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都，璇璣臺地下三層，巨大的結界空間籠罩著環(huán)形的角斗場。
夜柏嫣坐在看臺上等蒲瑾。
她是靜靈界四大貴族之夜柏家第十九代家主，晁都天賜軍總司令，當代瞬神，雷系神器天綴鞭持有者……同時也是蒲瑾的未婚妻。
眼前的空間抖動起來，“呲”得出現一道裂縫，又驟然扭曲，擰成旋渦狀。只聽沉悶的爆破聲，颶風浮散，刀割一般與結界激撞，地動山搖，又來“轟”得一聲雷鳴，人影直直墜地，巨大的沖擊力將周圍的旋風吹散。
蒲瑾的身影在出現在訓練場中，全身上下附了一層金色流質，人體的輪廓都模糊不清。
這場面，無論看多少次，夜柏嫣都會為他捏一把汗——人類之軀抵抗黑腔的分解規(guī)則，哪怕強如蒲瑾也是在玩兒命吧？
他用引水決收了身上的金色流質，恢復清爽后才到夜柏嫣身邊來。
“怎么回事？”她忍不住問。
蒲瑾簡直不知該從何說起，憤憤地道：“柳州丟了一個半妖�！�
夜柏嫣一愣，“啊？”
蒲瑾待夜柏嫣消化一會兒，肅然道：“還有一件事，是無面計劃的產物現世了�！�
“……”夜柏嫣覺得這事應該放在前面說才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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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夜柏嫣第一次見到那種變異的小虛獸，也是在這個地下訓練場。那是蒲瑾自己組建了一支專業(yè)搜查隊，駐扎長城展開長達半年的虛圈考察任務，才牽回來的進化種。
她記得蒲瑾手中拿了一條銀鎖，另一端套在小虛獸的脖子上，活像牽著一頭寵物，又從懷中拿出一支金光四溢的短箭，將銀鎖一端卡在箭頭上，往地上一擲，箭矢連著鎖鏈插入地下。
小虛獸慘兮兮地亂晃，根本不敢靠近蒲瑾。它抬起腦袋，發(fā)出一陣陣綿長的哀嚎，無助地爬上高空。待到距離拉遠，鎖鏈繃緊時，金色雷光自那箭矢發(fā)出，沿著銀鎖瞬間灌入小虛獸體內，電得它一陣僵直，慘叫著下墜。
蒲瑾飛身上了看臺，流露出年少人般的興奮，躊躇滿志。
夜柏嫣目不轉睛地審視那怪物，問：“你說這東西，是由魂合體融合來的？”
蒲瑾說：“不是融合，是廝殺過后，勝者將敗者吸收了。”
夜柏嫣震驚，“虛獸會攻擊虛獸？”
蒲瑾笑了一下，“我也想不通。虛圈應該沒有值得它們爭奪的資源才對�！�
只見訓練場下，小虛獸的身體像一條青色巨鰻，柔軟而強韌，觸手的數量也少得驚人，僅有二十來支。
蒲瑾四下張望，又說：“這結界不行�！�
他兩手虛拖，指尖抖動，口中念念有詞，籠罩整個地下空間的透明結界上金光流轉，逐漸翻滾出熔巖般的光芒。
“至于嗎？”夜柏嫣問，熔金之盾誒。
蒲瑾說：“等著瞧吧。”
看臺下的小虛獸圍著箭矢插入的位置打轉，就像水里的一條鰻魚，被海藻纏住了脖子，正努力想辦法恢復自由。被電了幾次之后，它似乎找到了問題的根源，逐漸降下自身高度，慢慢朝著那金色箭矢靠近。
夜柏嫣嘖嘖稱奇，“這年頭連虛獸都有腦子了�！�
突然，小虛獸盯準了箭矢，威懾性地低吼兩聲，然后一個擺尾轉身向遠處游去，卻在銀鎖繃直之前準確地停了下來，避免再次受到電擊。只見它回轉身體，原地擺動了一陣，假面上猩紅的眼孔怒意沸騰，一股陰冷滯重的威壓隱隱降下。
“這是靈壓？”夜柏嫣驚問。
“是的�！逼谚�道。
一顆紅色光球自小虛獸假面前三尺凝聚而成，翻滾著極高密度的黑靈子，使其逐漸發(fā)黑。那一刻夜柏嫣即便站在結界之外都能感受到一股沉重的牽引力，竟是自己神魂脫離的前兆，體內的靈子也跟著沸騰起來！
