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白皓修感覺到自己被“傳送”。
這虛圈的空間坐標和黑腔有一些類似，也是閃爍不定的，不過頻率要慢得多。再加上場景單調，白皓修不常能發現坐標變化，只是隱隱有這種感覺。
但這一次例外。
“傳送”之后的空間坐標居然穩定了？
白皓修凝神觀望四周，沙漠和黑天還是一樣的，但月亮的感覺不對勁了。他居然能判斷月亮偏“北方”掛。而那坐騎虛獸也變得有一些興奮，晃晃身子，竟認準一個方向，背朝血月，緩慢而堅定地往前走。
白皓修解析之后發現，他們在“南下”！
“……”他震驚地回頭望望血月，再望望正前方，只感覺光之瞳能穿越千萬里，看到虛圈的邊界，以及黑水淵對面的白沙門港！
——長城、皖州！
白皓修長出一口氣，半躺在虛獸假面上，要它將自己帶到人類的地方去。
不過二十里后——這里的距離都能正常計算了，玄學作祟，禍不單行。
在虛圈這種地方見到人跟在生境撞鬼差不多意思，白皓修兩個月的行動里居然能撞見兩次。
這回，就的的確確是游軍了。
其實去年六月，蒂依然突現柳州之后，瀟康便主動向軒轅塔申請加大虛圈的掃蕩力度，以期找到變異虛獸的蹤跡。
游軍司令親自出征，只帶自己最精銳最信賴的部下。
白皓修先是聽到四十來人的聲響，卻并沒有感到靈壓層面的脅迫，看來是有非常厲害的感知者消除了這些靈武者對環境的影響吧？
他豎起全身戒備，久聞死域戰神的大名，今日竟得以一見。
白皓修讓虛獸徘徊在安全距離外，極盡目力，看到地獄中一幕模糊的殺神剪影，死域戰神橫槍立馬。
致命的壓迫感如尖錐，攪亂了他的意識海。瀟康槍鋒一轉，氣浪的尖端咬住白皓修的眉心——
轟！
冰風爆散，白皓修從爆炸中心飛了出來，但他座下的虛獸徹底沒了！瀟康這一擊富集了強大的機械振動，把虛獸的身體震了個稀碎。
白皓修有些吃驚，他身上有裂魂之扉啊，怎么發現的？轉念間恍然，瀟康發現的不是他，是他乘坐的這頭虛獸！見到了就隨手消滅而已。
這下游軍們被徹底驚動了。
“有人！”他們驚呼。
白皓修懊惱剛才自亂陣腳，掉頭朝附近最近的一頭虛獸沖去，那是他的逃生出口。但他不知道瀟康最擅遠攻，噬神槍乃是氣擊型武器，槍鋒一指，氣浪便如炮彈一般直射而來，沖擊波打出重重音爆，沿途震起沖天沙墻！
這一擊速度之快，乃是白皓修生平僅見，他凝出冰刃反擊，擋下了！且戰且逃。距離再度拉遠，然后白皓修冒險接了瀟康正面一擊，爆炸的沖擊波正好將他推開，但同時也覺得自己的肋骨斷了幾根。
“嗯？”瀟康很驚訝自己這么一波快槍打鳥居然射不死這人，立刻收了兵器，縱身追去，其他的游軍也紛紛跟上。
原本論速度，白皓修是快不過瀟康的，但他勝在沒有瘴氣壓力的影響！而且距離本來就有七八里上，瀟康等人追了幾個彈指，怕陣線拉長撞到坐標閃爍的邊界，那可就回不來了。頓時郁悶，也不理解為什么有人敢往虛圈深處跑。
“......”瀟康突然想到一種可能，再看那冰系的靈壓，眉間皺出一個“川”字，舉槍不斷用遠攻封住白皓修去路——噬神槍的極限范圍是十三里！
白皓修一邊躲一邊跑，總算看到一頭瑟瑟發抖的虛獸，像是被瀟康的陣仗嚇蒙了，停在原地轉圈。他危急中揮手一招，使得一道空間亂流穩穩地擊中了虛獸！同時，瀟康的氣擊籠罩他整個后身。
白皓修情急之下縛道來擋——
斷空！
寒氣四溢的透明隔斷拉開來，與氣擊相撞爆發巨大的轟聲。而虛獸觸發黑腔的時機卡得剛好，白皓修保護虛獸沒讓它被沖擊波撕碎，一個猛子扎進黑暗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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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路貫通的半個時辰后，蒂依然從睡夢中醒來，緩慢地想，不是還差幾天么？
