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招惹
楚朝的開國太`祖曾是清修道人,拜在玄清觀的老道長門下。后登基為帝,仍不忘本心,尊玄清觀為皇家道觀,旨后世子孫皆信奉道教。
幾百年過去,金陵城墻愈漸斑駁,唯有皇城外的玄清觀依舊遺世獨立,僅準允宗親貴胄及高官重臣入內。
其中,又屬朝歌長公主禮道最勤。
小皇帝敬愛嫡長姐,不惜動用國庫,在觀內修了一座專給長公主居住的靜室。
因道觀占地面積有限,且神像不可冒犯挪動,是以無法參照長公主府七進七出的規格建造居室。但凡是朝歌長公主喜愛想要的,小皇帝無不給足她排場。
譬如寧扶疏從瑯云口中得知,在靜室西側有一方引山間溪泉活水鑿出的湯池,只為方便長公主焚香沐浴之用。
礙于小婢女非要請長公主殿下降罪責罰,寧扶疏便給了她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
——準備些好東西送來,再請駙馬爺入西室。
晚風微拂,月光穿透窗格,倒映出水面碎銀粼粼。
寧扶疏一襲石榴紅色薄衫搭肩,又系鴛鴦戲水肚兜于其下,池水正遮胸口。繼而,執白玉毛筆,稍蘸清水,將筆尖在岸邊胭脂盒中轉了一圈,柔軟潔白的羊毫頓時浸染緋色。
瑯云午后就在湯池四周擺列好了雕刻鳳凰浴火的金邊銅鏡,此時寧扶疏抬眸望鏡,朱筆點于額間,繪出一片嬌花瓣兒。
顧欽辭推開木門,乍見婆娑竹影似藻荇交橫在屏風。他狐疑不解,繞過屏風繼續往里走。
瑯云眼瞧請君入了甕,當即關門落鎖。
待顧欽辭發現情況不對,為時已晚。
寧扶疏隔著水汽朦朧望向他,濃睫掀開眼簾瀲滟,紅唇翕動,喚了聲:“橫渠……”
橫渠是顧欽辭的表字。
取的是張載老先生橫渠四句之意: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可他現在,說好聽些是皇帝的姐夫,是長公主夫婿,說難聽些,和仰人鼻息的廢物又有什么區別,再拿什么做到這四為。
諷刺讓顧欽辭立馬沉下臉,冷聲質問:“殿下又想玩什么把戲?”
“本宮不玩把戲。”寧扶疏額間花鈿還差最后幾筆,她故意迎上顧欽辭的目光添補胭脂。
勾挑起落,這回羊毫筆點在了鎖骨。欺霜賽雪的肌膚上,一道濕亮的朱紅順著纖細脖頸慢慢滑到肩窩,再不斷蔓延伸長,直到輕衫披肩處戛然而止,與薄衫紅艷融為一體。
“本宮只想讓橫渠看看我。”寧扶疏嗓音含笑地說出后半句話。
與此同時,雙臂輕輕朝兩側劃開,池水旋即在心口蕩出波瀾,半淹住最惹人遐想的弧度,也引起岸邊人的好奇心不安分隨波起伏作祟,想鉆進水面一探究竟。
……不知廉恥的狐貍精。
顧欽辭在心底唾棄低罵,他是腦子犯了毛病才會跟隨寧扶疏的話音去看她,霎時別開臉。
可湯池的前后左右皆銅鏡,顧欽辭目光不論落在哪面,所見都無不同:霧氣氤氳、絲紗縹緲,寧扶疏額間朱紅花鈿綻開昳麗嫵媚。
倘若閉眼,又顯得自己毫無定力,心虛憷了她似的。顧欽辭視線最終凝聚在屏風后小案上擺放的博山爐安息香裊裊,目色始終不與她交接。
短短幾秒鐘的功夫,寧扶疏已然游至池邊。
玉凈白足點水踩上池岸,美人出浴。
她長腿彎曲,沒有直接走到顧欽辭身前,反而在大理石地面坐了下來。肘撐絨毯,拳輕抵額穴,掛滿水珠的雙腿伸出紅綃,猶如斜倚貴妃榻。
驀地,顧欽辭似覺衣袍下擺被撩動,有什么微涼的東西貼上了皮膚。
他不得不低眸去看。
只見寧扶疏踝戴宮鈴腳鏈,涂染鳳仙花紅蔻丹的腳趾攀在他小腿,靈巧地一路向上走,將衣袍越掀越高。
顧欽辭陡然瞪大雙眼,恍避蛇蝎般退后兩步,堪堪躲開她的觸碰,和寧扶疏劃清界限。他淬寒嗓音沒有一絲溫度:“請殿下自重。”
“自重?駙馬這話從何說起。”寧扶疏輕抬下巴笑問,“你我乃夫妻,本宮哪里不自重了?”
