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康的確是來看笑話的，他早看冷巡不順眼，更容不得他磨磨蹭蹭，借此機會痛打落水狗。噬神槍十三里的射程一波轟炸，地圖炮似的掃蕩，讓雪族數(shù)百年安家之所化為飛雪，毀于一旦。
然而一進谷地，曲魂那突兀的靈壓飆升，直沖云霄！
瀟康急停，槍鋒一轉(zhuǎn)，先行試探，氣擊炸了剛露臉的白皓修一個猝不及防。但曲魂不存在“慌亂”這種情緒，硬抗傷害也得立馬反擊！
咆哮聲，龍吟四野，三條冰龍從那蓬勃的雪霧當(dāng)中沖出來，其中兩條包圍瀟康帶的這一眾游軍，長龍掃尾，炸出一圈放射狀的尖銳冰刺。游軍們沒應(yīng)付過這種東西，瀟康第一時間叫他們散開。剩下的那條冰龍當(dāng)場咬住了他。
纏斗中，瀟康的注意力還在白皓修那邊，只見兩道白刃相交的影子撞上南邊的斷崖，曲魂的靈壓狷狂暴動。但那給他的感覺很亂，一方面是曲魂本身的屬性，另一方面是白皓修在反抗么？
虛化似乎不可逆轉(zhuǎn)了，只見白皓修把冷巡打得嵌在了那山壁里，抽身后退，慘白的鱗片從假面之下延伸，一直覆蓋到了手掌！而他的動作很不協(xié)調(diào)，似乎是自己的人格在極力阻止曲魂弒父。
瀟康冷笑了一聲。
噬神槍鋒卷動，擰出呼嘯的龍卷，以風(fēng)力將冰龍的行動束縛起來，帶動它身軀卷成螺旋狀，再凌空下劈。那冰龍被一股巨力撕得炸裂開來，又被風(fēng)壓按著墜入山谷，炸出一座座冰簇，根根指向天空。
……
“別害怕，愿賭服輸，很快就結(jié)束了！”
白皓修聽到死神低喃，身體漸漸地不由自己掌握。他仿佛被關(guān)在了一個玻璃容器里，看得見外面的世界，但外面的世界看不到他。那些鱗片一直在生長，最終會覆蓋全身，把他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怪物。
——可為什么會這樣呢？
白皓修回想剛才的一幕幕，心想是自己墮落，讓曲魂贏了？還是面對巨大的死亡威脅，把控制權(quán)交給了“他”？
一個素未謀面的生父應(yīng)該沒那么大的影響才對……白皓修一片混亂。他不理解地看著冷巡被他掌風(fēng)擊退，空門大露，冰刃立刻斬向他的脖頸。
“你想殺他？”
白皓修的重音在“你”字，奮力帶偏了曲魂的攻擊，只把冷巡一條胳膊斬下。
曲魂恨鐵不成鋼地說：“你腦子有病吧？白皓修！”
心魔怒海翻騰，將劈天刃激了發(fā)出來！白皓修驚恐地看著那冰刃上糾纏的白絲迅速轉(zhuǎn)為黑色！而冷巡就在前面。
“是你恨他？”
這一刀即將劈下去時，白皓修強行收回靈壓，不惜承受劈天刃反噬的傷害，一片凌亂的黑色激光直沖天際。
“沒錯！”曲魂憤怒地說：“他才是禍根！”
白皓修“噗”得噴出一口血來，曲魂趁機暴起，驅(qū)使他身體，縱聲長嘯：“啊——！！”
沖擊波在山坳出炸出連綿不斷的爆破聲，曲魂的視野幕滿鮮紅。之前打出的兩條冰龍的術(shù)中魂突然解開了，“砰”得爆散成了漫天冰霧。更只見南邊山崖一角被掀開，雪霧彌天蓬蔓，震動沿著山脊沖下去，將滿山積雪震落，引發(fā)了一場雪崩。
“……”游軍們逃過一劫，紛紛聚攏。
瀟康兩眼一瞇，看冷巡爬起來驚恐地逃命，渾身附著鱗片的白皓修追著他往南坡去，不死不休的戰(zhàn)線拉長，世界在戰(zhàn)斗中化為一片雪白色。
“都督，”吳紳過來，有點擔(dān)心瀟康傷勢，勸道：“看樣子是完全虛化，曲魂暴血了，是不可逆的。咱們以逸待勞，白皓修今天必定力竭而亡。”
瀟康頓了會兒，說：“那隨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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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坡，半山腰。
搜神圖范圍越大精度越小，頂階的搜神圖只能指出一個方圓二十里的大致區(qū)域，所以闞明瑞等人來了，還得搜山。
不過這絕境領(lǐng)可不是他們隨便怎么搜都可以的。元麓山謹慎規(guī)劃了路線，兵分兩路，阿壺跟著他，闞明瑞則和霽慕白在一起，領(lǐng)著三十個好手。
結(jié)果是他們“中獎”了。
一群人半瞇著眼，看見山那頭白茫茫的一片，伴有隆隆之聲，腳踩的大地也震顫不休，好像有雪崩發(fā)生？
闞明瑞心道不妙，連忙對照搜神圖。
“闞兄！”霽慕白指著那陡峭的山脊喊道：“那個……”
闞明瑞抬頭，見一條人影狼狽地滾下山崖，銀發(fā)凌亂飛舞。
“沒錯！”他飛身縱起，上前迎接。但見又一道寒冰徹骨的影子直撲而下，如獵鷹，手持冰刃，悍然劈出浩浩蕩蕩的冰浪，轉(zhuǎn)眼便要將“白皓修”吞沒在山腳下。
