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四與二百一十五
小姨母松開了他,彎著身子,嘴里不斷發出粗啞的哈氣聲,就在小孩以為她會喘不上氣的時候,她又突然僵直起后背,高昂著頭,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呼嘯,嘶啞卻尖利。這是她失聲之后第一次尖叫出聲。
小孩不由自主的舉手堵住雙耳,同時尖叫起來,然后,立時就發不出聲來了。小姨母死命掐住了他的脖子。小孩下意識的蹬踹著,他從來都不知道,小姨母那雙柔軟的手居然會爆發出這般大的力氣,他拼盡全力卻還是掙脫不開。他的腳甚至已經開始離開地面了。他覺得自己大腦充血,雙眼暴突快要掉出來了,他大張著嘴,舌頭已經開始吐出來了。
最后,還是侍女喚來好幾個侍衛才勉強讓小姨母送手。小姨母又很快掙脫了侍衛的手,還抽出侍衛身上佩戴的一把短劍不顧一切地朝著小孩亂劈亂砍,幾個侍女都尖叫著私下逃竄。小孩的臉還青紫著,剛剛的一掐讓他險些窒息,他在人群的慌亂中跌倒在地上死死縮成一團,仿佛這樣就可以不用面對小姨母的亂劍,不用面對小姨母滔天的恨意。
他從來不知道小姨母竟然如此痛恨自己。
小姨母最終還是被侍衛們制住了,但她嘴里的不成句的聲音欠缺沒有停止。
小孩只挨了幾道淺淺的劃傷,侍衛們在暫時壓制住了小姨母之后,就先行把他送回他自己的院子。
走到門口時,小孩轉頭回望小姨母。侍衛們正忙著找繩索,有些粗魯的將小姨母和一把大椅子捆在一起。小姨母的眼神仍然刻刀般投射在他的身上,她的嘴里也尖聲喊叫著。
雖然,小姨母的聲音仍然嘶啞破碎,但小孩聽得分明。小姨母對他說:你永生永世不得好死!
小孩的小姨母能發出聲音之后,整日整夜凄厲的咆哮。
小姨母的話深深刻在小孩的心上,成了他又一個忘不掉的夢魘。
聽說,這之后,父親再也沒有去過小姨母的院子。
再后來,小孩的小姨母毫無聲息的死了,是自戕。
小姨母像是臨死前的回光返照一樣,忽然在某一天清醒過來,安靜的在床上躺了幾天之后,她選擇在一個深夜里,揮退侍女,將一條白綾高懸在她的寢室正中。當早上侍女來服侍她梳洗的時候才發現,她蒼白羸弱的身體在微風中輕輕搖晃。
小孩沒有去小姨母靈前,他獨自呆在自己的房中。雖然小姨母也算是他的親人,但是,作為一個兒子,不去參加父親的一個夫人的葬禮也無可厚非。沒人管他去不去,也沒有人在乎他去不去。他縮在床角,蜷著雙腿,雙手抱頭埋在膝蓋里,一個人聽著外院那邊傳來的肅穆的哀樂。
反正,人都已經死了,再去觀禮又有什么意義。母親的那一次,他就已經受夠了。
孤立無援,一無所有……
很久之后,在他照鏡子的時候,突然有些理解姨母當時死死盯著他的眼睛所下的惡毒詛咒。
他的身形長相和父親完全不似。
除了那雙眼睛。
東方軒一臉平靜地訴說著,臉色寡淡如水,仿佛真的是在訴說別人的故事。
至于他的心里是不是真的像他表現出來的那般平靜就不得而知了。
東方軒既然對祁封鈺和秦挽有所圖謀,且所圖非小,那么他說的故事是真實發生過的可能性非常之高。而且以東方凱的性子,他從來未曾隱瞞自己的所作所為,這種事情在楚國應該是盡人皆知的,但凡祁封鈺和秦挽想打聽,就一定能打聽得到。東方軒沒有多少騙他們的必要。
祁封鈺和秦挽早已心領神會,在東方軒說出故事的第一句的時候就知道,接下來要從他口中聽到的應該就是他自己的故事了。雖然一開始并不知道東方軒說這些是何意,但出于好奇,出于想從當事人的嘴里親耳聽到事實的心理,他倆還是耐著性子一路聽了下來。
可是,直接從東方軒口中聽到這般聳人聽聞的秘辛,祁封鈺還是很吃驚。在聽東方軒講述這個故事時,他的心情還是禁不住跟著故事的走向而起起落落。
說起來,也不能怪祁封鈺和秦挽驚訝的合不攏嘴。一來,東方軒的年歲長于他倆不少,想必這段故事發生的時候,祁封鈺尚處于襁褓之年,秦挽干脆還沒出生。二來,在這個年代,出身名門世家的姐妹同時嫁給一個位高權重的男子,除了讓人對男子的道德有所非議,但也僅此而已,激不起什么大水花。三來,這到底只是發生在楚國后宮的宮闈之事,這種事情對國與國之間的相持與爭斗沒有多少推動性,北祁這邊即使有所耳聞恐怕也不會當成大事對待。四來,這種事早已過去多年,即使有人知道,也只是當做八卦,不可能隨便對祁封鈺和秦挽說起。
北祁和楚國交惡之時,祁封鈺特意調查楚國以及現在在位的楚王的事情,才慢慢聽說了傳聞。
在數十年前,東方軒母親的娘家安氏一族在楚國以武傳家,安氏祖上在楚國立國時曾一直跟隨開國皇帝征戰,所有北祁軍隊的人在聽到那個名字的時候,都會立刻嚴陣以待,為楚國立下了汗馬功勞。也因為如此,安氏一族在楚國得到了很多人的愛戴與尊敬。