她迷迷糊糊坐起身，天剛亮，打了個哈欠，先去幫丁寶山干活。然后感覺白皓修的位置一直在變，真是用無限次跳躍往回趕。
“……”蒂依然嘴角帶一絲笑意，眼神還是迷蒙，但攝魂取念已經開動，要把“節能”模式關掉了。不過照她現在的狀態，恢復正常可能要一天的時間。她原本打算明天做的，那樣等白皓修回來就完全沒問題。
幸好，白皓修回來得也很慢。他每一次跳躍都非常謹慎，直到傍晚，總共跳了六十七次！還是離彌洛國遠遠兒的，看來這次運氣不好。
蒂依然耐心地等，給丁寶山松腰捶背。如今她已經能夠準確掌握人類能承受的力道了，丁寶山舒服得直哼哼。
這又是一年春節。
冬日寒冷，人們都不出海打魚，過年的氣氛洋溢。外出的游子陸續回家探望，小漁村里比平時熱鬧得多，雖算不上張燈結彩，但也是炊煙繚繞，歡聲笑語的。
這時有人敲響了他們家的門。
蒂依然開門一瞧，是鎮上藥鋪掌柜的兒子，叫做春生，對她一直很客氣。
“過年好，依依，”春生提了一點禮物，有些靦腆地說：“我爹新出的藥酒，給你和黃老伯送一點來。”
蒂依然愣了會兒說：“過年好春生哥，謝謝你。”然后笑著側過身，“我爹在呢，進來坐坐？”
春生挺局促地推辭，“不了，我還要給劉叔叔、宋阿姨他們家送呢。”
蒂依然說：“那你等會兒，我給你拿點香腸，還有魚干。”然后就跑進屋去。
春生望了眼她的背影，眼神流連。
丁寶山出來了，裹著灰色的大襖子，笑出一臉褶皺，跟他閑聊起來，“春生今年多大了？十八？十九？”
春生緊張地說：“十八了。”
丁寶山說：“哦，那比依依大一歲。”
春生的臉有點紅，只見蒂依然很快包好了年貨出來，送到他手里，讓他帶回去給爹娘嘗一嘗。
丁寶山說：“哎，你沒看春生手里提著東西？剩下沒幾家了吧？你陪春生一塊兒去，順道送送人家。”
春生呼吸一顫，忙去瞧蒂依然的臉色，怕她尷尬。然而蒂依然腦子是卡的，直接應下，“哦，我幫春生哥提一罐。”
春生感覺自己整個人輕飄飄的了！哪敢讓她提？恨不得把她手里的年貨也攬過來。只不過高興歸高興，和姑娘一起去別人家拜年，到底有些不妥。
春生知道丁寶山平時有點老不正經，而蒂依然更是天真無邪，自己作為男人，理應多為姑娘考慮，于是非常慎重地叫蒂依然在路上等他，他送了最后兩家立馬就趕回來。
蒂依然有些奇怪地問：“你有話要跟我說嗎？”
“……”大冬天的，春生額頭上居然出了一層薄汗，下了決心，重重地點頭，便跑回村里了。
蒂依然等了沒一會兒，見春生撒開兩腿，氣喘吁吁地跑著回來，臉頰紅撲撲的，黑色的眼睛也發亮。
她笑著把自己家的年貨遞過去。春生站定，怔怔地瞧著她的臉，心中迷惘漸去，鼓足勇氣，說道：“依依，我今天來，其實是想跟你說……”
蒂依然好奇地睜大眼，“嗯？”
春生鄭重地說：“我想說，我喜歡你，我想問你，允不允許我，向黃老伯提親？”
蒂依然：“......”
春生一鼓作氣，又說：“我今年開春就會去參加科考，我準備好多年了，就算不能高中，也至少，應該……能帶家人搬去城里。你以后若是跟了我，就不用風吹日曬地打漁了。我，我爹娘他們，也都很喜歡你，如果你愿意……愿意嫁給我，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絕不會負了你的。”
蒂依然原地靜止，像是完全沒聽懂。
春生看她沒反應，緊張得要厥過去了。更別提這時，他目光越過蒂依然，猛地一震，踉蹌兩步后退。
蒂依然回頭，見白皓修冷著臉走過來。
春生心臟狂跳，結結巴巴地說：“昊，昊哥回來了。”
白皓修努力把表情放緩，但不由分說地抓著蒂依然的手，把她拉回家去。
春生恨不得找個地縫鉆了，手足無措地張望他們，但見蒂依然綻開花一樣的笑容，滿心滿眼都是她“哥”，再也容不下別人。
......
