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皓狼
閻昭始終覺得,這曙瑤是個很奇怪的魔。
她叫他二人來找自己的錯處,行吧,找就找了,可她偏偏又不肯將自己的故事全盤托出,非要人自個兒去尋摸。若說她是遮遮掩掩吧,又好像不是,她似乎并不在意某些秘辛被揭露到人前,就如現在——曙瑤套著許瑤的殼子,避過唐誠等人,偷偷溜出了門。
然后便一路潛行,走到了一處魔窟。
是的,魔窟。不親眼見著,閻昭也是不敢相信的。曙瑤走了許久,到了某一塊門派藥田,忽然就不動了。當時,二人只以為她是要偷點兒靈藥療傷之類的——正好可以記上一過——可曙瑤左右環顧了好一會兒,卻根本沒有要采藥的意思。她的視線兜兜轉轉,最后落定在藥田正中。
她隨即用許瑤的身子扒開藥草,從底下扒拉出了一個拇指大小的黑孔。遮掩所用的土石剛被扔到一邊,就有濃黑的魔氣從中噴出,要往天上沖,曙瑤“哎喲”一聲,忙往上一撲,用身子將魔氣壓了回去。她一面堵著口子,一面還不住拍地,急道:“快回去、快回去!”
這魔氣竟然也聽她的話,當真乖乖縮了回去。曙瑤于是松了一口氣,她在田壟間尋了一處好地方,土作枕頭草作席,悠悠然地躺了下去。很快地,銀光從許瑤的肉身中跑出來,細細一道,輕而易舉地鉆進了小洞里。
如是一通操作,閻昭看了會發愣,秦云溪看了會沉默。
好一會兒,閻昭才想到要說什么,喃喃道:“你們仙門的浮空島,還真是……挺千瘡百孔的。”
什么叫“你們”呢?這種話,閻昭現在都不帶掩飾的了,可秦云溪也好像沒聽到一般,只似乎有些擔憂人類命運,道:“星云門中有魔,也不知道后來被發現了沒。”
這個問題暫且沒有答案。
閻昭不答,凝神按照自己的想法試了試:自打他們不再是故事中的角色了,便能做到許多通常做不到的事情——譬如穿墻入地。她將眼前的場景都當作虛幻,只一心想著往下去,果然沒受到阻礙,整個人一忽兒就沉了下去。
土是假的,當然不會攔人。
能行!挺好的,這樣就不用自己去挖洞了。
閻昭半個身子都沉在地面之下,只露出肩膀以上。周圍全是碧瑩瑩的藥草,還有幾條藤垂下來,就正好搭在她的腦袋上,再往側旁,就是許瑤躺得硬直的身子。
一田一人一顆頭……也不知是更像地里長了人,還是更像兇殺之后犯人沒埋好。
這顆頭顯然是不在意這些的,地里又伸出一只手,朝秦云溪晃了晃,很熱情。閻昭也道:“都是虛景,別怕,下來吧。”
秦云溪:……
真是可怕得很。
到底是沒當過魂兒的人,即便知道其中的道理,也很難將眼前的萬事萬物都當作假的。少年折騰了一陣,方才將自己成功“種”進地里。剛進地就被閻昭牽住了手,作為此地唯二的實物之一,她的手嫩嫩滑滑的,像只魚兒,在他的手背上游了一下,很實在地握住了他。
手的主人倒不像魚,像只找到毛球的貓兒。閻昭眼神清亮,挺興奮的樣子,道:“來,我帶你走。”
秦云溪動了動唇,一時沒說話。他想:可以走慢些嗎?
好不容易收拾好心情,他剛要說一句“好”,手上就忽然傳來一股巨力——
什么話都不必說了,閻昭根本沒在等他的,聽他太久沒回答,只當這小孩兒是默認了。她放空身心,只留神那一道銀色的光,整個人驀地下沉,追著它往地里去了。
地龍之類的,恐怕也不像她這般快且自在,穿破土地就如一只疾馳的飛劍。秦云溪被猛地一拽,可以說是毫無防備了,甚至他的嘴……都還微微張著。
于是吃了滿嘴的土。
等他終于適應了那些虛虛實實的變化,閻昭也到地方了。銀光化作曙瑤的模樣,落在一極寬敞廣闊的洞窟中。她放放心心地在前頭走,閻秦二人在后面不緊不慢地跟,走了沒一會兒,她就停下了。
洞里漆黑一片,曙瑤卻不點燈,徑自開口:“小狗兒,我來看你了。”
小狗?什么小狗?我們什么也看不到呀。閻昭捻動法訣,試圖點火。“噗啦”一聲,火來了,搖擺的火苗卻只照亮了她和秦云溪——看來在這片幻境中,無法干涉就是無法干涉,連打個光都是不行的。
她倒還沒放棄,轉頭與秦云溪說話:“把明虹□□……你的嘴怎么了?”
