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4 亡國恨!
虛圈仿佛沙漠的黃昏,“太陽”即將沉入地平線。
琾彬洲極盡目力可見,圣光的盡頭凝聚了空間亂流,就好像被一堵黑色波紋鋪就的巨幕圈住。他分不清那是不是虛圈內環邊界。
而血池坑那邊,沙層稀薄,被之前的天譴蕩盡了,溝壑嶙峋的黑色巖石裸露出來,還有那底下流淌的深紅色液體,像虛圈的血液。只見地獄蝶飛出來,撲扇翅膀,落在白皓修耳邊停留了一會兒,又自動消失掉。
此時在晁都,瀞和城禁區,巫師們在這里搭建祭壇,懷芳鏡坐在一旁,人們安靜得像是參加葬禮,只有風聲吵鬧。
她手捧著白皓修的搜神圖,只見他身處內環,坐標是穩定的,一直沒有變化。所以血池坑再也不是處女地了,憑空間構術,他們以后可以想去就去,想走就走。
——所以白皓修更不能死了。
——他們現在在做什么呢?
圣杯傳承一直都充滿了神秘和未知,這幾日新皇可能是睡過去的,可能也如同被丟進煉丹爐,經歷脫胎換骨之痛。在圣炎多方你來我往,靜靈界這邊緊密籌備之時,琾彬洲仍然是他們最后,最可怕的變數。
……
三月廿八,姬束城破,魂師一脈被南疆狂屠,遼城五千精兵全滅。
宙空把王都平原砸爛了,引發兩次地震,波及姬束城。王都平原則整體地向下凹陷,地表晶化,龜裂坍塌。從高空俯瞰,像是憑空“搬”來了一座放眼無垠的火山坑!最深處甚至能看到巖漿滾動。
烏昆軍處在那火山坑的西側,陷入了無比尷尬的境地,因為南疆還真沒動他們。而且有這宙空災區擋著,他們二十萬大軍就過不去了。雍謙此舉就好像是叫他們別摻和,琾彬洲回來瞧見多不好看?
公嶺的樹林深處,藏著十幾路丟盔棄甲的逃兵。南疆軍一日掃蕩,始祖顯像跟著平推,把方圓百里的魂師勢力全部攆了出去。
而公嶺之外,那些要來朝見新皇的人們被宙空嚇得剎住了車,遠遠眺望那黑煙涌動的天空,聯通原來的曠野,一片漆黑。似有一座方圓二十里的屏障將那些煙塵收束起來,熏風灼熱,火燒積云,雷電馳騁,不知是否在醞釀下一場風暴。
于是,只要琾彬洲不回來,他們不能集結,更不敢越雷池半步。
午初時分,南疆鳴金收兵,始祖顯像又打開了。蒂依然在平原上把感應力開到最大,聯通那些自以為藏得很好的魂師們,大聲說道——
“敬告所有星軒的子民!”
定國公猛地一抖,從昏迷中強制醒覺,瞪著眼睛大口喘氣。
阿垚躺在旁邊,同樣的滿頭大汗。
霽慕白發現營地里另外兩個魂師在遮光布下發出驚呼聲:“什么?”“你聽見了吧?”
烏唳呆呆地問:“聽見什么?”
阿垚望著東北方向,那聲音又來了,直接響在腦海中,神啟一般通透清明的女聲——
“我乃星軒信仰的真正載體,神女蒂依然。今日正式布示:我將解放圣炎王朝,拯救所有因圣杯受困的子民。我將為對抗千年紀元的末世浩劫而戰。我會奪回圣杯,把它送去血池,成全它的功德,讓它與這個世界上的所有死魂生物一同消亡!
“我將代表整個北陸,所有國家,萬物生靈,向竊國者琾彬洲宣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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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國公徹底清醒的時候,圣炎再度入夜。火堆旁,阿垚正靠在沙袋上跟人說話。定國公四下張望,沒見到懷府的人。
“……叔公?”阿垚發現定國醒了,努力挪過來,呼喚醫官。
定國公無比虛弱地問:“圣騎士……還有……”
阿垚也是重傷萎靡,聲音很小,“剛才和幾個營地聯絡上了,姬束城的圣騎士,死了兩個,三個被活捉,都是神女親自動手做的。剩下的及時逃出來了。”
定國公恍恍惚惚,心想剩下的是就兩個還是三個?又想到王都還有那么多俘虜,有他一雙兒女……
現在武安侯死了,尸體還在應天門上掛了一會兒。
“一會兒巴大人、賈大人他們要來。”阿垚咽喉鈍痛,勸慰道:“您放心吧,天亮,九郎就回來了。”
這就是新皇歸來的前夜。
定國公閉上眼,流下兩行濁淚,為死去的同族默哀,片刻后問:“懷府的人呢?”
阿垚說:“他們有無面者,在外邊放哨。”
定國公好像要抓住最后一絲希望,“他們……”
阿垚握住老人冰涼的手,“他們說,神光普照結束,先去晁都做星魂血誓。祭壇都已經搭建好了。然后就回來,等九郎在場的時候,再一起商量作戰計劃。他們跟我們,也沒什么好聊的……”
定國公聽得有點啼笑皆非,羞慚又痛苦,“星魂血誓,怎么可能?”
