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著楚霄在外玩了一會兒，寧貴妃撒開手，讓奶娘幫忙看著，自己則叫來了體己宮女夏果，吩咐她：“想辦法查一查誰是那枚遺失玉佩的主人，查到了盡快告訴我。”

        說完，寧貴妃直接將一只錦繡小袋遞交給她，里面東西沉甸甸的。夏果一拿便知，這是讓她用來打點關系的。

        宮中當然有寧貴妃交好的人，只是若沒有利益交換的關系，交好都只是暫時，一遇事就很容易走向崩散。

        夏果深知這一點，因此離開后，打開小袋看了看，幾大塊銀錠看得她眼花。四下無人，她連忙將小袋合上，揣進了兜里。

        在檐角下交代完這些事，寧貴妃轉身回到后院，發現楚霄似乎忘記了種下的種子沒能發芽的事，轉而將注意力放在了泥土本身，用水將泥巴團了又團，挖出幾大塊開始搓起來。

        搓啊搓，搓出一枚圓滾滾的球，再捏出五官，歪七扭八地貼上去。

        那雙幾乎占滿半張臉的大眼和厚出天際的嘴唇怎么看怎么有違和感，頗為古里古怪，帶著一種莫名荒誕的喜感。

        更重要的是，楚霄做頭發十分減省，只搓出兩根短小的毛發，就黏在了小人頭頂，乍看上去，像兩根歪掉的天線。

        寧貴妃忍不住在一旁掩嘴笑了一陣，上前蹲身，問道：“霄兒，你這做的是什么？”

        楚霄看她一眼，將手里的泥人平舉在她臉前，左右對照著瞧了又瞧，呲起幾顆小牙：“是母妃！”

        寧貴妃嘴角一抽，本想摸他腦袋的手霎時停在了原地，盯著那張泥人的臉看了半天，仍然不愿相信自己和它眉眼間有半分相像。

        她苦笑了一下，沒接話茬。但看楚霄玩得這樣開心，她不想掃興，獨自消化片刻后，只能點頭微笑：“挺像的！霄兒手真靈巧！”

        楚霄被表揚后，愈發興奮，于是在寧貴妃始終未移開的視線下，一口氣捏出了八個母妃，一個比一個造型奇葩，最后的一只泥人，臉甚至成了個鞋拔。

        當然，最慘的還不是寧貴妃，因為楚霄很快開始捏父皇了。

        他回憶著自己腦海中的形象，信心滿滿地開始了大工程。只是，捏出的第一張臉就胡子拉碴，胡子底部還系了兩個小結似的，看起來很像個老流氓。

        寧貴妃指著幾個泥人問他這次是誰，得到“父皇”的答案后，迅速回頭看了眼四周。

        楚穆安每天都要剃胡子，對外示人時下巴都是干干凈凈，怎么會是泥人中的模樣？若說這是楚穆安，她是萬萬不能信的，何止眉眼不同，看上去分明就不是一個人啊！

        萬一被什么別有用心的人看到了，說不定會以為童言無忌，胡亂猜測楚霄生父的身份了，這種事宮中此前不是沒有，一點捕風捉影都能讓全后宮人心惶惶。

        寧貴妃找借口討來了這些泥人，將它們擁在懷里生怕被人看到。

        楚霄手里則擺弄著新的藝術品，對“舊愛”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毫無留戀地看了眼那些“父皇”泥人，還大方說了一句：“送，送母妃！”

        寧貴妃長呼一口氣，和奶娘打了聲招呼，抱著幾個泥人離去，隨即讓宮女找來一把小刀，自己默默在房里把泥人的各種胡須鏟掉。

        只是偶爾著急上火，不慎鏟掉泥人的半張臉。她只好“嘶”地倒抽一口冷氣，再撕掉泥人的一只腳，團吧團吧填補在臉上。

        夏果回來時，看到的就是寧貴妃改泥人這一幕。

        她剛跨進來，回身掩上門，寧貴妃驀地一驚，手上一抖，下意識去蓋自己眼前的幾個沒來得及處理的泥人，好在她很快聽見了夏果的聲音，抬手撫了撫胸口，一顆心放了下來。

        “娘娘，奴婢問到了。”夏果將那枚玉佩拿出來，微頓了一下，確認說：“是五皇子楚榮的玉佩。”

        寧貴妃心頭大驚，剛緩下去的心跳又猛跳起來，她偏頭看向夏果，有些不可思議道：“你確定是楚榮？不會有其他人？”

        夏果點頭：“內務府的人說絕不可能認錯。”

        楚榮身上最引人注目的特征就是，年紀雖小，卻始終謙謙君子風度翩翩的模樣，課上得最是認真，功課考核每每出類拔萃。最重要的是，他為人看似公正，不與皇后為伍，甚至常為被欺壓的下人出頭說話。

