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格外祥和，陽光格外明媚。

似乎自那一日的滔天雷劫之后，老天爺也變得隨和不少，春光拂來，照耀人間大好山河。

這座位于北地偏遠的小鎮，幾年過去，無風無雨，格外的安靜祥和。

這一日，剛剛拂曉，春雨連綿，小鎮之人個個上街都帶了油紙傘。

學墅外，牧塵撐著一把簡陋的油紙傘走來上儒家小課堂，長衫的尾端在水泥地上被打濕，夾雜著一絲涼意。

視線之中，大門口李守此刻安靜坐在那里，身前站著一男一女兩個孩子。

男孩端端正正，白白凈凈，神色拘謹。

女孩雙手環胸，下巴微微抬起，驕橫而又漂亮。

李守溫和對那女孩子道：“讀書為何？”

小女孩直截了當，毫不畏生，嗓音清脆如黃鶯，“我爹說您的學問很大，讓我來這里讀書，當然了，我本來是不想來的，拒絕了。”

李守微笑道：“后來了。”

“后來爹娘說要拿柳條抽我手心，笑死了，我又不是怕打，但非要讀那就讀唄。”

李守說道：“柳婉青，你姓柳。”

“當然啦。”

李守若有所思，轉過頭對男孩道：“你了。”

男孩有些靦腆羞澀，“我叫夏焱。”

小女孩撇了撇嘴，“什么名字，一聽就怪熱的！”

夏焱不敢說話，這個姑娘脾氣不好，還那么漂亮！

李守問道：“讀書為何？”

夏焱輕聲道：“爹娘說讀書是好事呀。”

男孩的爹娘是北地最普通的邊塞商人，如今暫時將孩子放在這里讀書。

至于女孩的父母身份對于外人而言比較神秘，但對于李守卻不算什么。

儒家學宮那片地界，姓柳的人不多，但柳姓都是大門大戶，大儒之后。

李守揮揮手，示意二人進去。

課堂之上。

小女孩一口氣就霸占了最中間的位子，目光霹靂四周，等到周圍的孩子都不敢對視了這才滿意的收回視線。

夏焱走進來，臉色有些羞紅，下意識就要朝著后方走。

“喂，跑哪去！”

小姑娘瞪大眼睛，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子，“本小...快過來，這里！”

夏焱撓了撓頭，呆在那里。

“滾過來！”

夏焱腦袋蒙蒙的，身體就直接坐了過去，腰背挺的筆直。

“你這人怎么呆頭呆腦的，像個傻子！”小姑娘審視著，很是不滿。

夏焱弱弱低著頭，不敢說話。

“但是管他的，剛好我的米湯沒來，你就當我小弟吧，剛好我在這里讀書一個人很無聊！”

孩子撓撓頭，“米湯是誰？”

女孩一臉直接，“我家的狗啊！”

“額....”

一節課，夏焱懵懵懂懂，神游萬里，一個恍惚，孩子們紛紛歡呼雀躍奔向學墅外，開始短暫的課外運動。

他看了看位子，撓了撓頭，弱弱道：

“老大...”

小姑娘神采飛揚，“怎么？”

“我還是想坐后面。”

“你有病啊？”

“搶別人的位子，不太好。”

小女孩臉色一沉，“不換！”

“哦...”

夏焱沉默了會，站起身，默默收拾自己的書包，準備坐向后方。

“煩死了，煩死了！”

“收你當小弟真是我這輩子做的最錯誤的決定，磨磨唧唧的！”

“不就是坐個位子嗎，你這性子要是在我家，我肯定打的米湯都不認識你！”

“對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前排了不起嗎，后排還不是一樣做！可笑！”

小女孩一邊發著脾氣，一邊給自己臺階，抱著自己的小包裹便一屁股坐在了課堂最后面的桌子上。

同時瞪大眼睛，

“你傻站著干什么呢，還不快過來坐下！我可跟你講哦，我只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知道不，不要跟我得寸進尺哦！”

夏焱撓了撓頭，嘿嘿一笑，一直點頭。

他再下意識看向四周，微微一愣。

一個中年男子青衫打扮的家伙，就坐在自己身旁的角落，微笑看向自己。

“你好，好久不見。”那個怪異的男人開口。

“你好，我叫夏焱。”

孩子有些緊張的回道。

總有些人，一眼看過去就心生好感。

他看了眼自己身旁的女孩子，又看了眼另一旁的大人，只覺得好生奇怪。

“牧叔叔，您這么大了還來上學啊？”

“叔叔腦子不好使，所以自然是有不懂的問題。”

那人嘴角微翹，帶著絲善意的笑道：“對了，問你一個問題，夏焱。”

“您說，只不過很多問題我也不太懂哦。”

“沒事兒，就是一問。”

