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3 瀟康之死
冬月廿二戰(zhàn)報:喻平真破陵城,東南平原九城全部收復,荊州人從東線攻入山區(qū),先滅綏川,再撲絳華!
那是極樂勢力的核心之一了,瀟康傾全軍之力也要守住的,于是扈春城和吳紳都被派去前線,以至于長城的守備達到五十年來最低谷,臨淵堡冷冷清清,甚至堪稱荒涼,倒也應景。
這一日做完戰(zhàn)略部署,瀟康支開所有人,獨自在殿上擦槍。
殿外又下起了大雪。
油布細細地抹過槍鋒,常年征戰(zhàn)的痕跡密布,盡顯崢嶸。一陣寒風灌進來,沒能吹動術(shù)法保護的燭火,卻讓瀟康感到浸骨的冷。
他打了一個寒顫,手里的槍桿冰得人掌心發(fā)痛。他的手指僵硬無力,一晃神,噬神槍竟從手里滑脫,滾下桌子,咣當落地。
瀟康沒動靜了。
沒有人知道死域戰(zhàn)神的眼前滿是飛蚊蝶影,像一群小妖齜牙咧嘴地朝他笑著。如今連簡單起身這個動作都讓他眩暈。瀟康走過去慢慢蹲下,撿起噬神槍,當拐杖一樣支撐自己,像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
寢殿中的爐火涼了很久,瀟康不敢再用貼身侍女,所以屋里沒人伺候。
他解下大氅和盔甲,伸手往中衣底下摸,觸碰到細小的、皸裂的傷口。不用看,他知道那些傷口附近滿是猙獰的瘢痕,已經(jīng)慢條斯理地爬到心肺處,大概是要伺機剜進去的。
——但那又如何?
瀟康望那黑洞洞的雜物間,好像里面藏著什么妖怪,比征戰(zhàn)十年來所有敵人加起來還要可怕,比白皓修的武功、欒洇的鴆毒更是厲害百倍,否則區(qū)區(qū)皮囊的衰弱怎么可能擊垮自己?
他打開那小門,看到的又是半點沒動的飯菜。
這次,瀟康沒有像之前一樣強迫她吃。
玫敏心卻照樣的不跟他說一句話。
“你們贏了,還不高興么?”瀟康總感覺自己是在乞求一點可憐的回應。
玫敏心很虛弱,發(fā)絲凌亂地靠在墻角,好似一具失去靈魂的軀殼。
瀟康拉著她的手,觸碰自己身上的瘢痕,摸到粘稠的膿血和痂。玫敏心拼命往回縮,嘴唇抖得不受控制。
“我快死了。”瀟康悵然若失,“你真對不起我。”
“……”玫敏心把臉深深地埋在膝蓋里,瘦削的肩膀抽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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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馬裹緊厚重的黑袍,從長城上離開了。天上一輪弦月如銀鉤倒掛,輝光照不到他們的影子,上神也閉上了眼睛,無人得見。
瀟康胯下的青騅和噬神槍一樣,跟了他許多年,這時雪深得沒過馬腿,但它像踩著云霧一般優(yōu)雅而迅捷地掠下山坡。瀟康感覺自己飛起來,化作一縷黑暗的風,他一手執(zhí)韁,另一手摟著玫敏心,神器則掛在鞍上。
一桿槍,一匹馬,一個人。瀟康發(fā)現(xiàn),這才是自己的全部。
他們越過槍線,撕破絕境領(lǐng)的遮魂膜,過萬峰、莫古,避開東邊荊州人的戰(zhàn)場,沿著綏川南下。抵達永知縣之前,青騅發(fā)出一陣嘶鳴,像是在呼喚太陽。
玫敏心一路都跟尸體一樣無動于衷,但重見天日的這一刻,她終于掙扎起來。
永知以南就是陵城了,陵城是前線堡壘,玫敏心寧死也不愿被當成人質(zhì),然而又有一個可笑的聲音在她耳邊輕嘆:
——萬一他只是想送你回去呢?
玫敏心感覺自己這么多天的抵抗,終究還是像紙糊的一樣不堪一擊。她不斷推拒瀟康的桎梏,聲音嘶啞像磨砂的紙,“你要干什么?”
“……”瀟康有些驚喜,但這回不愿意開口的變成了他,縱馬而去。
玫敏心得不到回應,越來越怕,眼看著天亮了,她就像見光死的血魔,無比畏懼陽光,她和瀟康相依相偎的樣子不該臟了老天和世人的眼。
“放開我……”玫敏心驚惶地看了眼前路,果然是往南的大道。
“放開我,放開!”她猛地推開瀟康,牽扯到韁繩,青騅急停,左右搖擺。
玫敏心終于抬頭看了瀟康一眼,在天光下,蒼白中泛著鐵青色。他放棄壓制毒性了么?嘴唇都是烏青的,瞳孔也有些渙散,空洞地倒映著那沒有人跡的藍天白雪,似乎再也聽不見戰(zhàn)火之聲。
玫敏心淚流滿面!
