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 會晤
屋子里彌漫安神香的味道,被暖融融的火爐焙著。
白皓修醒來,身體恢復(fù)了清爽。他自己坐起來,惘然四顧,覺得好虛,垂眸看見自己胸前的一縷白發(fā),又是一陣驚異。
“哎。”懷化春坐在屋子對面,蹺著二郎腿,上下打量他。
白皓修再見這個雄壯得有點過分的男人,還是不知道他是誰。
懷化春動動煙桿,自我介紹:“徽州,懷化春。”
“……”白皓修站起來行了一禮。
懷化春的眼睛微微發(fā)亮,煙桿指了指旁邊,“坐吧。”
白皓修疲憊地坐了,也不多說。
懷化春慢條斯理地說:“時下是三月廿六,過幾天我要去晁都參加朝會。阮圣都跟你講過了吧?咱們算贏了第一階段。”
白皓修仔細回想阮清子說過的話,心里有點亂。
“至于第二階段……”懷化春半帶戲謔地說:“實不相瞞,我們信不過你的判斷,姑且還不敢用你。”
白皓修凝神問:“您知道我的‘判斷’?”
懷化春說:“你說夢話。”
白皓修一怔,然后無言以對。
“靜靈界不是個修身養(yǎng)性的地方,”懷化春接著說:“你也累了。我看眼下就一件事適合你去做,也足夠安全。”
白皓修問:“什么事?”
懷化春指指旁邊一大疊經(jīng)卷,“空間構(gòu)術(shù)的資料,我是一個字也看不懂的,你可以拿過去慢慢琢磨。另外圣炎天山北坡有個地方挺可疑,懷疑是敵人的據(jù)點。我們的人已經(jīng)守了一個月,朝會期間,也許會有點兒動靜。蒲先生過兩日來,到時候他送你過去。”
白皓修像是不相信有這么輕松的事。
“你看。”
曲魂的聲音冒了出來。
“我說什么來著?”
“……”白皓修的身子再次僵硬了,即便外人用眼睛看,都能看出皮膚表面的冰涼,像冷血動物似的。
“我猜你肯投誠的原因,”懷化春的目光鎖住他,也挺緊張,“是想把那個,三號無面者救出來吧?”
白皓修恍惚道:“她被抓就會被洗腦,只怕不認識我了。”
懷化春一驚,這覺悟……!
白皓修接著說:“我都不知道我是投誠,而不是被捕。”
懷化春哂笑,“計劃被打亂了?”
白皓修說:“能直接見到未來的總督大人,是因禍得福吧?”
懷化春笑容更深,“你倒挺會自我安慰。”
白皓修頹然道:“也只能如此。”
懷化春開始抽煙了,若有所思狀。
白皓修強壓著緊張,問:“閣老的坐標,你們探過了嗎?”
懷化春搖頭,道:“沒有,不著急。現(xiàn)在去不是自投羅網(wǎng)?”
白皓修也沒意見,接著問:“洛桑……”
“哦對了。”懷化春抖抖煙桿,挺閑適地說:“你染個頭發(fā)再去見吧。”
白皓修沒說什么。
懷化春再問:“有什么想法么?這姑娘私吞國家違禁品,又知道這么多事,可再也回不去了。”
白皓修的聲音有點冷,“您想怎么安排?”
懷化春笑道:“我喜歡成人之美,你年紀也不小了,等這一劫過去,娶了她吧。”
“……”白皓修木然抬起頭來,想罵臟話!
懷化春為老不尊地笑,嘆道:“哎呀,年輕人,說著能愛得死去活來,可你當(dāng)真是那樣的人么?如果戰(zhàn)事發(fā)展到要你和三號無面者刀劍相向,我毫不懷疑你能親手斬殺她。”
白皓修心頭冷冰冰的,蔓延到手指尖,連呼吸都扼制住。
——我是這樣的人么?
“我不想這么做。”他說得很輕,眼眶有點紅了。
懷化春吸一口煙,不留情面地說:“這世道哪容你想不想?這個道理,你年紀輕輕,就已經(jīng)比絕大多數(shù)人都清楚了。何必自己騙自己?”
白皓修用眼神頑抗,憋了好久,說:“您不能草率地安排別人的終身大事。”
“呵呵。”懷化春完全不以為意,“我就是這么一說。”
白皓修顧自道:“我還不知道能活到哪一天。”
懷化春說:“但你一定會拼盡全力地活下去,劈山裂石地鉆出來。我是希望你從現(xiàn)在開始,把保護洛桑列為任務(wù)之一。這對你而言不難,可比保護無面者要輕松多了。”
白皓修還是覺得好奇怪,“這事能這么看?”
懷化春老氣橫秋地點頭,“可以的。”
白皓修心累,懶得爭辯。
過了會兒,人們拿來染料,影影綽綽的,白皓修放空意識任他們擺弄。只覺得在未來總督面前彎腰染頭發(fā)實在詭異,這“回歸”的情景怎么跟想象的完全不一樣呢?