那人趴在桌上，卻看向窗外的天空，輕聲笑道：

“你說，夏焱，若是有人治好了我的腦疾，是不是就剝奪了我作為傻子的權利呢？”

夏焱呆愣當場，不知道怎么回話。

角度新奇，聞所未聞。

身旁那個小姑娘也一直在打量那個怪里怪氣的怪蜀黍，此刻眉頭直皺不已，偷偷拉了拉夏焱的袖子，

小聲道：

“喂，我覺得這個家伙很怪，你可別跟他學壞啦！”

夏焱低著頭，拍著胸脯偷偷回道。

“放心，我是不會學壞的！。”

他再轉過頭，抱著歉意道：“抱歉，我也不知道。”

“無妨，不知是不知嘛，小道爾。”

中年男子說完這句話，趴在桌上，閉上眼睛，打了個哈欠，再次沉沉的睡了過去。

....

“夏焱，你怎么遲到了！”

“住的地方有些遠，明天我再醒早些。”

“哈哈，你好沒用，我家米湯起的比你早哎。”

“可是你也沒米湯起的早呀。”

“你再說?!”

....

“老大，你今天怎么也遲到了。”

“自然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啊！”

“被褥太軟，外面太冷，吃的太少，想得太多。”

“哦。”

“哦啥？”

“突然知道以前我家養的豬是怎么想的啦。”

“你再罵！！！”

....

“炎炎炎。”

“在。”

“我覺得我們旁邊坐著的那個老男人有問題，沒事就找你說些有的沒的。”

“是啊，為什么呢？”

“如果他是個采花大盜，那也應該看上的是我呀，找你干嘛？”

“我聽爹娘說，有的怪人就喜歡男孩子。”

“淦！”

“老大，你這話讓先生聽見了必打手心...”

“換位子，你坐我這里，以后不準跟他說有的沒的。”

“好。”

“嗚嗚嗚，炎炎炎，我也好怕他，快把位子換回來。”

“別怕，有我在。”

....

日子漸漸就這樣過去大半年。

生活總不會永遠都是清風明月，春暖花開。

比如剛剛下了第一場冬雪，兩個孩子就吵架了。

孩子心思單純，吵架的原因是小女孩嚷嚷著書讀完了就要帶夏焱去中州學宮，去見好多好看的好玩的。

然后小男孩卻拒絕了，說他還要去見爹娘，然后才能去中州找他。

小女孩卻是心想書上都寫了，兩個人不在一起就會越來越遠啦，就會漸漸忘了對方，這就叫做相忘于江湖，小女孩到最后想著想著就更加委屈哭了出來。

我們還有好多事情沒做呢，我們還沒有長大呢，還沒有抱抱呢，還沒有親親呢，還沒有像書上一樣走過三餐四季，看春風夏日秋葉冬雪，要是就這樣分開了多可惜啊。

萬一我爹娘不讓我讀書了呢？

萬一你死了呢？

萬一我死了呢？

萬一大家都死了呢？

那多可惜呀。

小女孩最后說把他爹娘都接過去一起玩兒，可小男孩還是搖頭不說話。

兩個人就這樣賭氣，說起來已經有好幾天沒說話了。

這一日的課堂外，大雪紛飛，課堂內，沒有炭火，卻是暖意融融。

小姑娘都不樂意跟夏焱坐在一起，坐在了她前面，背挺的筆直，很是認真的看著黑板，也不知聽進去什么沒有。

夏焱漫不經心，望向身前女孩的背影，欲言又止。

猶豫了會，

“老大，你冷不冷啊？”

身前女孩紋絲未動，置若罔聞。

他微微低下頭，手指又輕輕戳了幾下女孩的背部。

沒有反應。

正準備悻悻然收回手指，突然一股清涼溫柔的觸感從手指上傳來。

又有一只小手，握住了自己的手指。

夏焱掙脫了幾下，睜不開，臉色羞紅，說不出話來。

“你...你干嘛？”

“別動！”

小女孩冷漠吩咐道。

隨后又偷偷轉過頭俏皮眨了眨眼睛，輕聲道：“別怕，先生看不見的....”

冬雪暖陽從窗外透了過來，像是一束光，照亮了女孩那本就明媚動人的臉龐。

兩只小手偷偷的握在一起，

整個課堂都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牧塵趴在桌子上，閉著眼睛，卻是微微笑著，感受到了磕CP的真正樂趣。

這種人間干凈的少年情愛，最適合溫潤他此刻雜念叢生的道心。

隨后注意到最前方，正單手握卷，單手負后一本正經的李守，正教著書，突然嘴角流露出一絲一閃而逝的笑意，隨即恍然大悟。

狗日的，原來你這教書的才是最大的CP頭子。

窗戶外，茍活無數歲月擁有一絲玄武血脈的老仆微微佝僂著腰，笑呵呵的，發出老父親般的微笑。

“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李守抬頭，輕聲微笑道：“下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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