        單看臉和氣質，怎么都是正義凜然，哪里是能干出推人下水這種齷齪事的人？

        看出寧貴妃疑慮后，夏果忍不住提醒說：“娘娘，五皇子平日里的確不像是能做出這種事，但娘娘別忘了，他母妃畢竟是皇后，所謂近朱者赤……”

        這話只是點到為止，當然不用說出更直白的提示。

        寧貴妃心中了然，進宮以來，她就深知宮中所有人都需警惕，只是剛才一時震驚，感到不可思議罷了。

        這會兒她已經冷靜下來，明白楚榮就是丟失玉佩的人，這件事既然有了人證，內務府也有物件存檔，自然毋庸置疑。

        只是她懷疑他的同時，尚沒有完全的證據證明推搡那人就是他，或許就像之前考慮過的那種情況，丟失玉佩的人和推搡的人并不一致。

        寧貴妃這樣想著，已是心中有數，無論是哪種情況，從此刻起，對楚榮都不能失了警惕之心。

        回過神來，她招招手讓夏果上前，隨即指著一只泥人，說道：“你能把這泥人臉上的胡須鏟干凈嗎？”

        夏果看著那狀如張飛的雄武泥人，險些驚掉了下巴：“這是……屠夫還是武壯士？”

        寧貴妃一臉黑線，目光示意她不要亂說：“是霄兒捏的皇上，我正在修整，不然這樣子叫人看見，算怎么一回事？”

        夏果怔了一瞬，眼前的泥人想象是皇上？的確挺出乎意料的。沉默片刻后，她明白了寧貴妃這么做的用意，于是建議說：“娘娘何必如此辛苦，不如直接將這些泥人揉成一團處理掉。”

        寧貴妃搖頭：“這是霄兒頭一次捏的泥人，挺可愛，真要毀掉還有點舍不得，就只去掉胡子留作紀念吧！”

        夏果盯著泥人看了又看，忽然想到什么，低聲說了一句：“娘娘，這些泥人雖然面容表情各異，但是有很多相似之處，比如這些形狀相同的胡須，還有這些……短裙？短裙上的圖案是龍嗎？”

        寧貴妃被這么一提醒，頓時停了手里的動作，站到遠處仔細端詳。夏果所說不虛，這些人物五官之間完全不像，但有些特征卻很相似，可這些特征楚穆安分明沒有啊！

        她心里清楚，這么多年來，自己對楚穆安絕無二心，不可能為他創造出什么別的父親，而且就在楚霄這一年多期間，從沒讓他見過如此奇怪造型的宮中男人，那他究竟是參考什么捏出這些東西來的？

        尤其這系在腰上的短裙，她越看越覺得圖案眼熟得很，不是能憑空想出來的衣飾。

        思考間，她靈光一閃，想到自己曾翻過不久前新借來的書冊也帶到了萬湖園里來，那些本來是要給楚霄讀故事用的，但還沒來得及拿出來。

        寧貴妃忙讓夏果把放在內室的所有書冊找來，拿到手后憑借記憶快速翻閱，果然很快找到了書頁中與泥人神似的人物。

        “啊——”

        她恍然大悟，怪不得看那條短裙上的花紋那樣眼熟，當初遴選適合讀給楚霄聽的書時，她就翻到過這張圖。

        圖中的男人穿著蛇皮裙，表面自然就是蛇狀花紋。

        寧貴妃目光再移向楚霄捏制而成那些泥人，對比看看，形狀和圖案還真像！

        可這就奇怪了，寧貴妃按著額頭感到費解。

        夏果湊近看著，也眨巴眨巴眼睛，開了口：“娘娘，胡須也很像，這個人也是這種形狀的胡須。”

        這話說得沒錯，寧貴妃也發現了，男人的胡須長到胸口，兩邊則一直蓄到腮幫，胡須下方還一左一右系了兩個小結，就連這么個細節，楚霄都做出來了。

        寧貴妃臉色一白，長睫垂下，不由捂住了胸口深感痛心，直嘆這小家伙做自己泥人的時候那么粗糙，怎么做“父皇”的時候這樣認真，連如此小的特征都不放過。

        她順著那副黑色線條勾勒簡單勾勒的人物形象看上去，看到了一行簡介：伏羲，舊石器時期生人，華夏人文始祖，創立八卦、創造結繩記事法、制定嫁娶制度等……

        但最引起寧貴妃注意的一條是——他創立了龍的圖騰。

        寧貴妃默然片刻，原來龍袍上的龍紋最初就是從他而來。結合他的其他貢獻，這的確是大凌朝祖宗似的人物，所以，楚霄捏的小人就是他嗎？

        這么說來，楚霄好像也沒說錯，大凌朝的民眾哪個不算是伏羲的子孫？

        寧貴妃正想著，夏果指著右側書頁和伏羲并列的另一個人物畫像，驚嘆道：“原來他就是神農！還是傳說中伏羲大帝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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