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6 死魂的紀元
“我該撂開手不管,是不是?”蒂依然手一揮,回憶再次倒帶,想停在哪里就停在那里。
涅狄看她那揮灑自如的姿態(tài),仿佛一個鉆研古籍的學(xué)者,翻閱手中畫卷,捧著一幅裝滿了秘密的藏寶圖……多么奢侈?
“董先生說,”蒂依然顧自道:“完圣體不需要吃人。我會與天地日月共存,那是他也沒法想象的境界。”
涅狄痛惜道:“他在騙你,他不會允許你擁有靈魂,甚至不會允許你忤逆他。”
蒂依然理所當然地說:“可是他控制不了我啊。”
“……”涅狄猛然覺得有理?
畢竟董卿藍是幻想派。
“之前我想的……”蒂依然讓回憶停在白皓修去了虛圈,自己在海邊漫步的場景,諷刺地說:“就是等白皓修死了,我再自生自滅吧?可現(xiàn)在我沒有那樣的糾葛了,直接選擇成神,不也符合邏輯么?”
涅狄有些混亂地問:“你是只用邏輯來判斷自己該做什么?”
蒂依然挑挑眉,意味深長。
涅狄很不安,“再說成神也不能解決問題啊,這超級大腦和永生困境。”
蒂依然笑了,有點得意:“改變不了自己,那就改變環(huán)境。”
涅狄:“……”
——還能這樣?
“雪族有一個雪漫天下的預(yù)言,”蒂依然問:“你知道嗎?”
涅狄一怔。
蒂依然念誦般道:“世紀末的大雪蕩盡生靈,黑水淵倒灌而下,迎來死魂的紀元,和長生者的隕滅。”
涅狄的眉峰凝聚起來,“隕滅?”
蒂依然說:“你知道的吧?雪族似乎是一個被虛圈承認的族群,死魂喚醒的人類冰骸,是不是可以算作人形的虛獸啊?”
涅狄突然想起他看過一疊資料!反膜液和雪族精血成分的對比,相似度不低。還有它們的解剖圖譜,心臟在胸腔正中,周圍聯(lián)系經(jīng)絡(luò)和血管,腔體中空,而普通虛獸只要接觸崩玉大概一盞茶的功夫,內(nèi)部也會變成類似的結(jié)構(gòu)!
有一次董卿藍出于好奇,讓游軍在虛圈刨沙子,摸到了地表,是布滿溝壑的。但是那溝壑沒有被沙子填了,而是被空間規(guī)則籠罩著。在那溝壑之下,游軍看到淡黃色的液體流動,費力把這液體取回來了,解析出來居然和反膜液、雪族精血都相關(guān)聯(lián)!
“所以雪族在虛圈,是有某種特權(quán)的。”蒂依然接著說:“他們的心臟似乎可以用于獻祭。通過特殊手段,或者在什么天時地利人和,可遇不可求的機遇之下,他們有可能找到血池。”
涅狄屏息靜立地問:“你怎么知道的?”
蒂依然說:“用天視啊。”
涅狄說:“八年前,雪王帶著幾十個族人橫渡黑水淵,被游軍抓到帶回來,你是看到了審訊報告?”
蒂依然說:“沒錯。普通人的攝魂術(shù)奈何不了雪族,沒審出太多東西。就只知道,血池那兒有一棵樹。”
涅狄的背脊上冷汗直冒,“什么樹?”
“叫血心樹。”蒂依然回憶著,說:“樹上結(jié)的果實就是虛獸,也不知那樹到底有多大了。樹里面埋了一顆巨大的心臟,雪族用精血給那東西刻下符文,血心樹就會接納它們。然后雪族發(fā)動冰嗜,把那顆心給凍上,血心樹會消失到另一個次元去慢慢死亡,這期間結(jié)出來的就不是虛獸,是雪妖了。”
涅狄無法可想,“什么?”
