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虎做菜的手藝……
　　他沒有做菜的手藝。
　　兔肉就是煮熟了不差鹽就成了。
　　照例讓小孩兒把他和陳疾的飯端回屋去吃，再將灶房的瘸腿兒桌子搬進屋里放好，尋了塊兒石頭把瘸的桌腿墊上，這才將飯菜放上去。
　　天已經黑了，陳虎點亮油燈：“你們吃，吃完了我來收拾。”
　　說完他轉身大步離去，身影消失在門口，姜氏才敢喘氣兒。
　　她就著昏黃的油燈看桌上的菜，一大海碗的兔肉冒了尖兒，兩碗濃稠的米粥，幾個鮮呼的白面膜。
　　老天爺啊，就是過年，也輪不到姜氏吃這些金貴東西。
　　陳虎竟然舍得！
　　姜氏盯著肉吞了吞口水，可她不敢下筷子。
　　怕吃了陳家的肉，柳杏兒的事兒再無法挽回。
　　“杏兒啊，娘先回了，娘過兩天再來看你！”天黑了，姜氏再不舍也得走了。
　　杏兒愿意留下來，陳虎不放人，她也沒法子。
　　現在看看桌上的肉和饃，姜氏忽然有種錯覺，或許杏兒進陳家也不是不好。
　　可村里的傳言……
　　姜氏糾結極了。
　　姜氏沒給柳杏兒反應的機會就沖出了房門，陳虎忙從灶房出去把人攔住了：“娘，吃了飯再走！”
　　“不不不……不用！”陳虎冷不丁兒冒出來，姜氏差點兒沒被他嚇得摔了。
　　“天……天黑了……家……家里等著！”
　　陳虎：“娘你等著！”
　　哎喲，老虎管綿羊叫娘，姜氏聽得雙腿兒打顫。
　　陳虎很快就出來了，他把手上的籃子往姜氏懷里一塞：“娘，我送你。”
　　姜氏連忙搖頭：“不用不用！”
　　陳虎就將手里的火把遞給她：“那娘路上小心些啊！”
　　姜氏不讓，他就不勉強，怕給姜氏嚇出個好歹來。
　　得了這話的姜氏如同得到赦令似的，連忙往外走，陳家的院兒門關上了，她才松了一口氣。
　　柳家。
　　一家人圍著桌子坐，柳老婆子拿著勺給眾人分粥，給柳大富和柳三財舀的是稠的，柳桃和柳棗舀的是稀的，兩個兒媳婦舀的要更稀一點。
　　柳桃不高興了，她沖柳老婆子嚷嚷：“阿奶，我快說親了，可得養養身子！”
　　柳老婆子橫了她一眼，就把她碗里的粥重新倒進瓦盆兒里，撈了一碗稠的給她：“老娘真是欠你的！”
　　“往后你嫁人了敢對老娘不好，老娘就去衙門告你不孝！”
　　柳桃笑瞇瞇地道：“奶你放心，我肯定對你好！那啥，窩頭也多給我一個！”
　　柳棗見柳桃都能吃稠的并且多一個窩頭，她就嚷嚷起來：“阿奶我也要，我以后也對阿奶好！”
　　柳老婆子用大勺敲瓦盆兒：“要飯沒有，老娘身上的肉你吃不吃？”
　　“一天天的長個吃心眼兒……”
　　柳三財不干了，他沖著柳老婆子嚷嚷：“娘，桃兒是你孫女兒，棗兒就不是你孫女兒了？”
　　“您偏心也有個夠啊！”
　　“反正我不管，桃兒咋吃，棗兒就咋吃！”說完他就去筐里抓了兩個窩頭塞給柳棗兒，“吃，粥輪不到稠的，窩頭多吃兩個！”
　　柳家做飯是有定數的，有人多吃，必然就會有人少吃。
　　一頓飯分下來，竟沒有了姜氏的份兒。
　　便是柳二順碗里，也見不著幾粒米。
　　“娘，沒有福川娘的了……”柳二順弱弱地道，柳老婆子被柳三財挑戰了權威，心里正不痛快呢，柳二順一開口她就毛了！
　　“你就記著那躲懶的娼婦！”
　　“回來就跑，活兒都不干她吃啥？吃死老娘都嫌棄她浪費！”
　　“不要臉的娼婦這么晚了還不歸家，這是浪到哪個野漢子的窩里去了？”
　　“我呸！還是姜家山出來的娘們兒，依著老娘看是窯子里出來的娘們兒還差不多！”
　　柳老婆子越罵越難聽，柳二順痛苦地垂下了腦袋。
　　柳三財眼珠子一轉對他道：“二哥，二嫂現在都沒回來，你去接一下吧，烏漆麻黑的別摔著了。”
　　柳二順連忙抬頭祈求般看向柳老婆子，柳老婆子罵道：“滾！”
　　“沒用的東西，還不趕緊把你丟人的媳婦給找回來，還真等著她揣一肚子野種回來？”
　　柳二順動了動嘴皮子想反駁，可是想到每次反駁換來的是母親更惡毒的謾罵，他就張不開嘴，只垂著頭耷拉著肩膀出門了。
　　他一出門，柳三財就將他那一份窩頭抓自己個兒面前，又將他的一碗米湯遞給柳氏：“娘罵人太累，趕緊喝點兒米湯潤潤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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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二順也擔心姜氏，怕姜氏在陳家吃虧，他就著月色匆匆朝山腳跑去，跑到一半兒就看到前頭遠遠的有火光在閃耀。
　　他忙加快了腳步，跑到姜氏面前。
　　“福川娘，杏兒……杏兒她咋樣了？”柳二順喘著粗氣兒，小心翼翼地問姜氏。
　　姜氏看著他不說話。
　　柳二順急了：“你快說啊，杏兒到底咋樣？”
　　“是不是不好了？”
　　“我……我找陳虎去！”柳二順說完就越過姜氏往山腳下跑。
　　他心慌！
　　姜氏見他跑起來一瘸一拐的，就揚聲喊住了他：“回來！杏兒沒事兒！”
　　柳二順聞言停了下來，他匆匆折返：“真的沒事兒？福川娘你莫哄我。”
　　姜氏心里十分矛盾，既恨丈夫在婆母面前極其軟弱，無法護著她和孩子們，可丈夫對杏兒的擔心也不是假的。
　　“沒哄你，陳虎給找了郎中，把杏兒救回來了。”
　　“那就好，那就好！”柳二順憨憨地摸著自己的腦袋，露出了這些天以來頭一個笑容。
　　“杏兒在陳家，有肉吃。”姜氏垂著頭看著自己手里的籃子，陳虎給她的籃子里裝著幾個白面饃饃和一碗兔肉。
　　“杏兒在柳家，從未吃過一頓飽飯。”
　　“過年的時候分肉，給她的也是最小的，便是這樣，桃兒和棗兒都會搶她的。”
　　“可那兇神，給杏兒肉吃！”
　　“孩子爹，我就不明白了，親爺奶咋就不如一個兇神？”姜氏說到這里，猛然抬頭看向柳二順，柳二順張了張口，然后頹然垂下腦袋：“是我沒用。”
　　姜氏忽然就沒有了埋怨的欲望，她再埋怨又能改變什么？
　　男人還是這個窩囊樣，除了說他沒用，除了說他對不住他們娘兒幾個，他還能做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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