下一刻，光球中的能量超過了臨界點。小虛獸假面一揚，粗大的光柱如同來自異空間的閃電，與地面的結界激撞。
轟！
夜柏嫣眼前一黑，死魂能量將熔金之盾中蘊藏的流火悉數撞了出來，兩種能量攀咬纏繞著升空。霎時間火風席卷，隔著結界，將她的頭發(fā)筆直地拉向空中，經脈中靈子也應召升起，帶來一陣窒息感。轉眼間，流火和紅光撞上頂上結界鋪展攤開，一陣令人牙酸的振動之后，漫天火雨紛紛而落。
兩人再看那小虛獸，一陣黑煙散去，牽制著小虛獸的銀鎖和短箭都消失了，但那虛獸也綿軟無力地癱在地上，一邊叫一邊蠕動。夜柏嫣驚訝地發(fā)現，那虛獸變得更�。◇w積只有之前的三分之二不到，仿佛全身近半的力量都被這一擊抽干。
“這是燃燒魂體量級之后發(fā)動的攻擊�！逼谚�分析道：“但跟一般的虛獸比較的話，又有點類似它們進入攻擊狀態(tài)前的爆體行為�！�
夜柏嫣心有余悸地說：“但效果差的可太遠了吧？”
蒲瑾說：“原本虛獸爆體，只是甩掉那些累贅的腐肉，其中包含的死魂碎片都是無用的。所以虛獸真正蘊含力量，或者說能計入魂體量級的，只有魂合體的那部分。但這只小家伙身上不帶腐肉，這就是它的魂合體，通過獵殺別的虛獸，已經擴展到這個體積了。”
夜柏嫣問：“那它剛才那招，是自爆魂合體，也就是消減了自身魂體量級，才能產生那么大威力的么？”
蒲瑾說：“得多積攢一些數據才能下結論。不過這小虛獸至少可以說明，虛獸之間存在攻擊、融合的行為，魂合體的體積擴張，虛獸整體的死魂承載力將有質的飛躍，智力、行動力和破壞力也能拔高到新的臺階�！�
夜柏嫣側目：“那你打算……”
蒲瑾抿了抿嘴唇：“既然虛獸異變已經發(fā)生，就不可能只有一個進化種，我已經跟總督請示了，讓他跟游軍司令交代去找這種小虛獸�！�
夜柏嫣感覺不妥，“你都去了半年才找到一頭，游軍恐怕……”
蒲瑾無奈地打斷她，帶幾分央求的味道，“我沒別的辦法，現在就希望這種小家伙，能讓無面計劃起死回生了�！�
……
后來，整整五年，游軍一無所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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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柏嫣從回憶中醒過神，忙讓蒲瑾將柳州發(fā)生的事交代一遍。聽完過后，汗毛直立。
蒲瑾渾身上下都透著“失望”二字，問：“你知道我怎么想的么？”
夜柏嫣怔怔地道：“馭虛術？”
“對！”蒲瑾想罵人，目光炯炯地說：“那小虛獸跟半妖撞在一起，不是偶然。如果無面計劃的產物是和它一起來的，他們能從哪里來？”
夜柏嫣狐疑道：“虛圈？”
——怎么可能？
“你的意思是當年的游軍司令伍十橋，現在的游軍司令瀟康，都找到過小虛獸，并且把他們扣在虛圈了嗎？”夜柏嫣駭異難當。
蒲瑾沉默了，他作為技術界首席，這種毫無依據的話也不敢亂說。且不說人類根本不能在虛圈久留，退一步講，就算這次的叵測人發(fā)明了某種技術能夠解決這個問題，可無面計劃那么大的項目，得耗費多少人力物資？全是長城的游軍給他們瞞天過海地運過去嗎？這簡直無法可想！
蒲瑾突然說：“我懷疑董卿藍沒有死�！�
夜柏嫣很糾結，“可是尸體是你親自驗的。”
蒲瑾幾乎沒了方寸，“鏡夜琴、不死劫、歸陽丹，都可以讓他詐死。既然無面計劃都實現了，他們的手段必定在我之上……”
夜柏嫣這會兒不跟他爭論，迅速理清頭緒，說：“若果真如此，咱們頭頂上盤踞著的，是一頭蟄伏多年的龐然巨獸，但這就懷疑董卿藍和游軍還為時尚早�！�
蒲瑾冷笑，“也說不定是已經晚了呢？”
