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  走廊處恢復了清幽，也沒什么保鏢和工作人員佇立，她能從門口暢通無阻走進去。

        病床是空的。

        沈硯已經可以自由走動，他正靠在窗旁思索什么,  目光并不是俯視地面,  而是略微仰頭看著遠處的藍天。

        這模樣比起落寞,  倒更多是帶著點危險性和神秘。

        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但劉璐璐覺得,  沈太子肯定是面無表情。

        她咳嗽了一聲：“我來啦。”

        依舊是那句老話。“嗯？”

        “劉璐璐，聽說您老人家車禍受傷了,  來探望你。”她笑容滿面,  “五分鐘前,  您還給我狂發微信，問我目前到哪兒了。

        窗外折射而來的逆光,  沈硯無聲地轉過頭。

        她稍微屏息幾秒,  他頭部的紗布已經全拆了,  右眼處還貼著小小的一塊白色紗布,  頭皮處縫了針,  留著那種超級短的圓寸。僅剩的左眸,  又深又亮,  注視人的時候頗為鋒利。

        “站那么遠？”沈硯勾起唇角,  他不在意地側過身，坐回到病床前,  “進來。”

        明明還是熟悉的病房，但劉璐璐發現，自己一次比一次更拘謹。她的后背緊貼在病房門上，一副隨時溜之大吉的姿態。

        “怎么就車禍了呢,  你太不小心。”

        沈硯不置可否：“坐下，你晃得我頭暈。”

        劉璐璐像是第一次來似的，走進來后先裝模作樣地在病房里繞了一圈參觀，還轉手把窗簾給拉上。實際上，有點不太好意思靠近他。

        她感覺，沈硯的目光舉重若輕地盯著在自己脖間——劉璐璐剛在拼多多買了一根新皮繩，重新把觀音戴在脖子上。

        但，早在進他的病房前，劉璐璐就摘掉脖子的觀音，仔細地擱在兜里。

        她從來不犯低級錯誤。她聰明著呢。

        劉璐璐將帶來的水果擱到病床上的桌面，開啟寒暄模式：“你恢復得還不錯。”

        他伸長腿，懶懶地說：“你指哪方面，恢復得不錯？”

        劉璐璐假惺惺地說：“當然是身體。聽說，這次車禍里，你的眼睛受傷最重，現在怎么樣？醫生怎么說？”

        “還不至于失明——璐璐，你，你又想做什么！”

        她正雙手撐著床，情不自禁地彎腰，好奇且仔細地打量他仍舊被紗布纏著的右眼，雖然，隔著紗布也看不出什么。

        但目前的姿勢，很像她在壁咚沈硯。

        被他喝止后，劉璐璐才反應過來，兩人隔著很近距離的對視。

        劉璐璐今天穿的是低胸裝，俯身時，胸口春光無限。沈硯被她迫近時，整個人就有點失去鎮靜，此刻，他的眼睛根本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最后只能干脆地把頭撇到一邊：“給我坐好！”

        他再度感覺心口燒起什么東西，不過，這次是沿著脊柱，螞蟻般地不懷好意往下爬，

        劉璐璐哦了聲，乖巧地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

        兩人再度沉默。

        劉璐璐其實同樣無法和他對視。

        她的目光瞥到床頭柜。

        那有一個白色的靜音電子鬧鐘。除此之外，還有一臺正充電的新手機，包裝盒擱在旁邊，顯然是新買的。

        沈硯在車禍中帶血的舊手機，估計不能用了。也不知道新手機里，他倆的聊天記錄是否還留著。

        她目前用的是蘋果8，內存永遠不夠，隔幾天就得刪聊天記錄。但是，劉璐璐確實沒刪和沈硯的聊天記錄。

        等再回過頭，劉璐璐發現沈硯正用高中班主任的眼神盯著她看。

        她第一個反應是，這眼神壓迫性很強。有毒！

        沈硯淡淡說：“剛來我這里一分鐘，就開始看表？”

        劉璐璐知道他誤會了，但沒等她開口解釋，沈硯就微微皺眉繼續說：“你最近應該沒有什么重要工作？除了，正參加新劇本的圍讀會。”

        她嚇一跳：“咦，你調查我？”

        也不算是調查吧。但沈硯說：“既然你沒有其他的事，就留在這里陪我。”

