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烈河畔，橋兩頭的守軍正在對罵，分別指責是對方放出來的怪物撕毀邊防。
岳修兵剛帶著明城凌志的令牌善后去了，這時回來，看到花淼，問：“還沒回來嗎？”
花淼的擔憂溢于言表，搖頭，“回將軍話，還沒呢。”
岳修兵心想白皓修是戒備他？拿他們這么多精銳當擺設(shè)，瞧不起人。
終于，不遠處一道落雷聲！
花淼有些雀躍，趕忙去迎。岳修兵也跟上去，見那邊白皓修把反膜除去，身子一顫，肋間疼得他直接跪倒。
白皓修有點眉目了，這陽闕經(jīng)是在使用死魂之力的時候才出毛病！果然像琾彬洲說得那樣么？不過天工府和璇璣臺都沒人解釋得清，可能是死魂殘留，或者雪族血脈還在某種層面影響著他。
花淼沖過來倉促間一瞥，見烏唳的腦袋放在一邊，兩只大眼睛還睜著，像黑夜里一盞冒出綠光的燈籠！
“啊……”花淼嚇得嘴巴張成梨形。
烏唳居然沒暈，但也虧得他還能保佑意識，否則白皓修帶著他進黑腔，不移交控制權(quán)的話，就用不了空間構(gòu)術(shù)了。
岳修兵一見無面者只剩個腦袋，以為白皓修是一場惡戰(zhàn)歸來，靈絡(luò)頓時飛了出去，嘴上問著：“傷得重嗎？”
白皓修心知自己看上去不太好，靠樹坐著，搖了搖頭，跟花淼吩咐：“先回去吧。”
岳修兵勸道：“別逞強，一會兒控制不住黑腔，再把你們?nèi)拥教煅暮＝侨チ恕！?br />白皓修沒精神去揣測這人，道：“不會的。”
岳修兵又看了眼烏唳——的頭，起一臉的雞皮疙瘩，“這個，就這樣了？要帶回去么？”
白皓修心想莫非你還要一把圣火燒掉么？說：“帶回去交給總督，我處理過了。”
烏唳發(fā)出一聲疑問：“啊？”
白皓修瞅他。
“……”烏唳閉嘴了。
花淼一臉幻滅。岳修兵也是強壓心中驚駭，又問：“不是說好多人能追蹤他的？”
白皓修本不想解釋，但見花淼也遲疑著不敢說話，只好把崩玉的原理解釋了一下，再不信他只有叫懷化春發(fā)命令了。
花淼放心下來，贊道：“公子神通廣大！總督大人一定高興。既如此，那咱們就回去吧。”轉(zhuǎn)向岳修兵，告辭道：“岳將軍，今晚多謝您照拂，請向明城將軍轉(zhuǎn)達總督大人的謝意。”
岳修兵淡淡道：“知道了。”
白皓修撕下一節(jié)衣袍，把烏唳的腦袋包了起來，掛在腰間。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帶了個鞠球！
“老實一點，”白皓修叮囑道：“沒問你就別說話。”
烏唳悶悶的聲音傳出來，“我睡覺行不行？”
白皓修心里一陣隱痛，因為他覺得這就是無面者關(guān)閉知覺之后才能有的技能，說：“睡吧。等你下次見到我的時候再醒過來，期間不管誰擺弄你都別理會。”
烏唳說：“好。”
岳修兵打量白皓修，越看越覺得像個深不可測的怪物。緊接著見白皓修給他和花淼兩個武裝反膜，又釋放瘴氣打開黑腔，岳修兵的眉頭就沒再松下來過。
“岳將軍，多謝善后。”白皓修疲憊地道：“告辭。”
岳修兵拱拱手，送他們?nèi)チ恕?br />————————————
黑腔開在禁區(qū)，離懷化春的農(nóng)舍不遠。白皓修走出幾步，兩眼發(fā)黑，有點踉蹌地停下來，覺得左半身麻得動都動不了。
花淼扶住他，知道事情不對，把人背起來往農(nóng)舍趕。
懷化春還在那兒，因為要等烏唳。算算時間，從白皓修第一次空間跳躍到現(xiàn)在，不過兩個時辰！能全世界到處跑，辦兩件麻煩事，這能力多好啊？
總督開心！
不過看白皓修回來后一副被反噬的樣子，他又覺得麻煩了。
這時阿壺也在，還有寶清堂幾個回道士，帶了儀器過來。