他還記得七年前去皖州技術局清算董卿藍人體實驗案的情形，借著饑荒，數百流魂被抓去當實驗體，無辜慘死，直到現在他還能夢見那個地下洞穴，仿佛直通地獄的魔窟。
而那個喪心病狂的人體實驗項目，是董卿藍基于無面計劃的理論分支搞出來的。雖然被揭發(fā)了，整個技術局全面關停，連帶皖州大都護一道被裁撤，但蒲瑾仍不敢說，董卿藍背后就真的無人支持。
一想到那種實驗仍在繼續(xù)，有人一手遮天地越過他，斷了長城和璇璣臺的合作，轉而支持董卿藍完成無面計劃！蒲瑾真恨，晁都的高層怎么變成這樣了呢？
“我們怎么做？”蒲瑾不是個好戰(zhàn)的人，平日里不去摻和關心夜柏府的政治斗爭，但這次的事，他責無旁貸了。這些年他心中難安，總覺得這些紛爭倒來倒去，都是被他的研究誘出來的。
夜柏嫣沉吟著，嘲諷幾句：“當年總督支持無面計劃，我就說是他要大搞死魂威懾……哼。不過既然瀟康也知道了，你還是先報給總督，看老家伙怎么講吧�！�
蒲瑾很干脆，“好。”
夜柏嫣叮囑他，“要小心啊。如今總督只剩兩年任期了，連任輪不著他，這事若跟他有關，算咱們倒霉，若跟他無關，說不定他也會大做文章！阿瑾，你匯報的時候別說多余的話。”
蒲瑾悶悶地點頭，“我知道�！�
夜柏嫣瞧著他，放緩神色笑了一下，安慰道：“哎呀，往好的方面想吧，他們這回走失一個實驗體，不就是蟄伏期到頭了嗎？接下來圣炎使節(jié)過來，這無面計劃又涉及死魂產物，對方應該也不想驚動西方人……那皇子要在晁都呆多久？”
蒲瑾說：“明年年初才回去。”突然一頓，皺起眉：“這個琾彬洲，說不上來，不是個安分的�！�
夜柏嫣說：“那起碼這段時間，我們的敵人也不想鬧大了。如果今年能夠相安無事，那么年節(jié)過后，樞神府就會準備總督候選人名單了。”
蒲瑾等她后文。
夜柏嫣笑道：“前幾天你不知道，有一個委托，徽州那位跟我聯系，說要把他那寶貝侄女送來晁都……直接拜入寶清堂呢！”
蒲瑾驚問：“阮圣收了？”
夜柏嫣笑而不語。
蒲瑾嘆道：“懷將軍是真有本事�；漳絻芍莨靶l(wèi)晁都，地位超然，懷將軍本來就頗有聲望，家中唯一的小輩再拜入阮圣門下，那還有什么好說的？”
夜柏嫣說：“不到最后一刻誰都不能蓋棺定論啊。說來說去，天下將變，我們的目光要放的長遠。”
蒲瑾非常鄭重地問：“決定了，徽州？”
夜柏嫣沉著應道：“嗯�！�
蒲瑾說：“這次明城凌志好像也有意要多聊一點�！�
夜柏嫣哈哈大笑，“他找錯對象了！”
蒲瑾心想是啊，找我可不管用。又想曾經夜柏嫣還是三小姐的時候，日子里太平安詳，他做他的項目，夜柏嫣練她的武功，何等自在？但自從她當上家主，接手天賜軍獨挑大梁，那種好日子一去不復返了。
夜柏嫣與他心意相通，琥珀色的眼睛底下閃過一絲動搖和苦澀，但很快就掩蓋了下去。她傾過來靠在蒲瑾身上，卸下一身看不見的軟甲，融化在一片旖旎之中，歉聲道：“阿瑾，對不起啊。”
蒲瑾摟住她，不知該說什么。
夜柏嫣說：“有時候我也怕，怕我太著急。”
蒲瑾慰道：“別怕。說來說去不過就是換個總督，最后的兩年，等懷將軍上位，你就能輕松了�！�
夜柏嫣有些感動地笑了笑，“對，我也沒什么志向，就想換個總督而已。等度過此劫，我傳位給四郎，陪你去東海，找傳說中的日升之地，怎么樣？”
蒲瑾雖然沒說話，可眼里溫柔滿載。
夜柏嫣又說：“船上應該不好建實驗室，只能委屈你玩一玩天文數術了。”
蒲瑾笑了一下。之后，兩眼凝視虛空，沉默一陣，說：“崩玉計劃，是不是可以開始了？”
夜柏嫣很干脆地說：“可以。傾家蕩產我也幫你搞出來�！�
蒲瑾吻了吻她的頭發(fā)，“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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