        他的一舉一動，還和上次在橫店強行帶她去吃飯時，沒有區別。有點霸道，不由分說，但給人的感覺，好像完全不同。

        劉璐璐的臉又有點紅了，除此之外，還有某種莫名的心虛。

        她目光游移：“有點冷，這里的空調好涼。遙控器在哪兒？”

        沈硯也沒費心找空調遙控器，把原本搭在自己膝蓋上的薄毯子扔給她：“蓋上。”

        扔過來的毯子上還殘存他的體溫，劉璐璐接過來裹住自己，內心卻更加痙攣和無助，要聊啥？

        但隨后，沈硯又問了她一句話，讓她大腦一片空白。

        “你很緊張？”

        劉璐璐莫名其妙地說：“沒有啊。”

        他說：“那你現在為什么不敢看著我眼睛說話？”

        劉璐璐就……她突然很懷念，為了隱藏身份說太原話，沈硯一副很絕望地聽天書但又試著費力聽懂的沉默。

        沈硯明明只有左眼，但他直勾勾地看著她，就跟懸崖的禿鷹盯著小雞似的，她怎么看他？

        但接下來劉璐璐還是抬起頭，邊瞟著他邊聊天。一方面，不看著人說話確實不禮貌，另一方面，她覺得要證明自己根本沒有怯場。

        然而，她的心臟跳得特別快。

        沈硯出車禍的原因，劉璐璐跟護士姐姐聊天的時候也算知道點。跟酒駕和毒駕無關，他當時有點超速，但并不夸張，怎么就一下子失控撞到欄桿呢？

        沈硯聽她這么問，只哼了聲，并沒有正面回答。

        他說：“別問我這些無聊的事。”

        太子還依舊是那么傲嬌啊。

        劉璐璐就噘了下嘴：“想喝水么？”

        沈硯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過了會，他說：“如果是你給我倒的話。”

        隨著她站立，帶起一股柔風，沈硯的睫毛卻眨了幾下。

        “……這，什么味道？”雖然少了一只眼，但嗅覺靈敏了大概10000倍，他目光疑惑地看著眼前的塑料袋，卻也有禮貌地沒有碰。

        劉璐璐跟獻寶似得掏出兩盒草莓，她說：“我可以現在洗洗，你要吃嗎？”

        他皺皺眉：“我現在聞到的不止草莓。”

        袋子里，除了草莓，還有劉璐璐湊單買的貓山王榴蓮。用保鮮膜包的一小塊。

        她原本打算，買來留給自己吃的，此刻被他聞出來，只好不情愿地說了句，還有榴蓮。

        沈硯的嘴再次撇到了另一邊。

        “有誰看望病人會帶榴蓮？”他的毒舌依舊不改，“而且，還是這么小的一塊？你在開玩笑嗎？”

        在以往，劉璐璐可以忍沈硯的這種脾氣。她雖然自戀，但也能欣賞別人的自戀。

        然而今非昔比。

        劉璐璐剛收到張頗送的德龍咖啡機，好家伙，一萬多塊呢！她不禁覺得，沈硯對自己態度實在說不上好。

        也不知道哪里來的脾氣，她現在就有點不爽。憑什么忍他？就憑沈硯的臉嗎？又不是她男朋友。

        劉璐璐就干脆地說：“你不喜歡吃，那我帶走。”

        沈硯卻一把揪住塑料袋，劉璐璐嚇了一跳。

        他聲音有淡淡的怒氣：“送我的東西，就是我的。難道，送別人的禮物，居然還能當面拿回去？”

        劉璐璐真誠覺得，沒問題的啊。為啥不能的呢？

        她同樣用力地按住塑料袋，嘴上溫溫柔柔地說：“你現在是病人，躺好躺好，不要跟我鬧。”

        沈硯不吃安撫這一套：“劉璐璐，你是不是真的當我傻？”

        兩人邊說邊來回搶了好幾下，這家伙爪子還挺緊。就在這時，背后傳來聲響，病房里居然跑進來一個人。

        那是個，穿著連衣裙的女孩子。

        居然，還是一個混血兒美女！她的頭發是淡金色的，在被窗簾被拉住的病房，每一根發絲都閃耀著寶石般的輕盈光芒。

        和劉璐璐回頭的視線對個正著，美女仿佛也愣住，似乎沒意識到病房還有他人。因為在她嬌嫩的臉上，還掛著淚珠。

        沈硯因為一只眼睛還蒙著紗布，目力不及劉璐璐好，只感覺到她的手指放松，他就把塑料袋扯到懷里。

        兩個人的手指，稍微撞一下，溫熱的皮膚觸感，劉璐璐的指尖很軟，像蝴蝶一樣在他掌心滑過。

        與此同時，劉璐璐就像個小炮仗，“噌”的一下，從病床前蹦開，離沈硯遠遠的。

        小美女吃驚地盯著眼前的一幕，她用英文說：“你是誰？”