顧欽辭沉聲提醒:“道門乃清修圣地。”
寧扶疏眉目流眄,似乎在思索他的這句話……
鼻腔不由發出綿長的“嗯——”,末了,尾調轉成一聲輕松朗笑:“橫渠難道沒有聽說過:食、色,性也。”
飲酒食飯也好、男歡女愛也罷,都是生而為人的本性。
“本宮不過遵從先賢的教誨罷了,哪里不自重,嗯?”
她重復問了一遍,余音上揚如糖絲鉆進耳廓,浸開一串細密癢意。
顧欽辭不比她巧舌如簧,辯不過索性緘默。
不經意間轉眸,卻又被四周銅鏡中虛實難分的倒影晃得眼花繚亂,他連忙深呼吸平定心神。
得盡快離開這里。
寧扶疏察覺到他的心思,有些驚詫自己都這樣了,居然還誘不了他?當即準備下一劑猛藥。
她利落起身,屈指勾住了顧欽辭腰間玉帶,欲將人拉至身前。
卻不料,常年習武者底盤站得極穩,巍然如泰山,非但沒被寧扶疏拉動,反而害拉他的人被力道反噬。寧扶疏尚且來不及錯愕應對,已然撞進了男人懷里,勝比石頭堅硬的胸膛砸得她鼻尖生疼,眸中水汽頓時暈成薄淚。
顧欽辭垂眼,和那雙濕漉漉的眸子在半空四目相對。
離得近了,他才發現,寧扶疏用胭脂畫在眉間的,既非夭夭灼灼的嬌艷桃花,也非國色天香的富貴牡丹,而是一朵合歡花!
暗示昭然若揭。
顧欽辭不屑冷哼,猛地抬手抓住她不知是要揉鼻子,還是要干其他什么的手,指節收縮,動作和話音透著如出一轍的厭惡:“臣倒不知,殿下坐膩了萬人之上的位置,竟也學起下九流妓子來了。”
他緊捏在寧扶疏腕骨的手勁兒絲毫不加克制,只一瞬,便叫寧扶疏疼得忍不住咬緊牙關。
都不用看,也知道那細嫩皮膚定已被掐出五道深紅印子。
但寧扶疏愣是將不自覺就要溜出雙唇的吸氣音生生忍痛咽回喉嚨里,唇角重新噙出一抹惑人笑意:“不知本宮這般放下身段,能否討得駙馬歡心啊?”
