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 冰原上
冷。
半夢半醒,人影幢幢。
白皓修好像墜入一片黑色的冰海中,寒毒砭骨,黑暗無垠。
……
“第六次引渡失敗。再來。”
……
有誰在說話。
窒息感愈來愈濃,白皓修聽到轟隆隆的雷聲,跟著是一陣毀滅性的劇痛,帶著恐怖的鋼冷在四肢百骸爆發。
眼前耀目慘白的刀光閃過,意識突然清晰得可怕!因為劇痛。他清楚地感知到自己動彈不得,發不出聲,睜不開眼,渾身疼得似要爆裂一般。
……
“避開他的神經!引渡終止,回道。”
“還真是有一點抵抗都不行啊?”
……
一陣猛烈的寒流,再度把白皓修拖入深海之中。痛處驟然減輕,但意識再一次陷入混沌起起伏伏。他所聽到的,感知到的,都隨著寒意的到來而消失了。
……
“第十次引渡,魄睡穴。”
“白靈子根結,構術成功。”
“龍骨注入,要慢。”
“排異了,終止!回道。”
……
“第十三次引渡,龍骨注入殤闕穴。”
“霜毒火,這兒,把骨髓燒了導出來。”
“龍骨充盈,沒有排異!引渡成功。”
“別高興的太早,還有十九個穴位呢。”
……
“第四十二次引渡,陽關穴。”
“烈陽熔融陣,白靈子構術,催!”
“雪妖精血、魂血、髓血、依次放。”
“這比例不對!終止,重新算!回道。”
……
“時間到了,收陣吧。”
白皓修猛地睜開眼,只見慘白的天色和飛旋的雪花,耳邊滿灌的是寒風的呼嘯,以及隱隱約約的野獸凄嚎之聲。
坐起來一看,他竟又回到那片冰原。眼前閃現的那些畫面如潮水般褪去了。
白皓修慌亂中跌跌撞撞地站起來,疲憊,酸軟,昏昏欲睡,往前走了幾步。
風好大,視野中幕滿灰白,只覺得再這么吹下去自己能直接散架。他試了試凝出冰刃,只聽野獸的聲音逐漸清晰,似哀嚎,應該也受了傷?
狂風驟起,攪成一道龍卷風,旋轉著生長,越來越寬,攔住白皓修的去路。他伸手擋風,只覺得那龍卷旋渦中閃爍著張牙舞爪的電弧,傳出轟隆隆的悶雷聲,漸漸得變得鋪天蓋地,形成令人喘不過氣的聲壓。
白皓修被擴張的龍卷風籠罩進去,風力撕扯著他的身體,迫不得已地靈壓一提,卷出數道風輪蕩開,與龍卷激撞,便是漫天雪白砰然而起,伴著冷風迷亂人眼。便聽那悶雷之聲驀地弱了不少,逐漸拉長,又有另一道聲浪穿透雷聲而來,此消彼長,最終擴散,彌漫蒼穹。
那是一道……龍吟!
白皓修心頭劇震,那嘯聲古奧而蒼涼,一如他在火山中見到那龍骸時的震撼。這時粗大的閃電從天而降,爆開樹狀的電弧。在光之瞳的視野中,電弧仿佛一副流動的畫卷,生長著延伸開去,竟勾勒出極度抽象的,龍的影子。
——龍骨注入?
——龍骨充盈?
答案藏在魂體層面撲朔迷離。
一道道驚雷落下,伴隨龍吟之聲,蜿蜒流淌的閃電呈現龍的虛影貫通天地,一次次閃現著各不相同的形態。猙獰的、莊嚴的,或仰天長嘯、或橫掃四野。
白皓修胸中血液激蕩不已,身體的疲憊也一掃而空,仿佛是這些龍影往他體內注入新生的力量。
突然,身后傳來一聲尖嘯,刺耳至極。白皓修下意識往一邊閃躲,跟一柄“標槍”擦肩而過,帶出的勁風在他胳膊上擦出一條血線。
是那虛獸!