阿垚垂下眼,接著道:“我想陛下不會急著跟南疆開戰,還得先補充圣騎士,再召集那些膽小鬼,對王都形成包圍,逼到那神女失控,讓她自己出來。不過有點麻煩,她能使空間構術。”
定國公的聲音啞得不成樣子,心力也被魂師們的死給耗盡了,閉著眼睛喃喃:“那你說怎么辦啊?”
阿垚苦笑,“至少得讓白皓修來助陣吧?”
定國公神思縹緲,仿佛沒有聽見這句話,還是問:“怎么辦呢?”
阿垚突然吸吸鼻子,大顆大顆的眼淚也落下去,被他狠狠拭掉。
——未來,怎么辦呢?
“您別擔心,別擔心了……”阿垚絕望地說:“還有我呢,九郎也不會當亡國之君。他從小就是有志向的人。”
定國公似乎已經不想聽這種話,自欺欺人地一笑,拍拍阿垚的手背,“那你要陪著他……陪著他……”
阿垚像個小孩一樣把頭低下去,抵在老人的肩頭,泣不成聲。
……
琾彬洲閉上眼,熱淚滾燙,羞恥和心酸要把他眼眶灼穿。他在這孤曠的荒蕪之地像個囚犯一樣地掛著,在另一重時空的牢籠里觀賞一場又一場的滑稽劇目。
他將目光垂血池坑的邊上,白皓修仍躺在那兒,構成一種巨大的諷刺,激發出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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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成華殿。
三個活捉的圣騎士被蒂依然像趕羊一樣地弄過來了。他們剛才經歷一場大屠殺,滿身是學,遍體鱗傷,這會兒見到蒂依然,三人就不約而同地陷入獵物在捕食者面前的靜止狀態,身體都不抖了。
蒂依然懶得問,三下五除二把人們敲暈,撿最年輕的那個,攝魂取念。
她這回是想試試,能不能用翊王的血盟,以自己為容器,照樣瓦解大圣杯呢?不過在雍謙看,她馬后炮,異想天開!他都甚至不希望蒂依然能成,否則之前那十二個圣騎士不是白殺了?
這件事不能再變得更加可笑。所以雍謙一句話都不想多說,只叫蒂依然注意時間。
……
琾彬洲突然丟失了那三個圣騎士的視野,不由得掙扎起來。
此時距神光普照結束只剩三個時辰,琾彬洲雖仍不能行動,但他的經脈已經獲得了新的強度和彈性,使得他能適應圣杯的力量。
琾彬洲閉眼調息,花一點時間使自己進入物我兩忘的狀態,念動言靈,撐開了一片星河纏繞的領域,璀璨無比,然后約束它的邊界,讓它從混沌態,變成一座巨大的輪盤陣法,橫蓋在虛圈上空!旋轉起來。
陣中流淌的符文勾勒出圣杯星軌,和圣炎王朝的山川河流。
——星河圣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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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依然結束攝魂,發動神照經,把琾逸山的血盟捏在手里,嘗試同樣的言靈!
星河圣域的輪盤在成華殿上飛旋而開,順暢極了!她一陣竊喜,又有點意外,然后很快發現不對勁。
仔細瞧瞧,這法陣似乎不具備能量?
即便有,蒂依然也不能進行操控。從性質上看,這片星河圣域好像從別處投影來的,是一片“虛像”。
……
虛圈中,琾彬洲身上騰起一片白焰,吐出圣杯之力,將星河圣域定格,其邊緣赫然出現二十七座光輪。
這樣的變化同樣投射在蒂依然這里的法陣中。
只見那些光輪中有二十一座都空了,剩下的六座存放了圣騎士們各自不同的星軌,構成圣杯騎士輪!星軌之下是十字圣劍,穿透的則是心肝脾肺腎之類的臟器。這便是圣騎士們獻祭時交出來的東西。
蒂依然站在法陣中央,驚奇地看著這自動變幻的景象。同時靈絡去找,去感應,好像能跟著這投影的規則被送到琾彬洲處。
血盟術的典籍中記錄著這樣一種思想:只有一個圣炎,只有一片星河圣域。若由不同的人打開,則兩座圣域瓜分圣炎的江山!比例由騎士輪數量決定。瓦解圣杯,本質上就是騎士輪在兩座圣域之間的相互轉移。
蒂依然手里的只是琾逸山的血盟,所以一座騎士輪都沒有,能量十分微弱。她能看見琾彬洲那邊的情況,是因為她是完圣體,如果琾逸山本人來,就不是這么回事了。當下琢磨著能不能趁此機會把某種“通道”打開,直接將對面的騎士輪拉過來呢?
……
琾彬洲選中六座騎士輪中的三座,凝神蓄力,將其星軌一一導出,然后控制三柄圣劍一轉,撕碎了那些臟器的虛影。
蒂依然一驚,眼前那三個圣騎士突然捂著胸腔,口噴鮮血,在地上掙扎起來。他們額前出現了極其醒目的圣文字,烙鐵一般發出紅光!