烏唳的頭交給阿壺和外道眾，白皓修往床上一躺，讓專業(yè)人士檢查，時間很久。白皓修幾番要睡著，又被疼醒。
末了，花淼神色凝重，跟懷化春匯報道：“是跟死魂之力的使用有關(guān)，但我覺得不是因為他沒有死魂。”
懷化春奇怪，“那是什么？”
花淼說：“從崩玉改造到現(xiàn)在，再生術(shù)用得太多太猛，許多經(jīng)脈都還沒有完全閉合，陽闕經(jīng)的損傷最嚴重。運用死魂之力時全身經(jīng)絡(luò)逆行，負擔極重，所以就直接溶損了！現(xiàn)在還有幾處溶損在發(fā)育中，再不停下來靜養(yǎng)，別說靈力，只怕以后連行動都難呢。”
懷化春緊緊皺眉。
花淼也有點心急，接著說：“現(xiàn)在陽闕經(jīng)的損傷，普通經(jīng)脈再生術(shù)已經(jīng)恢復不了了。”
懷化春二話不說：“去請阮圣。”
花淼道：“是。”
白皓修一邊聽一邊想，自己面子還挺大？也就如霽慕白所說了，空間構(gòu)術(shù)決不能丟。
這邊，懷化春考慮了一會兒，安排天工府，今晚直接不讓白皓修回去了，只怕鎖靈針一上，人就得暈。
白皓修有點擔心烏唳，見他果真閉著眼睛睡覺，任阿壺倒騰，又稍稍放下心來。
懷化春很貼心地說：“如果你去寶清堂，讓阿壺和烏唳也跟著去。”
白皓修眼睛一亮，“好。”頓了會兒，再問：“您要阿壺帶他還是我？”
懷化春冷哼，“你看一下就行，具體的事交給阿壺，你不會有那么多時間的。”
“……”白皓修心里有點小振奮，但不敢多問了。
一個時辰后，阮清子來。
白皓修緊張地瞻仰神女，覺得她沒有想象中那么高，清清淡淡的一個古典美人，一股不食人間煙火的氣韻。
阮清子的檢查比花淼他們快得多，只診了下脈，靈絡(luò)一掃就知道。
“淼兒沒看錯。”阮清子干脆利落地說：“別再讓他出任務(wù)了，否則神仙也難保。”
懷化春虛心接受，“是，本來這次也只是緊急情況。”
阮清子又盯著白皓修看，這次不知她在看什么，漆黑的眸子精光閃動，“給我兩個月，我?guī)湍銈兘鉀Q這個問題。”
白皓修覺得她對我真好……懷化春是為了空間構(gòu)術(shù)，但神女是為了什么？國家大運？假設(shè)自己真的有那么重要吧，但三百年不參與政事的阮清子屢次破戒出山，情況是嚴重到了什么程度呢？
——黑水淵倒灌的預言是真的？
懷化春也不敢揣測神女的想法，挺謹慎地說：“是閉關(guān)么？”
阮清子算了一下，“至少到下個月初要閉關(guān)，之后可以出來走動。”
懷化春松了口氣，“好，有勞先生。”
白皓修聽他們安排，當晚就直接被送到寶清堂去了。
————————————
然后阮清子說，先休息，什么也不用干。
也不知是不是神女的態(tài)度影響了懷化春，白皓修有生以來第一次感覺到了人文關(guān)懷！回道士比冷冰冰的技師有人性，全面的檢查和調(diào)理非常周到。雖說那些技術(shù)資料還得他寫，但能自己把握時間，對他而言就是學習和歸納，樂在其中，不被打擾。
而且，洛桑來了。
懷化春辦妥她的事很簡單，無罪、入籍、恢復自由之身，又給白皓修送過來。
這下兩個人相處的狀態(tài)明顯發(fā)生了改變，細水流長的感情隨時間慢慢發(fā)酵，雖然都沒有挑明，但洛桑能感覺到，白皓修放棄蒂依然了。
這個事……洛桑其實不習慣，也有點擔心未來。
但她沒得選。
后來烏唳和阿壺也來了，前者已經(jīng)長出肩膀，可以垛在桌子上當擺件。阿壺借回道所的場地設(shè)計一套月織幻裝，據(jù)說能達到和裂魂之扉同樣的效果。
本來就在寶清堂的花淼成為他們“團隊”的一員，幾個年輕人在白皓修養(yǎng)傷的時間里漸漸熟稔，度過了一段平靜的時光。
有一天，阮清子把白皓修叫過去，取出一幅很古老的行靈圖譜，從桌上推出來，淡淡地道：“這是神照經(jīng)，我希望你能學會。”