蟒蛇狀的怪物像是被烏唳的死魂噬宴吸干了似的,身體十分干癟,鱗片下不斷滲出尸液,淅淅瀝瀝地淌了一路。而它一次突襲不成,力量就續不上了,重重地摔落在地,滾出老遠才狼狽停下。白皓修劈出一道刀弧,冰浪前仆后繼地將那虛獸淹沒。
但見虛獸張開大口——那是將它頭部的假面上下分開,裂口處出現兩排數不清的尖齒,一直延伸到假面邊緣——濃郁的瘴氣噴出,仿佛黑色的血水,自下而上包裹住撲來的冰浪,有意識似的鯨吞蠶食,將冰浪全部吃進了虛獸體內!
白皓修心問這東西能吸食我的力量?只見干癟的虛獸突然脹大一圈,抬起頭,眼洞中猩紅四溢,假面前三尺似有光華流轉,漸漸地聚成了一顆紅色光球!
“……”白皓修心頭徹寒,感到一股發自靈魂的牽引力,身體的重心也不自覺地倒向前方。
虛獸假面一揚,裂帛聲!壓縮到極致的死魂能量拉出的光柱似乎撕裂了空間,白皓修覺得眼睛里只剩黑白兩色,那光柱所過之處一切都灰飛煙滅。
——斷空!
他身前拔起一道透明的隔斷,那光柱撞上來的瞬間橫向鋪展開去。而斷空墻也碎了,這幾個彈指的時間差讓白皓修給自己周身布下數十枚懸浮的冰晶,相互連接結成黑靈子的防御領域,如一把三角尖椎將迎面而來的死魂能量居中破開——
轟!
靈子火風蕩平了周遭肆虐的龍卷,在冰原上留下一道深刻的犁痕。白皓修也被震得差點摔倒,虛獸的這一擊雖然沒有在他身上砸實,但其中蘊藏巨大的靈子牽引力仍讓他受了重創,口鼻中都滲出血痕。
虛獸大吼一聲,又一次發起沖鋒。白皓修堪堪揮刀格擋那迎面而來的沖擊,冰刃與虛獸的假面相撞,竟發出令人牙酸的金石交錯之聲。很快發現他與那虛獸越近,就越使不上力氣,旋身與那虛獸的正面錯開,繞到虛獸身體中部,一刀砍了下去。
噗!
蟒蛇狀的身體應手而斷,尸液噴灑。而白皓修腰間竟也是劇痛,難以為繼。但只聽虛獸怒嚎,連著假面的前半段身子一抖,新的尾尖竟開始從斷口處冒出頭來!
白皓修感覺到這再生的力量似乎是從自己這邊抽過去的!
他轉了個身,揮刀又要去砍。但這回那虛獸身子一縮,靈活的避過了,隨即張口噴了大片瘴氣。白皓修冷不丁吸進一口,頓時渾身發軟,強烈的窒息感使得他動作頓住。虛獸趁機沖了過來,一頭撞上他胸腹。
這一撞的力道非同小可,白皓修感覺自己胸骨盡碎,口噴鮮血。那虛獸便盤起蛇身要將他卷住。白皓修想起上回就是這么被它吸干意識,于是忍著劇痛拍地斜躥出去,掌中控風,將自己倒推得飛出更遠。
虛獸追來了。
“該死。”白皓修不知要怎樣才能殺掉它,在接下來的交手中,每一次靈子撞擊都能激發一些凌亂的畫面。他發現自己“之前”也這么戰斗過,有時能看到自己砍掉虛獸的頭,有時是虛獸攪碎了他的身體。白皓修不禁想我是死了么?死后墮入了冰雪地獄,與怪物拼殺無休。
白皓修沖進一片電閃雷鳴的空域,雷電交織的龍的虛影落在了身后。隨著一聲龍吼,跟著沖進來的虛獸居然被一道閃電劈了個正著!
“噶——!!”虛獸發出沙啞的嘶叫聲,但古龍咆哮的聲音仿佛太古洪鐘,瞬間就將它蓋過!
白皓修轉身,只見整片空域中分散的閃電相互糾纏在一起了,無數電弧是流動的龍鱗,交織成一道頂天立地的龍影。而虛獸在它的面前,就好比一只毛毛蟲!
轟!!
龍的利爪撲下,電漿直將虛獸按進冰面,爆沸的閃電洪流炸了開去,撕裂冰原,黑海狂濤。
白皓修努力穩住身形,竟看見十幾條柔光溢彩的緞帶纏繞在身邊——
那種靈子波動,是回道么?