那一刻瀟康和十年前的流魂少年重疊了,終于……仿佛隨時能闖入她夢境,帶著她永久地停留下去。
瀟康低下頭,俯身吻她,要吸走她的生命精魄,拖延死神的腳步。玫敏心喉嚨里泄露出一聲嗚咽,仍然掙扎,百般抗拒。
瀟康茫然地問:“你愛不愛我?”
玫敏心愴然冷笑,笑了好久,悲恨交加地說:“不。”
瀟康的臉一陣抽搐,“你撒謊!”
玫敏心猛地推他一把,兩人都滾下馬去。
青騅嘶鳴著踱步。瀟康猝不及防,狼狽地滾了一身雪,想站起來,突然間揪住胸口,咳出一大口紫黑色的血。
玫敏心呆坐不動,看著青騅繞過去拱他的背。
瀟康的眼眶和鼻孔都滲出血絲,手掌下的雪染上殷紅。他踉蹌地爬起來,拄著槍,假裝無事。他是黑水淵戰(zhàn)神,但現(xiàn)在只是一個驚慌失措的“孩子”,氣喘吁吁,左顧右盼。青騅不安地踱到他身后,謹防他再次摔倒。
玫敏心爬起來,聲嘶力竭地喊道:“那你后悔嗎?你后悔嗎!”
雪原遼闊,沒有任何障礙遮擋她的聲音,盡數(shù)被風帶出去了,仿佛整個蒼白無垠的世界都在質(zhì)問這句話。
瀟康嘴唇囁嚅著想說什么,可怎么都說不出。
玫敏心哭得看不清東西,擠出了一絲最難堪的,勉強到了極點的笑意,“帶我走……”
瀟康脫手松開噬神槍,陪伴了他五年的神器倒在了雪地里。他大步上前,捧著玫敏心的臉,從額頭親吻到下巴。
這時他滿臉都是血痕,蹭得玫敏心那傾國容貌都猙獰起來。瀟康用盡畢生的力量擁住他的姑娘,放棄了壓制鴆毒,渾身靈力倒戈相向,變成毒素的養(yǎng)料。
“丫頭,丫頭……”瀟康喃喃念叨著。
說話間,渾身每一處骨頭縫里埋藏的雷接二連三地爆炸了,他脊梁發(fā)軟萎縮,一節(jié)節(jié)的脊椎骨摞在一起,像一架轟然散架的機器,攀不住玫敏心的肩膀,重重地倒了下去。
青騅驚恐地哀鳴著,馬嘶聲可以浩大雄渾,也可以綿長凄厲,經(jīng)久不絕,好像是宿命發(fā)出的召喚聲,不可阻擋。
玫敏心覺得自己輕得像一片沒有重量的影子,站了好久,才慢吞吞地蹲下去。只見瀟康的眼睛灌滿膿血,就這么瞪著,死死地瞪著她,好像希望她能拉自己一把,又好像要把她也拽倒地獄里去。
玫敏心蹲在旁邊,看著他慢慢死去。
耳旁只剩青騅的喘息聲了。后來不知從什么時候起,那匹馬也安靜下來,跪伏在主人身邊,用身體溫暖著他。
它舔走瀟康臉上的污漬,他樣子沒那么恐怖,視線變得空洞而茫然,看上去已經(jīng)離開。可大白天死在路邊,對神威赫赫的死域戰(zhàn)神而言也太難看了一點。幸好瀟康身上是有禁制的,在他靈子停止震顫的那一刻激活炎系矩陣。
玫敏心的瞳孔被一陣輝光照亮,那光芒來自瀟康的身體,像是給他灌注了轉(zhuǎn)生的活力那般,緊接著就是他生命最后的火焰沖出體表,將他整個吞沒,燃燒起來。
青騅一陣長嘶,但它沒有躲,玫敏心也沒有。
冰雪融化的聲音都清晰極了,如一群精靈振翅高飛,但很快就要在耳邊消散。她估摸著瀟康看不見,在這一刻,她才露出一絲解脫而溫柔的笑容。
瀟康突然伸手觸碰她,也不知是不是受熱后的肌肉痙攣,而玫敏心沒再抵抗。靈火融蝕二人的頭發(fā)和血肉,露出白骨,灼痛和熱量也快速地奪走了他們的感知,魂魄飄然而起,化為碎片,朝虛圈流去。
那場火焰并不持久,也不浩大,好像瀟康那個體量的靈武者的隕落也能這樣無聲無息。最終只剩下一圈焦土,和不會被熔毀的噬神槍,無聲訴說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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扈春城和吳紳陷入茫然。
之前給上面匯報戰(zhàn)況,絳華城到底被欒洇破了,不過荊州軍也陷入極樂勢力的泥淖,扈春城和吳紳率大軍圍城,欒洇閉鎖結(jié)界,兩邊僵持。
但是,長城上說沒見著瀟康!