闞·認錯人·明瑞同志，使出全力打出電漿爆沸的力場，堪堪截住那冰浪，但只將其阻了一瞬，便被黑靈子全數(shù)沉默了！但就是這一瞬空檔，霽慕白速度一提，傳自瞬神的凌虛步幾個閃現(xiàn)便至，拖著“白皓修”登上山崖，躲過那怪物的致命一擊。
這下霽慕白看得清楚，怪物停在了雪地里，渾身遍布冰鱗，假面上嘴裂大開，眼洞猩紅，嶙峋的冰刺沿著背脊一路開至尾椎，延伸出來一條龍尾！若不是尚有四肢，任誰看了都以為是只存在于話本中的妖魔。
“曲魂怪……”霽慕白嫉惡如仇，以為是這里的雪族中了融蠱，妖變了。立刻將十二枚散櫻手刺全數(shù)調(diào)動，看都沒看冷巡，就跟闞明瑞說：“闞兄你帶白公子先走！”
闞明瑞有當(dāng)輔助的自覺，朝后退，霽慕白往前沖，兩人擦身，狂風(fēng)驟起。但那“怪物”卻是耳根子一動，微微轉(zhuǎn)過目光望向闞明瑞這邊。這一愣神，他被霽慕白的一招風(fēng)吼打退十幾丈，落到后面那三十號靈武者的包圍圈中。
冷巡氣喘吁吁地躺著，全身掛彩，左臂也沒了。但他必須將自己傷口埋在雪里，遮擋雪族的淡粉色血液。
他知道，又鬧了烏龍！雖說很羞恥，但也只能將計就計了，趁著闞明瑞還沒上來，趕緊施下幻術(shù)，改變血的顏色。
闞明瑞上得山崖，沒注意到他斷臂，著急忙慌地說：“你怎么樣？就那一個敵人嗎？”
冷巡正要開口，想起自己的聲音跟白皓修不一樣，這下要作偽卻是來不及了，干脆往后一躺，裝作氣力不濟，并不回話。
闞明瑞身后還跟了一個回道士，便要給他療傷。冷巡心想這人類的治愈術(shù)他可受不了，一碰就會穿幫！幸好這時闞明瑞關(guān)心霽慕白那邊，時不時地回頭張望，冷巡便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讓他先去。
闞明瑞的靈絡(luò)掃蕩四周，沒發(fā)現(xiàn)別的敵人，就跟那回道士交代道：“受累您看顧一下，我去幫忙，速戰(zhàn)速決！”說完跳下山崖，參與圍攻白皓修去了。
冷巡終于坐起身來，趁那回道士不備，揮手便是一片刺目的雪霧。那人的一聲痛呼卡在喉間未能吐出，冷巡幻出冰爪，撕開他的脖子，痛飲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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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皓修越發(fā)感覺這是一場鬧劇。
冷巡恨人類，曲魂恨雪族。
而曲魂是自己的一部分，人類也是自己的“一部分”。這樣的靈魂一點都不純粹，白皓修就好像個無奈的旁觀者，看著被劈成碎片的靈魂互相廝殺，而他的人格一步步地朝后退卻，從來都不想?yún)⑴c任何一方的紛爭。
——可我是誰？
——我能退到哪里去？
白皓修越來越疲憊了，必須拄著刀才能在意識海的冰原上站穩(wěn)。視野轉(zhuǎn)向另一邊，聯(lián)通現(xiàn)實世界，看見一道旋風(fēng)將自己打飛出去，闞明瑞和那些把他當(dāng)成怪物的靈武者加入了戰(zhàn)斗。
于是就在這一瞬間，白皓修絕望地承認：
“你贏了。”
冰原崩毀，曲魂發(fā)出凄慘的笑：
哈哈哈哈……
白皓修跌入冰面的裂縫中，底下是冰冷刺骨的海水，上方的水面折射著人間的光影，下方則是無盡的黑。
黃泉、彼岸、那條黑色的冰河……白皓修幾乎就要看到了，但他同時也看到這一生的回憶。
曾經(jīng)的世界那么美。
哪怕監(jiān)牢似的正靈院外也有過鳥語花香，那些形形色色的人群那么鮮活，少年們熱血昂揚，姑娘們巧笑嫣然、明眸顧盼。在那座曾經(jīng)將他粉碎的漠陽城外，翻過蒼翠欲滴的重重山丘，有一座歪歪扭扭的土房子冒出炊煙，善良淳樸的老夫妻無原則地溺愛他，等他回去！
“我贏了嗎？”
曲魂也很絕望地說：“贏你的不是我，是肉體的極限。”
白皓修果然再次掙扎起來，奮力逃離！但為時已晚，無藥可解。
水體變成沼澤，他的力氣被快速抽干，血液精魂被融蠱無止境地消耗著。意念再也起不了作用，就應(yīng)了那句話——
人是有極限的。
“這時候得有人來救救你。”曲魂的影子飄在上方，仰望水面后的天空，淚流滿面地說：“如果有人，有辦法的話。”
白皓修艱難、痛苦、恐懼，卻甚至有些不舍地問：“你會消失？”
他朝曲魂伸出一只手，第一次觸碰到自己的心魔。
曲魂回過頭來說：“我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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