秦云溪的嘴唇紅紅的,像是被用力揉搓過很多次,怪哉。可惜他現下不好意思當著閻昭的面去擦拭,唇上細小的傷痕又滲出血來,之前的擦拭都成了白做工。“我吃土把嘴劃破了”,這話可不能說也不會說,他搖搖頭,不說話。
不說就不說吧,閻昭心道:走土路是有點黑,想不到小崽子還怕黑呢,嘴都咬破了。
想是這么想,該做的事情還是要做的,她又講了一遍:“云溪,拔劍,試試看能不能照亮這里。”
少年很聽話地拔出劍來。只能說,神劍不愧是神劍,凡火照不亮的幻境,它也能將天光帶進這片土地。光一來,洞內猶如白日,一切都是那么清晰又分明。
閻昭能看清了:曙瑤站在其中沒有走動,身前確實有一只狗。然而這狗可不是什么“小狗”,它身量極高,明明是趴臥在地上,也還是比尋常樓閣要高上許多。五人,不,八人高?閻昭抬頭去看,脖頸都仰酸了,才勉強看到這狗的腦袋。
這是一只黑毛狗,但并不是通體純黑,在它的額頭上,隱隱有一輪燦金的彎月。不對……是彎月嗎?她仔細去看,總覺得這圖案還應有別的特殊之處。
那邊廂,曙瑤騰躍而起,一跳二跳,到了狗頭頂上。她蹲下身,摸一摸狗頭,正好將那片圖案上的毛給摸順了。
閻昭一看,“啊”一聲,想通了:原來這狗腦袋上頂的不是什么彎月,是一個金圈兒套了一片黑。這圈粗細不勻,別處都是細細的,像一道光輪,唯有左側的金光稍胖一些,故而顯得像月亮。
是日食。
她一臉明悟,秦云溪忍不住好奇,小聲問:“師父,這是何物,也是魔么?”
“是,”閻昭口中答著,牽著秦云溪手不自覺地用力,青筋爆出來,竟然有點兒緊張的意思,“此物名為皓狼,本是天界的白毛狗,腦瓜上頂一輪圓圓的金日,是看守太陽的神犬。”
原來如此,那這只狗是黑毛,豈不是……秦云溪道:“如此說來,它是墮落成魔了?”
閻昭仍舊說一個“是”字,眼睛一瞬不瞬,看著曙瑤在那邊擼狗,嘴上繼續道:“看守這種東西,本該是無欲無求,然而皓狼終究是獸。它按捺不住饑渴,偷偷啃食了一片日頭,太陽哪兒是狗能吃的?它欲望在心,又吞下燒身的火球,又痛又恨,就墮魔了。”
末了,她補上一句:“我也只是在話本里看見,沒想到還能見到真的。”
神獸墮成魔獸,恐怕不是件好事。秦云溪也定定望著那皓狼——它在曙瑤的手底下也是掙動不停的,雖則有些克制的意思,但好像餓極了,不由自主地要來咬人。
曙瑤就一邊和它笑鬧,一邊給它扔些吃的。
大概吃了好幾十斤生肉吧,這皓狼終于安靜下來,能由著曙瑤在它身上爬來爬去了。曙瑤卻不再鬧騰,站直身子,似乎是與外界感應了一陣,靜默片刻,才道:“有人來找我了,我得走了。”
她從大狗身上跳下來,落地,復又轉身與它揮別:“吞日,我走啦,改天再來看你。”
曙瑤走遠了。
在這洞窟里,皓狼真像一只凡犬,無憂無慮,吃飽了就睡熟了。閻昭卻根本不覺得它像外表那樣可憐可愛——笑話,《萬魔譜》里排首位的魔獸,能是什么善良好狗狗么?顯然秦云溪也有同感,少年看過來,道:“師父,若是這皓狼沖出洞窟……”
不說別的,星云門的浮空島大概是要完蛋的吧。
天塌地陷,說的就是這件事么?閻昭看向秦云溪,少年眼底澄澈,灰色的眼中不見恐懼,只有滿溢的信任與好奇。她于是想:天不能塌,地不能陷,我要這世界長長久久。
救世就救世吧,反正……要滅世,也只能是我來。
閻昭道:“這幻境估計還有許久才能結束,不要浪費時間,我來教你心法。”
明虹劍仍照亮著魔窟,亮,亮不過少年眼中爆出的光,明,明不過少年歡喜的神情。什么是真正的雙日在目啊?恐怕就連皓狼看了,也要忍不住來嘗上一口。
他道:“好。”
閻昭便接道:“與我雙掌相抵。”
其實沒有什么心法,她教也是親身上陣。交握的手抵在一處,她道:“留心我的靈力運作。”
秦云溪的眼中只有她一人,求學的意志燃在眼底。紅色的蝴蝶在光里飛,翩翩然。于是她運起靈力,帶著少年一并動作。漸漸地,他們都閉上眼,天地如此靜,唯有靈力奔涌不息,原來小小的身子也能有如此大的能量——若決江河,沛然莫之能御也。
心法之后,就是身法。
她揮刀,他舞劍。白光利利,銀光碩碩。日升日落,月出月隱,什么唐誠許瑤,什么曙瑤皓狼,都被這刀劍相合的波紋給蕩走了。
春、夏、秋、冬,來去又一輪。終于唐少爺學成出山,離開了星云門。仙官府高高掛上紅燈籠,四處都貼滿了喜慶的紅字——
唐誠與許瑤要成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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