說著,勾出如絲魅眼。
時有憎其人者,惡其余胥的道理,顧欽辭也不例外。他埋怨朝歌長公主,就看不慣寧扶疏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個舉動。
手勁兒下意識加大,甚至有那么一瞬間,他產生了將掌心下這不堪一擊的脆弱骨頭直接捏碎的沖動。
寧扶疏能忍疼,自幼養尊處優的朝歌長公主卻受不得委屈。當疼痛超過痛閾值,眼淚完全不由寧扶疏控制得集聚滿眼眶,而后……
如晶瑩珍珠,一顆接連一顆滾落面頰。
顧欽辭見狀驀然微怔,欲捏碎寧扶疏腕骨的動作頓了頓。
其實,眼前人淚落紅妝,梨花帶雨,并沒能讓他生出惻隱心。
相反,他覺得很暢快。
顧欽辭忽然發現,比起朝歌長公主容色傾城,他仿佛更加喜歡看寧扶疏痛苦的模樣。
看這張被譽為大楚第一貌美的臉龐被淚水打濕,明艷妝容被淚水糊花。看素來高傲的脖頸低下頭顱,慣常對臣下呼來喝去的紅唇嗚咽著顫出求饒話。
光是幻想,就已經讓他極其興奮,甚至超過了戰場上揮灑熱血殺敵帶來的愉悅。
好像他的腹中住有一只饕餮,貪婪攝取寧扶疏的痛苦作為食物。這晌,顧欽辭還覺得饑餓,覺得遠遠不滿足。
他想看她掉更多眼淚。
【叮!角色怒氣值變動,請宿主注意接收新數據:顧欽辭,怒氣值七十五!】
寧扶疏前一秒還在蹙眉忍疼,后一秒,刻板機械聲突然在腦海中響起,驚得她渾身一顫,連眼淚也忘了流。
什么?怒氣值漲了?
晌午她第一眼見到顧欽辭,系統輸出的怒氣值是六十五。短短半天時間,就飛漲了整整十點?!
是因為她以姿容誘人這招棋走錯了,適得其反?
剎那間,寧扶疏只想立馬掙脫顧欽辭,再將人逐出去,結束這場尷尬的鬧劇。
一來,她不愿聽見顧欽辭怒氣值繼續上升的系統提示音。二來,寧扶疏從一開始就沒真的打算把自己送出去。
她在賭。
賭顧欽辭會像世間所有男子一樣迷戀美色,也賭顧欽辭會有不同于世間尋常男子的毅力。想得到她,卻終沒得到,陷入矛盾糾結,才最有利于寧扶疏持續攻略,不斷降低怒氣值。
可現在,計劃宣告失敗,寧扶疏感覺自己就是個跳梁小丑,而顧欽辭全程作壁上觀,看猴子表演。
……她不要繼續了。
寧扶疏咽了咽口水,想大喊來人。
嘴巴剛一張開,顧欽辭的手指就落了下來,堵住她艷麗朱唇:“噓——”
“殿下別說話。”顧欽辭冷厲眸光變得暗沉,另一只手環抱住她的腰肢朝自己拉近,啞聲低喃,“臣歡心。”
聞言,寧扶疏頓時瞪大眼睛。
若非貼在后腰的手掌皮膚炙熱,灼得她肌底血液都滾燙,寧扶疏險些懷疑自己聽錯了。
愛憎分明的云麾大將軍,嚴于律己的澤州兵馬統帥,怎可能這般輕浮草率。況且她聽見顧欽辭呼吸平穩,看見顧欽辭眼瞳清澈,沒有絲毫情動的跡象。
所以現在這算什么?
宣泄對朝歌長公主的怨恨?
顧欽辭布滿繭子的手指重重壓在寧扶疏嘴唇,反復摩挲,將殷紅口脂都抹凈,又添上一層紅腫。
風沙北地長出來的老繭粗糙如砂礫,被揉搓過的地方疼與癢交雜。寧扶疏難受得緊,不禁后仰脖頸逃縮。
感受到指下人的顫栗,顧欽辭越發痛快。
他視線挪移至寧扶疏方才執朱筆畫在香肩的紅痕,這一回,深邃目光一瞬不瞬盯著那處瞧。想扯開她的薄衫,撕碎她的肚兜,想讓她渾身都染上顏色,聽她哭得喉嚨沙啞。
再也不能生殺予奪,殘害忠良。
“殿下,是您先招惹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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