……
日影西斜，打在白皓修凝重的臉上，腦子里在回顧琾彬洲給他的圣天卷長生秘法……幾乎和這個神照經(jīng)一模一樣！
“我以為這是……不能練的。”白皓修說這話，已經(jīng)感覺自己大逆不道了，心跳如雷。
阮清子沒說什么，閉上眼，眉心處亮起藍色的光芒，這時她的身體居然變得有些透明！
小溪一般蜿蜒的光芒，在她身上勾畫神秘莫測的圖騰，匯流完整，便如山川大海，天地的靈氣都順著那光路涌向她眉心一點。
白皓修看得大氣不敢喘一口。只見阮清子二指放在自己額前，微微發(fā)力，抽出一枚流光溢彩的泡泡！緊接著她身上圖騰的光芒暗去，臉色也變得憔悴幾分。白皓修則整個靜止了。
他屏息靜立，望著阮清子把那泡泡緩緩推到自己額前，腦中風暴過境——
兩年前，沙漠上，蒂依然抽取她精魄，展開了裂魂之扉，開辟魂路……那個影子與阮清子幾乎重疊了。
白皓修眉心一陣沁涼，那泡泡似乎沒入體內(nèi)，消失無蹤！之后什么也感覺不到。
“現(xiàn)在可以了。”阮清子似笑非笑地說。
白皓修心中震動，往后退了兩步，冷汗“唰”得浸透滿背。
——這是“授權(quán)”？
——來自長生者的授權(quán)！
阮清子有點如釋重負的意思，慢慢地走到旁邊坐下，臉色很蒼白，靈壓也衰弱不少，但她再也不是平時那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光看眼神和氣質(zhì)，有時像個慈祥的老太太，有時又像個驕傲的小姑娘。
“難不成，”阮清子笑問：“你不想學嗎？”
白皓修把心中萌生的那些恐怖的猜想壓下去，但有些話已經(jīng)沖到嘴邊，在說與不說之間劇烈地搖擺著。
阮清子直接問：“你在想什么？”
白皓修說：“我在想，長生是不是也有盡頭？”
阮清子沉靜如湖的眼睛出現(xiàn)一絲裂縫，輕聲道：“我們這種生命的結(jié)束，意味著下一場輪回的開始。”
白皓修心想“什么生命”？
然后如遭雷擊。
阮清子回答這種問題是破戒，很費勁，但笑不語。
山海般的使命感壓了上來，白皓修卻不害怕，因為他終于拼湊出一個完整的真相，察覺到自己這條命運鴻蒙的真正內(nèi)涵。空間構(gòu)術(shù)、雪族、崩玉、無面者……蒂依然。阮清子選擇他有那么多的理由。
“記得保密。”阮清子的聲音有些喑啞了。
白皓修屈膝想拜她一次，被阮清子阻住，搖了搖頭。
之后，她傳了白皓修基本總綱，叫他結(jié)合自身特點，運用自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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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皓修開始和烏唳一樣，經(jīng)常發(fā)呆了。但兩人一起對比，還是烏唳“更勝一籌”。
為了配合阿壺的進度，烏唳刻意把再生速度壓到最慢，有時候他在窗邊曬太陽，好像一“盆”進行光合作用的大仙人掌！那叫一個和諧自然。白皓修看著他，心里總是有許多感慨。
“我接觸崩玉之后，”這一天，他忍不住和洛桑閑聊，“有一個猜想，你要不要聽？”
洛桑也有點想給烏唳“澆澆水”的念頭，笑著說：“什么呀？”
白皓修說：“融蠱催生最初的亞種虛獸，也許是強化了某一魂體碎片作為核心。而那個碎片，必定是數(shù)千年前的亡魂了……是不是可以算作無面者的前世？”
洛桑想了想，“這么說無面者性格迥異，能力也有不同，是被前世的特征所決定的？”
白皓修黯黯地一笑，“也許就連性別、長相、能力、彌留不散的心愿，都和前世有關(guān)呢。”