蒂依然悠然冷笑,“等到血心樹連雪妖都結(jié)不出來,也就是被凍死的時候,虛圈會坍塌。什么雪漫天下,黑河倒灌,死域傾軋,就是這個概念吧?而雪族相信這個時間一定要卡在千年紀元,不知是什么迷信。原文還有一段:紅色的果實鋪就朝圣之路,三千年前的英魂將我們帶走,救我們免于憂患,歸于塵土。”
涅狄心潮翻涌。
如果說,人間萬物生長之源是太陽,那么血池就是虛圈的太陽,它的活動直接決定了虛圈的存在形態(tài)。這些年董卿藍等人占盡地利,觀測虛圈的變化是很方便的,可他們的結(jié)論卻是虛圈在歸于沉寂啊!
虛獸的數(shù)量、活性,甚至虛圈坐標閃爍的頻率都在下降,似乎是要整個進入休眠狀態(tài)了。
但如果雪族的預(yù)言是真,那么就是血池留了一手“底牌”給雪族?由他們開啟冰嗜,幫助血池積蓄最后的能量孵化雪妖?而等到黑水淵倒灌之后,便是又一場天劫降臨生境!雪妖是不是可以把全北陸的溫度降至冰點,源源不斷地給血池帶回養(yǎng)料?
擁有圣咒的西方世界又亂得四分五裂……
這就叫血池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涅狄心里發(fā)寒,呼出一口涼氣,硬著頭皮說:“董卿藍已經(jīng)把所有的雪族都控制住了,他不會放過任何一只。”
蒂依然但笑不語。
涅狄悚然道:“你要干什么?”
蒂依然說:“皇帝交出的圣天卷沒有提到末世,但他肯定看到了吧?所以董卿藍不知道的、皇帝癡心妄想的,就是自己作為始祖,在廢墟中重生!想拿我當新的容器?誰吞噬誰還不一定呢!”
涅狄慌不擇路地說:“你不能那么做啊。”
蒂依然厲聲問:“憑什么?”
“……”涅狄心中橫生悲涼,憋了半天,抓著一線希望,勸道:“你再想想看,阮圣也是長生者啊,雖然不知她是怎么來的。但也許,她曾經(jīng)也有過和你一樣的困惑呢?可最終還不是選擇了守護,甚至不惜給自己下禁制……”
蒂依然字字清晰地說:“那是以前,以前血池和圣杯可沒出毛病。”
涅狄加重語氣:“你在報復(fù)!”
蒂依然問:“不可以嗎?”
涅狄大聲說:“除了董卿藍,沒有誰對不起你!你剛醒來的時候把他當保護者,愛戴他,相信他,可他背叛了你。但就為了一個癡心妄想的人類?”
蒂依然冷冷道:“第一,我是個無面者,是死魂生命。黑河倒灌、雪漫天下,開啟的是死魂的紀元!拜森、烏唳,和現(xiàn)在的我,就是那個世界的王!”
涅狄目瞪口呆了。
蒂依然說:“第二,我成完圣體,得永生,奪圣杯……我才有獲得自由的資格,不是嗎?”
涅狄慘然道:“為你一人,要全人類陪葬?”
蒂依然毫不相讓,“我是你們造出來的,你們自己承擔后果!”
涅狄感受到一股熊熊燃燒的恐懼,最終化為無名的怒火,燒干了他的軟弱、彷徨、痛苦和畏懼,激得他渾身發(fā)抖。
他馬上徹底糾正自己之前的一廂情愿,以為恢復(fù)了記憶就能“策反”蒂依然。可事實上搞人家腦子,這樣的精神操作和董卿藍做的有什么區(qū)別?
——為什么要將希望寄托于造物之上?
“你說的沒錯。”涅狄逐漸激動了起來,“這對你的確不公,可你也沒那么瀟灑。你從哪里來?死魂又從哪里來?這個世界到底什么是主體?你分不清嗎?”
