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
蒂依然朝后踉蹌兩步。
魂路，斷了！
她從來不知心房漏風是這樣的痛。一瞬間天昏地暗，一片灰燼。
蒂依然無意識地沖回山洞里，把丁寶山帶出來，用反膜保護他，拉開黑腔就走。
可惜琉璃島遠在天邊，命運在捉弄他們。
十六重黑腔盡頭全是絕望，根本看不到西境的影子。蒂依然失去了章法，丁寶山的呼吸則一次比一次微弱。她心里眼里只念著白皓修最后的眼神，幾乎要將她洞穿！
……
圣炎北境的夜北國，荒蕪人跡的雪原上拉開一條空間裂縫，蒂依然像石頭一樣摔了出來，丁寶山更是滾在一邊，被她折騰得不成人樣。
但蒂依然不想動了。
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躺在雪地里，只想這么化掉、消失。這時泛著藍色光芒的水滴從她臉上滑落，盈滿她的眼眶。
無面者落淚是一種奇跡。
蒂依然坐起來，抹了把臉，有點疑惑。手緊緊地攥成拳，清晰地聽到腦內“咔噠”一聲，像是某種封印被揭開，令她眼中血光泛濫，力量蓬勃而起，不由自主地帶著她直上云霄。
“啊！！”
蒂依然縱聲長嘯，如悶雷之聲在天際鋪展，在云中凝噎滾動。
無面者的靈壓拉長成蛟龍狀，在天上翻騰，痛苦地掙扎著。她快要炸開來，又好像被縛神鎖五花大綁，越掙扎勒得越緊。
有什么東西亟需釋放，那個念頭叫囂著——
自由了吧？
理論上，她不會再有任何牽絆了，可想到丁寶山還躺在下面，懷里揣著白皓修留給她的東西，她只覺得人類的生命太短，短到她覺得可笑的程度！如果自己替白皓修完成未竟的事業，是不是能讓他的生命圓滿了呢？
原來告慰逝者在天之靈是這個意思？
蒂依然在空中停下來，無語凝噎，淚流不止。
良久，她緩緩地落了下來，跪在丁寶山旁邊的姿態，像在為人世吊唁。
“姑，姑娘……”丁寶山氣若游絲地說：“我，我怕是不成了……”
蒂依然放出一股高溫水流圈住老人，一個字也不說。
丁寶山問：“公子還沒……回來嗎？”
蒂依然搖頭，再搖搖頭。
——他不會回來了。
丁寶山軟綿綿地閉上了眼睛。
過了會兒，蒂依然沉默地將老人背起來，撐起防御抵擋風雪，茫然四顧。
千山鳥飛絕。
“丁爺。”蒂依然眺望北方的鉛云，決然道：“我救你。”
她穩穩地起飛，一路北上，闖入無人涉足的天山北坡，遙望那黑暗無垠的暗海。
這里，是北陸西側的頂點，穿越暗海，就是黑水淵。過了那條浮冰帶，便是虛圈！而在虛圈打開黑腔，通向的就是她在生境的現世位點。
——柳州！
“我應該知道要怎么做。”蒂依然自言自語，凄然道：“雖然已經沒有意義了。”
丁寶山已經昏昏沉沉，不能說話。
于是不知不覺，雪山的邊際在他們腳下向后滑走，暗海的極夜籠罩前來，伸手不見五指，星辰隱沒，月亮也不見蹤影。
漸漸地，氣溫居然回升了。
千年前徘徊的記憶在眼前飛閃，蒂依然有種“落葉歸根”的錯覺。
真沒想到，她就要回去了。
————————————
——九五年正月的這場海嘯是戰神對烏昆國反叛的懲罰。
圣炎的人是這么傳的。
筱君如徘徊在海岸線上，和半夜被驚醒的烏昆國國民一起聚集在沙灘邊眺望。人們忙著救災，而百里之外的國主也在寢殿中被驚動了，這會兒有不少官兵準備出海一探究竟。
筱君如尾隨那些官兵的小船，霧化后飄過海面，發現西北方向被一片冰雪般的迷霧籠罩著。官兵們被驟降的氣溫凍得打顫，策船進去之后暈頭轉向地又繞了回來，感覺里面有個什么陣法，在驅散著他們。
筱君如留了個“當心幻術”的心思，謹慎地靠近。好在冥魂狀態下的她可以免疫大多數心幻的干擾，除非是鏡花水月那種級別的。
穿過海上那片白霧，她見到一座巨大的浮冰平臺，簡直一眼望不到頭，深處聳立著冰山，有十來個人在那里忙碌，傳出轟隆隆的爆破聲，看樣子像是在挖掘冰下的什么東西。
原來白皓修的這次冰嗜，把他和烏唳兩個都埋起來了。
筱君如不明所以，再觀望這些人作業，只見他們在冰山中挖出一條隧道，人進去之后不斷有冰塊從隧道里送出來，越挖越深——這辦法很笨，但也無可奈何，因為整座冰原都充斥著白皓修的黑靈子，一般靈術打進去了就會被沉默。
此時五十里外，琉璃群島。
懷芳鏡帶著涅狄和朱爾兩人鉆進林子里找到安全處，氣喘吁吁地停下來休息。
她身后有追兵，距離并不遠，一個個的力量都不弱，共三路二十幾人，其中不乏有感知域的高手，想來是開戰前就潛伏在附近，專等他們打完了才冒出來撿人頭的。
懷芳鏡顧不得白皓修和烏唳了，唯一能做的只有帶上涅狄和“戰利品”朱爾逃跑。