節能模式的影響在夜里才退得差不多。蒂依然摳摳頭發，才發現白皓修有一些沉默。
丁寶山先是張羅了一桌菜，說要過年，但白皓修顯然沒那個心情。
他把黑炎令翻出來了，然后把蒂依然叫到房間里，說起他遇見閣老，又遭遇瀟康的事。
蒂依然敏銳地問：“你受傷了么？”
白皓修說：“小傷，沒事。”
蒂依然掀開衣服，看了看他肋骨處的淤青，確定沒有很嚴重，有些后怕地道：“你運氣真好，居然能在虛圈遇見人？”
白皓修冷笑，“呵。”
蒂依然醞釀了一會兒，再問：“那空間構術怎么樣？要回去了么？”
白皓修走出幾步，顯得有些緊張，說：“我覺得差不多了，瀟康知道雪妖失蹤案，也許會聯想到什么。最好別拖，過幾天我就回琉璃島，定位閣老拿到坐標，他所在應該就是你的那個實驗基地。”
蒂依然沉吟著，“嗯......”
白皓修堅定信念，說：“我們先回柳州去。”
蒂依然點頭，“好。”
白皓修見她這么支持，心里寬慰了不少。摸摸她的臉，問：“這兩個月有什么特別的么？”
蒂依然怔怔地搖頭，“沒有啊。”
白皓修能看見她眼底藏著的一抹心虛，哼一口氣，“那春生怎么回事？”
蒂依然干巴巴地說：“不知道。”
白皓修問：“你跟村民們相處得好？”
蒂依然再點點頭，“嗯吶。”
白皓修更覺得奇怪，“不是說很無聊么？”
“……”蒂依然發現跟聰明人一起玩挺有壓力，笑了笑，躲閃地往旁邊走。
白皓修抓她回來，直視她的眼睛。
蒂依然被摟在懷里，赧然低著頭，想了一會兒才問：“你是不是也跟春生一樣，想娶我當老婆啊？”
白皓修有點笑不出來，搖搖頭，“沒有啊。”
蒂依然瞬也不瞬地瞧著他，“為什么？你不想成家么？”
白皓修早就想過了，這時說出來很簡單：“你可以不當我的老婆。”
蒂依然再問：“你可以為了我，這輩子不娶媳婦？不要小孩，沒有正常的家庭嗎？”
“……”白皓修把她放開了，有點心焦，有點震動：“問這個什么意思？”
蒂依然哂笑說：“我是說世俗這個東西吧……”
白皓修心頭一緊。
黑夜里，碧眼與赤瞳相接，暗潮洶涌。
蒂依然先低著頭，沒有再說下去。
白皓修有點躲閃地說：“我沒想那么遠，先過柳州那一關。”
蒂依然聳聳肩，心想可柳州也是世俗的一部分啊。反過來，在彌洛國的這一年，他們遠離世俗，逍遙自在，而一旦回去，白皓修那顆鮮紅的心里，就會裝滿對世俗的渴望，甚至能為之不顧一切吧？
他從來不把自己當半妖的。
也就是說這樣......他們終究要回到“現實”中去了。
魂路在跳動。白皓修心有靈犀地走上前，無法自控，抱住了蒂依然，一手兜了她后腦勺，用力摟住，好像在擁抱轉瞬即逝的珍寶一般。
蒂依然感覺他心里濕漉漉的，便也說不出話，輕輕地還抱他。
她偏著頭看這屋子，一桌一凳，都刻上了生活的痕跡，連院子里微微晃動的漁網都顯得那么溫柔。對比回靜靈界后的血雨腥風，這段時間他們像生活在桃源鄉。
——回了柳州之后他們會怎么對我呢？
——你又會怎么選擇呢？
蒂依然舍不得問出這么尖銳的問題，而白皓修也不能回答，這對他太殘忍。所以蒂依然在他懷抱里拋棄了所有的雜念，只說——
我會保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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