扈春城和吳紳只能瞎猜,說不定……瀟康在虛夜宮盯著完圣體?也說不定是瞞著所有人跑雪連打白皓修去了?
——最要命的還是直接被更高層調(diào)走,不管這邊了。
扈春城不敢胡思亂想。現(xiàn)在高階將領(lǐng)全派到前線,長城上留守的小兵一頭霧水,給虛夜宮發(fā)消息,但董卿藍閉關(guān)中,暫時還沒有回應。于是扈春城這哥倆只能盡己所能,等著。
“昀州的江大都護,”扈春城琢磨著,“都該知道了吧?”
吳紳說:“知道又怎么樣呢?”
扈春城說:“我們只是打雜的,上頭現(xiàn)在,算怎么回事?”
吳紳一聲不吭。
扈春城皮笑肉不笑地問:“都督在這里,也只是給茉雁府拖延時間。現(xiàn)在可能差不多了吧?他如果離開,咱們?nèi)ツ膬耗兀俊?br />吳紳才說:“遼州吧。”
扈春城趕緊打探,“都督跟你透露了?他是要隨幽煌大人一起去?”
吳紳又不說話。
這時一傳令兵跑過來,著急忙慌地喊道:“報!報告二位將軍!”
扈春城不耐道:“慌什么?荊州人能吃了你不成?”
那傳令兵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荊州人在那造謠!說,說都督大人……”
吳紳一凜,“說什么?”
那傳令兵神情呆滯,正要開口,卻只聽又有人來,是絳華陣前的騎將,沖得飛快,手里抱著一枚狹長的木匣。
“指揮使大人,大事不好!”那騎將像是沒見過世面的,慌不擇路,完全亂了方寸。直接把那木匣懟到吳紳和扈春城跟前,“這個!”
是噬神槍!
……
董卿藍臨時出關(guān)來臨淵堡,扈春城已經(jīng)把長城內(nèi)外查了個遍,哪里都沒有瀟康的蹤影!可他房里的東西一樣沒少,就是青騅不見了。
“怎么樣?”扈春城連問三遍,“怎么樣?怎么樣?”
董卿藍抱著噬神槍辨別真假,但他現(xiàn)在看東西有點眼花,只覺得是不是真的都不重要了呀,如果瀟康真的出事,人家怎么可能把神器拱手送來?但難道贗品就能說明瀟康沒死嗎?
“你們……”董卿藍強作鎮(zhèn)定,“真的不知道嗎?”
扈春城五雷轟頂?shù)卣f:“董先生,趕緊給上頭匯報吧!”
董卿藍一愕,眼睛瞪了起來,突然懷疑是瀟康玩失蹤,跑去跟雍謙打小報告?心亂如麻。
董卿藍并不想跟上頭匯報。虛夜宮本就是翊王的血盟所開啟的,茉雁幽煌現(xiàn)在沒希望了,他們的管理層正漸漸地變成南疆一黨。而雍謙對靜靈界的戰(zhàn)事不感冒,若他因瀟康失蹤而放棄皖州戰(zhàn)場,天宗就會徹底掌控虛夜宮。
董卿藍罵道:“開什么玩笑?出這么大的事,你以為我們脫得了干系嗎?”
扈春城毛骨悚然地問:“什么?”
董卿藍豁然而起,“沒有瀟康你們就不會打仗了嗎?你們手里有無面者和八萬雄兵!敵人已經(jīng)沒了崩玉!就擋不住嗎?”
扈春城愣了半天,“可,可是都督到底……”
董卿藍不去回答這個問題,靈壓猛然間膨脹到可怕的地步,“幽煌大人要咱們堅持,堅持到完圣體問世!無論如何你也得給我守住,否則為你是問!”
“……”扈春城沒想到董卿藍也有這樣霸道的一面,好像整個大殿的空氣被他的存在感壓縮,而自己陷在了夾縫里。
董卿藍頭腦風暴中,表情越發(fā)猙獰,“你不是皖州人吧?”
扈春城愣愣地搖頭,“不是。”
董卿藍揪住他衣領(lǐng),“那我來教你,讓這片死地為瀟康陪葬!”
……
風云滾滾來,吹到虛夜宮的長生天,每個人都感覺到董卿藍回來之后變得躁動難耐了。之后他加快了拜森的實驗進度,放他出關(guān),支援前線戰(zhàn)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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