洛桑笑問：“那咱們?yōu)踵Φ脑竿�是什么？�?br />白皓修看她一點也不怕，反而還很喜歡烏唳，心下熨帖，“不知道啊。但就他的思維速度，可能要三百年才想得到這個問題。”
洛桑挺開心地說：“那不是挺好的？”
白皓修把這話自己加工了一下：無面者這樣的狀態(tài)最好不過，管理者就可以少操心。如果都像蒂依然那樣，大概會完蛋。
這時阿壺和花淼進來了，有說有笑的。烏唳知道又到調(diào)試月織幻裝的時間，順從地被他們“端”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白皓修和洛桑兩個。
前幾天，阿壺說懷化春給他分了一套宅子，三進院，在長安街，還配了伙夫、廚娘和跑腿小廝，待遇是相當?shù)牟诲e。而這陣子洛桑宿在寶清堂，后續(xù)的住處還沒安排呢。
白皓修想跟洛桑……談?wù)劇?br />“我現(xiàn)在有一點補貼，”他很緊張，但表面上做出很靠譜的樣子，“你都拿去用吧。”
洛桑在那邊倒茶，“要我?guī)湍阗I點什么？”
白皓修一直望著她，說：“我那院子不小，等我出關(guān)了……我們，阿壺、花淼、烏唳，都一起住進去，好么？”
洛桑抿了抿嘴，臉色微紅，“噢。”
“……”
這下白皓修也不敢再盯著她看了。
洛桑緩了一會兒，把茶倒好了，才說：“那我可以去，先幫你收拾出來。買什么，我記賬，應該花不了多少。”
白皓修有點無語，但也松了口氣，似有似無地說了句：“不用記賬……”
洛桑的臉更紅了，心里小鹿亂撞。
白皓修的手在桌子下微微攥了一下，“決心”就像秤砣一樣落了下去，再次望向她，“你放心，沒有人會說閑話的。”
洛桑似乎考慮了很久，開了個不太輕松的玩笑，“你們是民風彪悍。”
白皓修笑不出來，站起來朝她走過去，洛桑肉眼可見地倒吸一口涼氣，全身縮起來。這種反應跟小白兔似的，激發(fā)了白皓修的保護欲。
他的手放在洛桑肩膀上，感覺到她細小的顫抖，那些愧疚和遺憾涌上心間，“阿桑，對不起。”
洛桑微怔，立刻咬住嘴唇，不然就要哭出來了。
“之前是我不好。”白皓修說著，覺得后幾十年珍貴又沉重“人生”就在眼前。正常人的酸甜苦辣，甚至妥協(xié)，其實同樣彌足珍貴。所以今天的白皓修，真的不算勉強，更不希望洛桑有負擔，可現(xiàn)在似乎怎么說有歧義，還不如用實際行動來證明呢。
“我知道你很擔心，”白皓修發(fā)自肺腑地說：“但我們的時間會很長。只要你愿意，我身邊、心里，都有你。”
洛桑不由得站起來，被這句話蠱惑了似的，伸手抱住白皓修，情難自已了。
“……”白皓修同樣摟住了她，感覺一股溫熱透過衣料滲透，于是胳膊圈的更緊，久久沒有放開。
他的懷抱很溫暖、安定，卻讓洛桑覺得自己的命運輕如鴻毛。她和白皓修哪里對等呢？她抗拒不了，無論是愛意還是現(xiàn)實。從此以后，她會變成依附于白皓修的藤，她的人生，將為了夫君而存在。
但這其實和圣炎絕大多數(shù)女人是一樣的……洛桑寬慰自己，她夠幸運了，能嫁給自己所愛，見證他登上亂世的舞臺，征戰(zhàn)沙場，所向披靡。
之后他們沒說多少話，洛桑就借故離開了，恍恍惚惚地跑出了寶清堂，知道自己“表現(xiàn)”得不好，需要馬上調(diào)整。下一次再見到白皓修，就必須要好好相處了。以前的事，全部翻片兒，再也不提。
白皓修開始給村長寫信，說一切都進入正軌了。審判鎮(zhèn)雖然遲遲沒有給判決，但最后肯定是無罪，他會重新拿回武銜，成家立業(yè)，擁有渴望了一輩子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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