東方軒的外公一脈,包括東方軒口中的二舅舅也曾經是在三國間楚楚有名的人物。如果不提國與國之間的明爭暗斗,端看道德人品、家世門風以及文韜武略、驍勇善戰程度,連祁封鈺都不得不對他們豎一下大拇指。
然而,這樣的世家子女往往內心剛烈,東方軒的母親大安氏就是一個典型例子,她雖然外表看似漂亮溫柔,但骨子里剛烈強硬、絕不屈服。
如果她是個男人,做一個大將軍在外征戰保不齊就會揚名立萬,或者是,如果她能夠嫁入一個門當戶對的人家,也有很大機會能安樂祥和的生活到老。
但是,她到底不是男人,無法接受父親的衣缽,在軍事上為家族光宗耀祖,幫助安氏一族更上一層樓。還很不幸的因為美貌與才華并重廣為人所知,早早地進入東方凱的視線,然后作為東方凱控制安氏一族的“人質”被選入宮中。更不幸的是,在東方凱的有意作為下,她成了楚國的皇后。
如果大安氏沒有那么聰明,或許也不會看穿東方凱的懷疑與陰謀,如果她的性格沒有那么激進任性,或許也不會用極端的方式反抗東方凱,反而更迅速的激怒東方凱,惹來后來的一切災禍。
但,話說回來,東方凱為人剛愎自用,陰狠毒辣。即使沒有東方軒的母親的反抗,只要他認準了安氏一族有謀反心理,也一定能找出別的理由。東方凱生性冷酷無情,他迎娶安氏本就是出于利用而不是因為愛,而安氏的剛烈也的確并不是東方凱會心儀的一種特質,非要說的話,東方凱更喜歡柔弱的對他“無害”的女人,而顯然,安氏并不具備這一點。
在成親之初,東方凱雖然無意對安氏很好,但也并非表現的冷酷無情,心下只道,只要這個女人不妄圖干涉政務不掀起大風浪,后宮之事便隨她去吧。只是隨著他意識到安氏的性格之后卻難免越來越厭惡,安氏看穿東方凱的陰詭之后,接連幾次激烈的怒罵指責之后更是背著他開始頻繁動作,讓東方凱對她徹底失去耐性。連帶著,對安氏家族的疑慮也越來越深。
大安氏意識到自己的激烈只會對家族更加不利,也曾試圖強壓著性子婉轉承歡,但天性的剛烈怎么可能說磨滅就磨滅,她依然在對安氏家族的問題上、在后宮妃嬪以及東方凱在外的情婦問題上,時不時的和東方凱起爭執,然后,在知道東方凱對自己已經出嫁的妹妹做出來的事之后,在確定東方凱確實對安氏家族有陰謀之后,大安氏終于出離憤怒了,她指責、她謾罵、她哀求。在孤立無援的情況下,她毫無辦法。
東方凱對她的厭惡隨著時間的流逝演變成越發濃重的恨意,他恨她一直不肯屈服于自己,恨她意圖更加做大安氏一族的聲望,恨她生了一個從相貌到性格完全不似自己的皇長子。東方凱對自己不喜歡的東西從來不假辭色,對人也不例外,他開始喜歡在心理上折磨大安氏,他處決了大安氏周圍的一切疑似與她貼心的侍從婢女,把大安氏孤立起來,斷絕了一切她能和外界聯系的方式,把大安氏連同和外公家更親近的東方軒一同實質上的圈禁在了皇后寢宮。
然后,在東方凱娶了小安氏之后,以大安氏無皇后之德無妻子容人之度,不愿和妹妹共侍一夫,在身為丈夫的皇帝面前失態還試圖謀刺皇帝等,一系列的莫須有的罪名,廢了大安氏的皇后名號,還對外宣稱大安氏犯了瘋病不能教育大皇子,不得已送去偏宮治療。
至于東方凱看上小安氏,最重要的原因,東方凱雖然冷酷無情,但在國事方面也還是有些明君的影子,出于當時的他對其他二國的外交政策和軍事考量,暫時不想對安氏一族下手,以免造成國內動亂,讓其他二國有可趁之機。楚國對外的軍事力量尚可,但后續的經濟力量卻有些吃力,如果在當時就興起內亂,就不得不從前線分出一部分來鎮壓。后果不堪設想。
當然,還有一方面原因則是,他看中的是,小安氏真正的柔順易于操控。
既然大安氏不能順從他,他就只好在安氏家族里找一個更加無能的傀儡來牽制他們。
小安氏在宮外也因為有詩文之才而名聲遠播,但她幾次的入宮表現讓東方凱一眼看穿了小安氏。與大安氏相比,她的才智僅僅體現在吟詩作畫上,對家國政事絲毫不敏感,也并不像大安氏那般重視家族利益。更何況她已經出嫁生子,女子以夫為天,小安氏看中夫家利益更甚于看中娘家利益。既然安氏家族的其他人不能納入考量,小安氏也只能勉強算得上一個臨時性的上佳之選了。
小安氏為東方凱所強迫之后就被禁足于內宮,小安氏的夫家只是在地方上有些名氣的書香門第,在朝中并無權勢,在東方凱的重威壓力下不得不寫下了一紙休書。礙于東方凱應允小安氏,只要從了他便不對她的夫家動手,小安氏不得不隨了東方凱。實際上,為了穩住小安氏,東方凱還強迫小安氏的夫家放棄了小安氏生下的嫡長子和嫡長女,讓兩個孩子也進了宮,記在了一個無子女的妃嬪的名下。
小安氏雖然覺得受了大辱,卻也不敢丟下孩子和自己夫家娘家真的去尋死,何況,出嫁前和她感情很好的長姐也被困于宮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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