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掙到這二十兩銀子，柳三財麻溜趕去鎮上醫館，雇了一輛牛車把人給拉回來。
　　村里人問他為啥要把人給拉回來，他哭著說：“大夫說我爹和大哥能不能活看天意，我就想著，還是要把人弄回來，若是有個萬一……總不能，總不能在外頭咽氣啊。”
　　眾人一聽，立刻就理解他了。
　　“左右也是開了藥的，回頭我多跑幾趟找徐郎中來看看他們……”
　　聽到動靜兒出來看熱鬧的徐郎中遲疑了片刻便道：“我只收銅板。”
　　誰知道銀子是不是從褲襠里掏出來的。
　　不過，也沒幾個銅板的事兒，他也沒機會收銀子。
　　徐郎中屬實緊張過度了！
　　柳三財把人安頓好之后，就連夜去找柳二順。
　　“二哥，我知道你現在已經跟老柳家沒有關系，大哥那里我都不會開口跟你說，但是爹那里我還是希望你能幫著搭把手！”
　　“大夫說，爹能不能活看天意。”
　　“我也不敢說讓二哥你原諒爹的話，畢竟換了我，早就跟家里鬧翻了，不可能容他們賣我的兒女。
　　可是，這會兒我還是想請二哥你過去幫著照顧一下爹。
　　不然，萬一有個啥……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終歸是父子一場……”
　　“就算我……算我求二哥了！”
　　“我一個人真的照顧不了兩個人。”
　　柳二順也聽到有人在和夏婆子在門外跟別人嘮嗑兒，知道了老柳家發生的事兒。
　　他聽完腦袋里就是懵的，到現在都是懵的。
　　柳大富不說了，他家桃兒搶了杏兒的姻緣，柳大富就攀上了杜家，能掙錢，人也抖起來了。
　　他兜里有錢柳二順是知道的。
　　可柳老頭兒有那么多錢，這錢到底是不是柳大富給他的，柳二順不知道。
　　正是因為不知道，他才陷入了矛盾和痛苦之中。
　　這會兒柳三財來求他去照顧一下親爹，說親爹可能快死了。
　　他怎么能不動容？
　　到底是親爹啊。
　　只是，福川娘和杏兒不喜歡他跟老柳家再有瓜葛。
　　杏兒的話已經說得很絕了。
　　柳二順有些不大敢。
　　柳三財見他猶豫，又哭道：“我知道二哥可能尋思爹那些錢的來路，如果爹有錢，為啥還要用杏兒去抵債，為啥還要賣福川。
　　我覺得爹這個錢肯定是大哥給的，也不是給，多半是大哥讓爹幫著收著。
　　他總不能所有的錢都放在縣里的房子里。
　　你說是不是？
　　但不管如何，爹若是醒了，你可以當面問他啊！
　　總要把這事兒搞清楚，不然二哥你心里一輩子都有一個疙瘩！”
　　“要是二哥不去，那有可能永遠都沒有問清楚的機會了！”
　　柳三財這話說到了柳二順的心里。
　　他咬牙答應：“行，我過去幫你照顧幾天爹……柳大叔。”他已經不是柳家人，已經跟柳家斷親了。
　　柳二順提醒自己。
　　要走的時候，柳二順有些膽怯地看向夏婆子。
　　夏婆子道：“順老爺一個人去我不放心，且眼下已經天黑了，不若明兒再去吧，我和順老爺一起去，多少能搭把手！”
　　“都頭娘子讓順老爺好好養身子骨，可不敢太勞累了！”
　　柳二順聞言就松了口氣，柳三財擦眼淚道：“那這事兒咱們就說定了。”
　　“我這就回去了！”
　　“明兒二哥一定要來啊！”
　　柳三財走了，夏婆子的男人來他這邊兒睡，夏婆子家去了。
　　不過她拐了個彎兒就往陳家去，跟柳杏兒匯報了一下。
　　等她走了，福川就十分不高興地道：“他怎么還放不下那頭？”
　　死老頭兒，賣完姐姐又賣他。
　　如今這個下場就是報應。
　　柳杏兒笑著揉了揉他的頭，跟他掰開了揉碎了講：“當然是想讓他徹底看清那頭的真面目啊！”
　　古代是個封建社會，有時候書面的斷親文書在所謂的血脈至親面前，用處……用處有限。
　　對方非要用生父生母的身份來壓，其實……其實兒女還真沒法。
　　除非你不要前程了，想魚死網破。
　　但福川是要去念書的，這方面就要更加注意才行。
　　“你將來要讀書，若是讀不出來倒是無所謂，但如果一路考上了進士，還做了官，就不得不認親爹。
　　哪怕你改姓了姜。
　　若是被你對頭知道他的事兒，再利用他做點兒什么對你不好的事兒，你會非常非常被動的！”
　　福川聞言頓時垮了小臉兒，那咋整？
　　不當官？
　　不行的，他要當大官，好給娘請誥命，好給姐姐撐腰！
　　柳杏兒見他愿意思考，就繼續教他：“所以啊，咱們要想法子讓他對那邊兒徹底失望，往后不會再被籠絡了去。”
　　“當然，除了這個，咱們還能請人盯著他，不讓他有機會破壞咱們如今的生活。”
　　“現在我們不缺錢了，養著他花費不多，你說是不是？”
　　“還得讓村民們看見我們對他有多好，這樣一來，萬一將來有人拿孝道來做文章，咱們也不怕，村里人會給咱們作證的！”
　　“給他養老，也還算是還了他的生恩，咱們啊，就不再欠他什么了！”
　　福川想想自己的私房，好像已經很豐厚了，確實不差養他的錢。
　　“行吧！”他答應下來。
　　如今兩兄妹是連‘爹’都已不愿意叫的。
　　他也不是沒有對子女好的時候，但這種好……還不如沒有！
　　柳二順總是在自我感動，比如藏了一丁點兒口糧給兒女吃，比如在兒女是受欺負的時候他給爹娘磕頭，磕頭求情。
　　比如在柳杏兒被抵給陳家之后，他怕柳杏兒的日子不好過，就來幫著干活兒。
　　他覺得他這么做就是一個好父親，兒女就要領情。
　　然而，他忘了，兒女需要的父親是可以幫他們遮風擋雨的，是在他們被虐待的時候能站出來護著他們的。
　　而不是無能磕頭，卻束手無策，只能喊他們認錯，喊他們忍讓的父親。
　　明明，他是有能力護著他們的。
　　但是，他卻一次又一次地看著他們被欺負！
　　老母雞還知道張開翅膀護著雞崽子呢！
　　福川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天，他被綁起來賣掉的那一天，親爹就在隔壁，還跟他說，阿爺很好，阿爺不會對他不利，讓他要聽話，要乖……
　　從失望到絕望從來就不是一蹴而就的。
　　那是長年累月積累下來的。
　　福川心中有恨，柳杏兒從未想過以為他好的名義讓他放下仇恨。
　　仇恨怎么放得下呢？
　　心中的刺兒拔掉會疼，會流血的啊！
　　福川的年紀還小，柳杏兒只能引導福川，怎么對待自己心中的恨，怎么一點點把這些恨意消散出去。
　　然后讓他意識到，他擁有的，和他恨的比起來多得多。
　　沒有必要因為恨意而毀掉眼前的美好生活，為了恨而忽略他擁有的東西。
　　日子，永遠是給自己過的。
　　不是給別人過的。
　　哪怕對方是爹娘，是愛人，是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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