“圣別?”她豁然而起。
琾彬洲仰面沐浴圣騎士們畢生的力量,頭頂三座星軌擴散、升空,一如這些人當年獻祭時那般滿蓋天穹!其中每一顆星輝都染上圣杯的神恩,現在是他們歸還一切的時候了!
成華殿上,烈火由圣文字點燃,從圣騎士的大腦開始,燒遍全身。三彈指間,他們被熊熊大火吞噬,發出剔骨拔髓的慘叫。
琾彬洲一聲召喚:“歸來!”
圣騎士身上騰起白光萬丈,圣咒之力浩浩蕩蕩地脫離他們的身體,射破天際。
蒂依然目瞪口呆。
虛圈的星河圣域閃耀光芒,給內環的夜鋪展了不可思議的燦爛星海。琾彬洲渾身經脈鼓脹,借這三個圣騎士的獻祭,加速神光普照的最后進程!
琾彬洲開始丟失魂師們的視野,圣炎版圖上的神圣光柱次第消失,覆蓋內環的神光越來越暗,漸漸地收回來了!他終于看到血池坑對面一側露出陰影,邊界下沉、回縮。濃郁的黑暗降臨,新皇終于從神光中解放!
“……”
琾彬洲仿佛還沒有適應,眼神恍惚,大口喘了幾下。這時身上纏繞著最后的圣火也熄滅了,如散盡的白色煙霧。
結束了!
普照圣炎的七天的神光終于……
琾彬洲不知道這提前的三個時辰會不會造成騷動,只是往血池坑那邊沖,三十里的距離幾彈指就跨越了。
琾彬洲在白皓修身邊站定,恍惚而恐懼地低頭一看:那血池坑下正中,有一層黑色隔斷的空洞,約是直徑五丈的圓,像深淵巨獸的一顆眼珠!
——這東西在擴大。
這是琾彬洲的第一個想法,篤定原本的血池坑是沒有這個東西的。那空洞表面似乎覆蓋了某種膜質,微微反光,膜下是紅黑交融的流質,翻滾如云霧。
琾彬洲毛骨悚然,沒有任何探索的欲望,控風把白皓修從地上提起,然后逃也似的,直奔中環而去。
這時的虛圈仍在活動,茍延殘喘地維持曾經的生態。琾彬洲理解了虛圈三圓的模型,這會兒卻想不出來這里會如何變化,也終于為自己砍樹的行為感到了一絲心虛和后怕。
不知飛了多遠,遠到琾彬洲都能發現自己被坐標閃爍傳遞了兩次,他才終于肯停下來。
天上徹底沒了血月,照天球懸在頭頂,只驅散一小片黑暗。
琾彬洲帶著白皓修落地,又看到一只地獄蝶!就停在白皓修肩上。
——很著急么?
他一手將那幻蝶抓住!用圣光固定在手中。
圣杯之力讓他所有手段全面升級了,此時射出謫仙靈絡的紅綾,甚至能直接對靈幻生物下令!
琾彬洲不費吹灰之力地破解了靈壓認證一關,翻閱這七日間的消息往來記錄,從白皓修傳回去的那些情報開始,直到這最后一條:
即刻于瀞和城二號禁區完成星魂血誓,整頓備戰,婚約照舊,助新皇鎮壓完圣體!
琾彬洲笑了:“呵呵哈哈哈……”
——裝給誰看?
他想到懷芳鏡坐在祭壇正中等他,頓時打了個寒戰,猶如驚弓之鳥,把那幻蝶一把捏碎了。然后下意識地拂過自己胸口,那里有一道疤,里面嵌著懷芳鏡半截簪子。
琾彬洲幾番忍不住要摳進去,把它取出來,不知怎的出了滿身大汗,氣息不暢,快要喘不過氣來。
又過了一會兒,他垂下手臂,腦袋變得很空。本能開始思考,從“我失去了什么”轉到“我擁有了什么”,從“我該做什么”變成“我想做什么”。
這是個很哲學的問題。
琾彬洲瞳孔渙散,掌力虛引,白皓修的輪月刀“蹭”得一聲從刀鞘里飛出,落在他手里。他一步步朝白皓修逼近,舉刀向天,只需要一個動作,他能殺了這個人!然后休眠去……他可以給自己這不堪的人生,畫上一個寂寞的休止符!
……
長刀的影子在靠近白皓修脖子的時候開始抖動,琾彬洲喉嚨里泄露出一聲悲泣,身體搖搖晃晃的,兩行血淚劃過鼻翼滴落下去。
他曾經的世界,由門第血脈構筑的階級堡壘,本該固若金湯,實際卻好像一座充滿謊言的宮殿,外在華美,里邊卻布滿鋒利無倫的尖刺。它在黑夜里燃燒、坍塌了,可燒得盡么?
燒盡了,一文不值的變成了誰?
琾彬洲扔掉輪月,仰面長嘆,渾身散發的亡國之恨隨一股冷風席卷而開。但虛圈何其廣大?他的悲痛甚至沒有擴散到方圓十里,就被坐標閃爍之力抹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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