他愕然發現自己的傷被修復了!隨著巨龍壓制虛獸,他失去的力量又從虛獸那邊奪回。似乎在這個世界里,他與虛獸是共生關系,此消彼長。
白皓修抬頭再看遠處,呆呆的不能動彈。電弧組成的龍首向他轉過了臉,蒼白的瞳仁中光華流轉,迸發出一片白芒。
視力幾乎被剝奪了,虛獸的吼聲越來越弱。白皓修什么看不清,閉著眼倒退兩步。下意識地抓住了身邊一條緞帶,靈絡齊出,尋找這回道術的源頭。
——是誰在幫他?
白皓修朝著遠離龍影的地方去,走著走著,狂風暴雪涌向身后,如一張大幕被他的身體撕開,露出一片單調的藍天,和望不到頭的巨大冰面。
白皓修緩緩站定了,正前方是一個漂浮在空中的幻象,女性的身姿模糊不清,相貌更是隱藏在一片迷霧中,只有她的聲音婉轉悅耳,字字清晰——
“你好。”
那女人無比平靜地說:“我是阮清子。”
“……”
如今白皓修讀過的書也算得上車載斗量,但這個名字卻和他的印象有些出入,仔細搜索了記憶才知道,寶清堂大國手的本名早就不常使用,如今全靜靈界的人都習慣稱她為——阮圣。
神女·阮圣!
“和曲魂的戰斗,”阮清子淡淡地說:“你贏了第一次,看來龍骨適配性還不錯。”
白皓修有點混亂地眨了眨眼睛。
阮清子接著說:“現在你的人在晁都夜柏府暗堡,日前蒲先生把你托付給我,還有一整座龍的骨架。”
白皓修愕然,“什么?”
“靈力潮汐過后,你體內黑靈子堆積,抵消不了,導出也基本無望。唯一的方法就是強化你的肉體,讓你自己將這些黑靈子吸收掉。”阮清子的幻象一頓,接著說:“你知道冰系神器輪月刀的微骨架,是用烈陽龍骨打造的吧?”
白皓修被動跟著她思路走,“剛才……”
阮清子微微頷首,“蒲先生提了一個方案,從煉器的理論出發,以人為器,用鍛凰輦打造輪月刀的方法,把烈陽龍骨植入你體內。以冰系神器的骨架原料來錘煉身體,日后你將徹底擺脫冰嗜的困擾,鍛造出一副扛得住極致嚴寒的鋼筋鐵骨。”
白皓修脊背僵硬地望著她。
阮清子復又嘆息:“可我們發現,即便解除了冰嗜,你的精神體仍然無法從這里離開,因為嚴格意義上講,你原本完整的魂魄已經缺失了屬于雪妖的那一半,在那場靈力潮汐中燃盡了。簡而言之,你死過一回,靈魂已經殘缺了。”
白皓修忙問:“那該怎么做?”
“靈力潮汐之前,你的體內一共有四種魂魄。”阮清子耐心解釋:“而現在的情況是,人類生魂尚且完整,雪妖死魂燃盡,外來冥魂失活,融蠱引發的曲魂被無面者的噬宴引燃了大半,但它可以持續再生。”
白皓修凝神聽著。
阮清子說:“虛獸的再生屬性是獨一無二的,而曲魂更是能以宿主生命力為養料壯大自己。你不可能完全消滅它,但無休無止地戰斗下去也不是辦法,你會疲憊、絕望,最終放棄,這也是人性的弱點。”
白皓修有點慌亂,“它沒有弱點么?”
阮清子勾唇一笑,“如果能讓它產生意識,也許就有了。你們需要在這里共生,讓曲魂和你的生魂達到平衡態,由虛獸的力量,接替你的雪妖死魂。”
白皓修不禁失語,心想那我還算半妖?另外如果最終失敗,那結果是不是爆血而亡?頓了會兒,心亂如麻地問:“讓它產生意識,那是‘誰’的意識?”
阮清子幽幽地說:“可能是融蠱起源的那個死魂碎片,也可能是你的心魔。現在我認為,你需要很強勢地鎮壓它,至少讓它產生畏懼、為難的情緒。這是很難,也不可能有參照。而且是一場持久戰,不過在你成功之前,我會一直為你護法的。”
白皓修有點震驚——這可是阮圣啊。
——為什么要幫我?