蒂依然的臉色一滯。
涅狄苦口婆心地說:“你是誰啊?你是千年前一個女人的亡魂!是她在主導(dǎo)你的七情六欲,她也曾經(jīng)是個人!這個靈魂是不滅的,不論你變成無面者還是什么東西。不去理解自己本身,不拋棄你這身皮囊上那些沒用的標簽,你永遠不會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蒂依然失語了。
回憶也變得混亂,不再按著時間來放映,而是像絢麗的走馬燈一樣交替閃爍著。琉璃島的火山、彌洛國的慶典、開心數(shù)錢的丁寶山、海外相依的一對璧人……那些蒂依然從未體會過的世俗,從她身體中穿透過去!
最終是在黑水淵畔被瀟康和朱艾設(shè)計,暴打一頓。
——現(xiàn)實里發(fā)生著什么呢?
董卿藍還在忘乎所以地給她填鴨。而他所企圖的,也許不是什么創(chuàng)世之舉,只是自我陶醉地打造一個全知全能的概念,一場瘋狂綺麗的幻想!
涅狄不知不覺落了兩滴清淚,輕聲說:“而我,我會活下去,阻止你。”
蒂依然感覺他馬上要撤銷攝魂術(shù)了,不禁上前,心理掙扎了一會兒,說:“把你的記憶給我。”
涅狄震撼之際,好像看到了一場最徹底的救贖……
蒂依然的靈絡(luò)射出來,他如臨神祇一般敞開懷抱把自己交付,好似被一場超度火由內(nèi)而外地洗過,什么都值得了!什么罪愆都能得到寬恕。
“力量”回到了涅狄的身體里。
他猛地睜開眼,目光炯然,猶如兩支火炬在眼底燃燒!
董卿藍頓住手,驚疑不定地望著涅狄那雙亮得嚇人的眼睛。
“呃啊!”涅狄嘶吼。
手腳都被折斷了,背脊血肉模糊,可全身的肌肉用力繃緊,讓他身體反折、痛苦又暢快地掙扎起來。
董卿藍嚇得灑了手里那碗血囊的血液。
——這是地獄歸來的吼聲!
涅狄的精神力拔高到頂點,靈魂浴火重生。他亂動,摔下實驗臺,然后狼狽地跪著抱住董卿藍的腰,把那碗掀翻在地,哭喊道:“不要!不要極樂丹,你救救我,原諒我!”
董卿藍驚呆了,渾身僵直不動。旁邊的人也嚇了一跳,不知該不該沖過來。
涅狄見那碗在地上摔碎,鮮血鋪展成放射狀,不顧腦袋上還連著線,涕泗橫流地說:“你是對的!完圣體……她太完美了!”
董卿藍倒吸一口涼氣,“你說什么?”
涅狄一臉虔誠地抬起頭,“無面者作為完圣體的前身,稱他們?yōu)樯褡佣疾粸檫^啊!董卿藍,你可以開啟一個神國,一個全新的時代!”
董卿藍雙手顫抖,激動得難以自持,“是這樣嗎?你再,再說給我聽聽?”
涅狄扯出一個難看的笑來,“你說,我們?nèi)艘惠呑訛榱耸裁窗。垦?guī)蹈矩到底有什么意義?你現(xiàn)在,能夠見證永生,見證最完美的生命,還有什么比這更偉大的?別說成為神國的一員,光是做一名奠基人!你都此生無憾了!”
董卿藍喜極而泣,把涅狄抱起來說:“小狄……我知道,我就知道你能明白!”
涅狄全身痛得天昏地暗,但他慶幸自己還能有感覺。這一天將會刻骨銘心地印在他的身體里,他會永遠記住這剝皮剔骨、踩碎尊嚴砸斷脊梁,也要活下去的痛!
董卿藍突然間愧疚極了!把涅狄放好,一邊上治愈術(shù),一邊沖外邊喊:“來人!拿雪魄丹晶來!”
涅狄回頭,看見躺在另一張床上的蒂依然,連接他們大腦的管子還沒拔掉。現(xiàn)在他每一次頭部抽痛,都是蒂依然翻找他的記憶!
她的眼球快速轉(zhuǎn)動著。
“……”涅狄嘴唇囁嚅一陣,不堪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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