        劉璐璐已經聞到空氣里不尋常的氣息。她不假思索地撒謊：“我是他遠房親戚。”

        與此同時，沈硯也冷聲開口：“陳晶妍，你過來做什么？”

        沈太子并沒有生氣。

        至少，劉璐璐是覺得他沒生氣，他的聲調沒有變，氣息也沒有起伏。

        但女孩子已經像受驚的小白兔，往后退幾步，再開口，就變成軟軟的中文。

        她的目光依舊狐疑地上下打量劉璐璐，話語卻并不客氣：“我可不知道，沈硯有你這種的‘遠方親戚’。你到底是誰？難道你是那邊來的人？”

        沈硯冷聲說：“少在這里胡說八道。她是我的……咳，我的……”

        劉璐璐截斷他：“我叫劉璐璐。是沈硯的朋友。”

        仨人陷入古怪的沉默

        接下來，沈硯并沒有再繼續開口向劉璐璐介紹陳晶妍，他只是尖銳地看著她。雖然沒有更多言語，他的言談舉止明顯和陳晶妍更親密。

        而劉璐璐已經能感覺到，那女孩從頭到腳都把她打量完畢，面容表情有些古怪。

        劉璐璐后知后覺地意識到，兩人……有點撞衫了。

        眼前的女孩，穿的是一套古琦睡裙，看配色，和她身上這件maje非常相似呢。不，不是相似。而是原版。

        劉璐璐的臉色稍微黯然，她想，好背啊！

        對面女孩子也擦干淚水，她說：“那，我過五分鐘來找你，等你和……遠房親戚聊完后，再來找你。”話語里的醋味，都蓋過榴蓮味道了。

        見兩人都沒搭腔，陳晶妍轉身又跑出去。

        沒看路，她的肩膀砰的撞向門，看起來挺疼的樣子，但小姑娘半句話沒吭就走了。

        按照標準偶像劇的路線，沈硯應該跳下床，跌跌撞撞地追，對著陳晶妍說不要誤會，他們之間不是這個關系。如果是古早狗血文，陳晶妍會冷冷地地說，那你去找她好了。如果是時下流行的大女主文，陳晶妍會左右扇他一巴掌，說狗男女，我要睡你最好的朋友去！

        但沈硯一張嘴，依舊是榴蓮、榴蓮和榴蓮。

        他說：“你想到給我帶榴蓮，沒想到給我帶餐具？”

        ……真的是，下頭。劉璐璐腦海里，冷不丁冒出這兩個字。

        對，下頭。

        她也說不上來，自己何時對沈硯上的頭。可能，愚蠢的小x書刷多了。地攤甜寵文學會腐蝕人的意志力。但沈硯，正如他外表那樣，就是一個樣本化的海王。

        就像所有海王一樣，沈硯似乎并不覺得，讓兩個女生見面有多么尷尬。反正，他總能全身而退。

        劉璐璐重新走過來，沒事人似的拍拍他的肩膀：“榴蓮很貴的嘛，只買了一塊。你要考慮一下我的經濟實力。”

        沈硯說：“哦，這算是你第一次為我花錢？有意思。”頓了下，他低聲說，“我們一起吃吧。”

        她想，絕不。

        劉璐璐退后一步，她笑著說：“不不不，全是你的。草莓是你的，榴蓮是你的，它們都是你的，我是自律的女藝人，不吃這些。”

        和他又聊幾句，劉璐璐很快告辭。

        關門前，她笑容滿面地說：“早日康復哦。”

        劉璐璐沒坐電梯，從走廊里一路跑到大街上，熱浪撲過來，滿眼的車水馬龍。

        狗男人，她想。

        她一路快跑到同仁醫院的胡同口處，那里有賣6塊一斤的平谷桃子。

        蟬聲揚起，北京城已經正式進入夏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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