這句話問不出來,怕問出來就不幫了,或者問了之后會被要求一些他做不到的事......白皓修察覺了自己的軟弱,不禁喘了口氣,硬著頭皮問:“涅狄和懷姑娘,回來了么?”
阮清子便將他們在琉璃島出事那日的后續告知——
“鏡兒暫時還沒有音訊,三號無面者,也未在柳州現身。”
白皓修猶如被重錘打中一般。
后來阮清子還說什么,是晁都局勢急轉直下么?白皓修似乎沒聽見。他的靈魂空蕩蕩,輕飄飄的,缺失了很大一塊,慢慢發出隱痛。那并不是什么鮮血淋漓的,激烈的疼,而是一種幽微難測的悲哀,就好像他很早就知道,這一天終究會來。
“既然說到這了,”阮清子有些憐憫地問:“在你看,你和三號的行蹤是怎么暴露的?”
白皓修啞聲道:“黑淵教……”
阮清子搖頭說:“不。跟你戰斗過的那個四號無面者被帶回來了,蒲先生檢查之后發現一些外來成分,是直接附著于他的魂體核心之上的。而核心是怎么形成的呢?”
白皓修魂不守舍地聽著。
阮清子道:“結合俘虜的記憶和你帶回來的情報,如果無面者的本體是亞種虛獸,而亞種又都由某一頭狂化了的虛獸吞噬同類而來,那么從理論上說,作為進化起點的那頭虛獸的魂魄,就是核心吧?”
白皓修回想起閣老喂養亞種的場景,跟上她思路問:“您是說附著于核心之上的外來成分,和他們打入虛獸體內的那把弩箭有關嗎?”
阮清子頷首,“那應該就是融界術的衍生法器了。虛獸從那時起有了編號,每個亞種都有,而弩箭是命名的工具,也是打入無面者魂體核心的烙印。”她微微一頓,“三號身上也有吧?”
白皓修的眼睛動了動,冷不丁有點欲哭無淚的感覺,“什么意思?”
——早就被追蹤了么?
“核心上的烙印聯通一枚令牌,叫做核信令,是母本。”阮清子說:“通過核信令復制出來的令牌,可以定位、召喚,甚至控制對應的亞種虛獸。不過幸運的是,三號脫逃時剛好開始進化,他們的令牌全部失效了,定位不準,你們又用了裂魂之扉。”
白皓修又想問那最終是怎么找到他們的?
阮清子說:“有一些人,順著淮王扳指的線索找到西境,查到了關于三號的蛛絲馬跡,另外,彌洛國有他們的人。就在你遭遇瀟康前后,他們用冥魂術者掉包了你身邊的那個老奴。”
白皓修猛地一怔。
阮清子說:“冥魂畫皮,別說你和無面者,連蒲先生都不可能看得出來。”
“……”
幽微難測的恨意悄然而起,白皓修的拳頭攥了起來。他想到自己和蒂依然離開丁寶山的兩個月,想到獨闖虛圈時蒂依然關停了她的超級大腦,想到那十幾次空間跳躍后丁寶山的腹痛……那個人不是丁寶山?
——蒂依然會怎么樣?
白皓修有點悔不當初的感覺,心如刀割。
時至今日,他還是不敢相信自己失敗了,憤怒和悔恨是兩柄絞殺他理智的利劍。一時間阮清子的幻影變得透明,搖晃起來,平靜的冰原上再次風起,大雪醞釀在云層間。
虛獸——心魔——蠢蠢欲動。
“你們需要我做什么?”白皓修幾乎就要起手凝出冰刃,再次投入到戰斗中去。
阮清子凜然道:“繼承空間構術。我們要迎接,真正的暴風雨了。”
一道驚雷劈下,金色和藍色映在白皓修的臉上。阮清子如一抹青煙被風吹散,隨之而來的是曲魂的邪念、張狂。
極遠處有一個黑點,裹挾冰霜雪雨,蓄勢待發。
白皓修人刀合一,如利箭離弦撲了上去,冰原表面被他掀起來,鋪天蓋地地朝虛獸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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