他很困惑。
懷化春就這時間,又說起天山的那個觀察點的來龍去脈,包括琾彬洲這個好奇寶寶的說法。查漏補缺,阮清子沒細說的,都交代清楚。
白皓修默默記住,沒吭聲。
等頭發(fā)染黑,收拾停當(dāng),懷化春抬抬下巴,“哦,差點忘了,那有封你的信。”
白皓修瞟過信封,自然在想會給他寫信的人都還有誰,看到村長的字跡,立刻如觸電般把視線挪開,驚懼交加地站起來了。
懷化春再加一注:“闞明瑞在這里,他帶來的。”
白皓修驚問:“什么?”
懷化春很厚道地沒有笑,對一個踩在走火入魔的邊緣的人,好聲好氣地說:“他一直查你,被人盯上了。”
白皓修頓時心跳如擂鼓,這時徽州大都護只有一雙眼睛,可他卻覺得全世界的人都在盯著自己!
闞明瑞……?
“他不該來。”白皓修無法自控地升起恐懼,不敢去拿那信。
懷化春身子往后一靠,“那你也保護他吧。”
白皓修一片混亂,這算怎么回事?
——為什么覺得詭異又合理呢?
“這些人才值得你保護,都是實實在在的,在你身邊的。”懷化春一字一頓地說:“無面者,你搞錯了。”
白皓修顫顫巍巍地吐一口氣,無言以對!
“你知道你的靈壓已經(jīng)過副都線了么?”懷化春又問:“這個體量的靈武者,都是些什么人?在十九歲達到這個高度,不管你如何另辟蹊徑,你都不再是普通人了,你也不想做普通人。而區(qū)分普通人和強者不是那些虛頭巴腦的東西,是擔(dān)當(dāng)。”
這番話,燒得白皓修意識海中風(fēng)暴過境,把那個名為“身世”的毒瘤卷入火海當(dāng)中!
“你所奮斗的終點,”懷化春擲地有聲地說:“不是虛名,不是權(quán)位,也不是要洗刷你血脈中莫須有的污點。就是要擔(dān)當(dāng)更大的責(zé)任,僅此而已。”
白皓修倔強地咬著嘴唇,不知不覺地,臉上躺下兩行熱淚。
懷化春其實也很觸動,強笑一下,自嘲道:“所以說,別太把愛恨情仇當(dāng)回事了。想當(dāng)年我從甘州來,白手起家坐到這個位置,我犧牲過多少人,身上就纏著多少鬼魂。我并不驕傲,但你說,我后悔過嗎?”
白皓修的臉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鼻子發(fā)酸,等他后文。
懷化春心里有些人的面孔閃過,最終停留在眼前的是……懷芳鏡。以至于他無堅不摧的表情上出現(xiàn)一條裂縫。
“從不。”
新生的力量在白皓修體內(nèi)汩汩涌動。
如果說懷化春當(dāng)真鐵面無情,這兩個字不會有那么大的能量,可是他心口不一,要當(dāng)總督了還一副逞強的樣子,才讓白皓修真正有了共鳴。
——原來人和人的區(qū)別,也沒那么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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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修,你好么?爹很好。
“大都護安排的暗衛(wèi)大人們在照顧我,家里很安全的。你獵虛營的長官玫姑娘、正靈院的同學(xué)闞公子,也都常來探望。所以,你安心幫大都護做事吧,家里很好,不用擔(dān)心。
“時間過的真快啊,又是一年,轉(zhuǎn)眼你都小二十了。是不是又長高了呢?像闞公子那樣挺拔俊俏的,多好啊?每次他來,在門口一晃,我都以為是你回來了。
“皓修,你大姐年前又生胖小子了。你好像沒見過她幾次?幾個外甥也只見過潤兒吧?她都快三歲啦,正是好玩兒的年紀。上次你二姐來,給我添了好多衣服和家用,她說起你,也掉眼淚。說你一直都很不容易,也許錯在我們家,沒能給你提供更好的吧?
“你在外面,要多多保重自己,都說武將的生命和美人一樣曇花一現(xiàn),我想,那也太可惜了。你的人生還很長,現(xiàn)在仇也報了,工作也有了,該踏踏實實做人,本本分分做事,不為別的,為你自己。
“爹也會保重自己的。現(xiàn)在家里無事,我也干不動農(nóng)活啦,把院子收拾出來,辦一個小學(xué)堂。村里沒去縣學(xué)的孩子們,隔兩天來我這里跟著念書,現(xiàn)在有六個,以后可以再多招一些。看著他們童言童語,熱熱鬧鬧的,爹的精神也好得很。村大夫說我還挺硬朗的呢,算卦的也說我是有福之人,以后可以頤養(yǎng)天年。
“皓修,爹托闞公子給你帶著封信,爹在家等著你。
“九五年,正月。”
……
幾滴淚落在紙上,洇開墨跡,順著褶皺滑了下去。
白皓修手抖地把信收起來揣入懷中,捂著臉,一手濕潤。
懷化春早離開了,這里沒人。白皓修緩了一會兒,慢吞吞地開門出去,見到荒無人煙的深山老林。
呼吸到靜靈界空氣的一剎那,他感覺有什么東西浩浩蕩蕩地朝自己涌來,肺部割裂,胃也絞痛,忍著不適望望藍天中晃過的飛鳥,竟然看不清。幻覺中只見曲魂那雙血紅的眼,直直地望著他。
美好的陽光太刺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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