谷改學醫修，卻不想被來找葉淮練劍的段頌陽聽了個正著。

        葉淮看到段頌陽，不知道怎么有些心虛，可想到段頌陽在他好不容易背完《訶易經》修行進入煉氣期后，又給他拿出來的那一摞經書劍譜，還為他規劃好了今后至少十年的學習安排，那窒息感讓他不由得怒從心中起，大聲道：“好啊我就去學醫修！”

        然后他看到段頌陽的身形一頓，有些黯然地離開了。

        葉淮突然心頭一酸，方意則小心翼翼問道：“你……認真的？”

        當然不是。

        所以在和方意說了抱歉后，葉淮就跑出去追段頌陽，然后他就看到了段頌陽坐在了他們第一次推心置腹的那條小溪邊。

        葉淮站在他身后，段頌陽感覺到他了，但沒有回頭，可不一會兒，葉淮看到段頌陽的肩膀微微抽動，接著，吸鼻子的聲音傳來。

        葉淮一驚，他竟然哭了？！

        葉淮便顧不上其他，上前去蹲在他旁邊，卻看到段頌陽沒有哭，只是眼睛通紅。

        “那個……”葉淮有點忐忑，“我剛才是……只是……”

        “你是我的第一個朋友。”段頌陽說道，少年的聲音有些啞，“也是我唯一的朋友。”

        葉淮的心仿佛被攥緊了。

        “對不起，”段頌陽繼續說道，“我只是…只是太想讓你好好修行…”

        “沒，沒有，該說對不起的是我，你明明是為了我好，”葉淮訕訕說道，“我就是……剛才是故意氣你的，不會去神醫谷的。我可是要立志當劍修，和你一起爭奪劍圣名頭的！還沒能打敗你，怎么可以轉去神醫谷呢！”

        聽到葉淮這么說，段頌陽才委委屈屈確認道：“真的？”

        葉淮點頭：“真的！”

        接著他就看到段頌陽從懷里拿出一本書，那是煉氣期的基礎劍譜之一《蒼蘭劍》，段頌陽一手把劍譜遞給葉淮，一手抓著他的手說：“那你要好好修行，今晚把這個劍譜背下來吧，你已經和方少谷主玩了六天什么都沒學，再這樣下去修行進度會跟不上的。”

        葉淮這才意識到段頌陽剛才竟然是在賣慘？！

        就為了讓他學劍譜？！

        更讓他絕望的是，他記得這本劍譜是段頌陽給他規劃的那一摞學習資料里最薄的一本，想到那堆書他就眼前一黑。

        但手被段頌陽牢牢抓著，他不得不賠笑道：“那什么，現在已經晚上了……”

        “你已經煉氣了，”段頌陽說道，“不用吃飯也不用睡覺。”

        葉淮絕望地想：我還沒那么快適應辟谷和不眠啊！

        最后還是段掌門的靈信救了葉淮——神醫谷的貴客要返程了，讓葉淮去送送。

        葉淮抓住機會，一送就從歸元劍派南山門送到了神醫谷的入谷壇，到神醫谷沒兩天就被追來的段頌陽拎回了歸元劍派，接著便開始了為期半年的“被迫閉關”，一直背完段頌陽給他規劃的經書劍譜，才重獲自由。

        等葉淮神情恍惚地從正陽山閉關的靜心洞出來的時候，滿腦子只有一個想法——他還是早點拜個正經師父吧，這樣就能名正言順地拒絕段頌陽給他的“勸學”安排了！

        回想起在靜心洞里暗無天日背書的日子，已經金丹期的葉淮仍然心有余悸，他訕笑著和段頌陽說道：“你放心，我肯定好好背，你先放開，你看我都沒辦法翻書了。”

        段頌陽的眼睛盯著他的臉，把葉淮看得有些不自在，然后才緩緩放開了手，把《訶易經》遞給他：“那你就在這里背。”

        葉淮在他松開手后也沒敢跑，他拿捏不準現在這個心智有些問題的段頌陽的修為，只能乖乖地打開《訶易經》，好在這本經書他雖然不記得內容，但好歹背過，并且現在融會貫通，稍加記憶應該就能背出來。

        他一邊背一邊想辦法，盤算著一會背完得給神醫谷去個信，然后帶段頌陽去神醫谷給谷主看看，他這半天換個性格的問題到底出在哪兒。而且這事兒還得悄悄辦，因為段頌陽是劍圣，他是歸元劍派掌門，他們兩個的一舉一動都關系到歸元劍派的聲譽。

        就在葉淮思索的時候，一張靈信突然出現，葉淮一愣，那是封回信。

        是他在上午段頌陽答應分籍解契后給神醫谷少谷主方意的信，告訴方意那個藥不用做了。

        可現在這個回信……

        “是方少谷主寄來的嗎？”

        段頌陽的聲音響起。

        葉淮抬起頭，看到段頌陽乖巧的笑容，他突然有些心虛。

        “那什么……”葉淮想把信收起來，插科打諢過去，“我先背書，然后再……”

        他的聲音突然頓住，把本來準備收起來的信拿到眼前，這不是回信，是投遞失敗原路返回的原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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