涅狄尚在昏迷中，傷得很重，技術宅的身體素質遠比不上靈武者，玻璃似的一碰就碎。當時他被雷霆之槍轟進海里，懷芳鏡就在他身邊布置幻術了，迷惑了烏唳之后便悄悄靠近將他撿回來。
而這一晚上的幻術戰，也將懷芳鏡的靈力耗得七七八八，這會兒布置個隱藏用的結界都非常吃力。她心里恨道可惜，自己不會武裝反膜液，也不會召喚虛獸，再拖下去只怕會被困死在這。
權衡再三，懷芳鏡決定冒險，集中精力把涅狄叫起來再說。這期間她還得分心穩定朱爾體內的幻術，否則一不留神，這宗師級的冥魂術者就有可能蘇醒，因此必定是無暇與敵人周旋了。
……
“咳！”涅狄嗆咳一聲，掙扎著清醒過來。
懷芳鏡滿頭大汗，臉色也是蒼白，輕聲說：“醒了？”
涅狄迷迷糊糊的，偏頭看到朱爾，便是一愣。那人的臉上呈現出一副詭異的笑容，顯然是中了幻術，身上各處大穴也被幻樁鎖定了。
“這是……那術者？”涅狄問。
懷芳鏡大略說了一下情況，同時召出地獄蝶，把消息刻入，給蒲瑾他們匯報。
“這會兒白皓修那邊全是敵人，顧不得了。”她說：“但和他在一起的那個無面者，說不定已經到了柳州。”
涅狄茫然的神色終于聚焦，“對，還有個無面者，三號……”
懷芳鏡接著說：“昨晚打成這個樣子，三號那邊也肯定會有變化。我們得盡快趕回去。你還撐得住空間構術嗎？”
“當然……”涅狄二話不說便要起來，掙扎出一身冷汗，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說什么也要把那個無面者……控制住！”
“別急。”懷芳鏡按住他，“就算三號有什么，我們也不算一無所獲。”她意指朱爾，“等我們破解了這個人的大腦，敵人的身份就全揭曉了。所以你千萬穩住，知道嗎？”
涅狄咳喘不止，肺里全是血腥氣，腦袋也一片混亂，正要說話，懷芳鏡臉色驟變，轉頭望著東邊。
“怎么？”涅狄緊張地問，他已經用不了天視，靈絡的感知也是大損。如果敵人欺近，他根本幫不上忙，當下立刻準備反膜液。
懷芳鏡顯得極度緊張，眼神飄忽不定。她感覺到有人踩到了她的陷阱，但轉眼就丟了那人的蹤跡——很明顯，對方是投石問路，她的布置很快就會被識破了。
涅狄拿反膜液把朱爾罩住，兩只手抖得不成樣子，又給懷芳鏡渡了半身，突然支撐不住，嘔出一口淤血。
懷芳鏡回頭說：“慢慢來，急什么？”
她捏決布陣，借著周圍的灌木遮掩，將己方三人的痕跡抹消。同時再度擴張感知域，搜尋敵人下落，但始終無果。
涅狄好不容易給她武裝完了，累得兩眼發黑，差點就這么背過氣去。
嗖嗖嗖！
接連不斷的暗器聲，兩個精疲力竭的人都是心下叫苦，只見東南方向飛來大片六棱鏢，蝗蟲似的削平了周遭灌木，或落地或插入樹干，立時觸發內置法陣，就地炸開！
轟轟轟轟轟！
接連不斷的爆炸像是一場地雷盛宴，懷芳鏡撐開防御全方位地抵擋熱浪和沖擊，心想自己不能帶著涅狄和朱爾沖出去，幻術師一旦顯形就算輸了一半，眼下對方還不能確定她的位置，只是通過大面積的轟炸逼她現身。但這么撐下去也不能長久，懷芳鏡知道，當地人把這片林子夷為平地時，地毯式地搜過來只是時間問題了。
“還沒好嗎？”她回頭看向涅狄，就這一句話的功夫，她的盾繭裂了一條縫。
涅狄已經在盡全力給自己武裝反膜了，始終快不起來，這時一發重擊正好落在懷芳鏡的盾繭上。只聽“鏘”得一聲脆響，她奮不顧身地撲到涅狄身上，用一層薄薄的縛道結界蓋住自己背部。
火風如刀，熾熱的高溫從懷芳鏡脊背滾過，女子瘦削的身子卻穩如磐石，緊緊護住了涅狄。
“你……”涅狄直接懵了，又驚又怒，“你別管我！”
懷芳鏡痛得腦袋發懵，只有攥住他肩膀的手越來越緊，痙攣起來。
涅狄的大腦一片空白，咬牙就地一拍，用最后幾分力氣召出一團濃郁的瘴氣，在懷芳鏡頭頂上方盤旋著，虛獸也立馬冒出了頭。
“......”懷芳鏡一驚，只感覺黑腔不在她的幻術結界內，甫一出現，敵人就看到了！當即叫道：“那兒！”
十幾個人飛速趕來，懷芳鏡勉力撐起身子，顧不得跟涅狄說話。這時數十道光鞭從四面八方卷入視野，織成一張偌大的蛛網，她趕緊召風抵抗，把光鞭引開。就在這分身乏術的時候，涅狄猛地把她推進黑腔，順手把朱爾也給甩出去了。
懷芳鏡心里絕望地罵人，抓住朱爾，身不由己地跟虛獸錯身，摔入黑腔。
“……”涅狄兩眼一黑，暈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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