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電視里播報著新聞,  吃過飯的杜壹癱坐在沙發里玩手機，公司大群里發了一張照片，照片里是停在公司樓下的一輛車,  車里的男人看不怎么清，但大致的熟悉感拍了出來：

        【我今天下午拍的,  就說，這個是不是宋銘呈？】

        【是宋銘呈也很正常好不好。】

        【他這樣子怎么像是在接人下班啊】

        【真的假的,  沒聽說他有女朋友啊】

        【他跟那個周蔚然不挺搭的】

        【搭什么啊,  不搭好吧，那宋銘呈怎么沒停電視臺樓下接人】

        杜壹啪啪點了幾個字進去，合群的說道了句：【就是,  一點都不搭】

        然后關了手機準備起身去洗手間洗漱,  卻是被從陽臺抽煙回來的宋銘呈給喊住了,  “杜一一。”

        “嗯？”

        “媽讓你選個請柬樣式,  ”宋銘呈邊過來邊翻開手機給她看，“你看一下，哪個好看。”

        杜壹看過去，“你選其實就好了,  ”她輕咬了下唇瓣,  壓出一道白，接著松開，下唇瓣瞬間充血殷紅,  “我也不太懂這個。”

        她看了幾眼，然后抬起頭問宋銘呈，“你覺得哪個好看？”

        “是我在問你。”

        “哦。”她看的眼花繚亂，指著一個圖，“這個上面的字體挺好看的,  ”然后又指了指另一張圖，“這個花紋好看。”

        宋銘呈將手機從她手中抽走，“行了，知道了。”他說著過去陽臺撥電話。

        “啊？”他知道什么了？

        接著陽臺傳來通話聲：“杜一一說，那些搭配好的都不好看，她重新搭配了一個，封面花紋要那個雙喜龍鳳的，字體搭配復古仿宋。”

        她、她什么時候說都不好的？

        杜壹走過去看過宋銘呈一臉的幽怨，“我沒有說都不好看，我只是說不太懂。”

        “她說她不懂這個都覺得不好看。”宋銘呈撇過眼看她，繼續沖電話里的梁婕妤說。

        “宋銘呈！”他怎么可以這樣？

        杜壹過去搶他的手機，“手機給我，我來說。”

        宋銘呈將手機揚的老高，杜壹踮著腳，勾著他脖子伸手去夠。

        直到額頭碰到了他青澀的胡茬，方才知道兩人距離多么近。

        這個距離，她稍稍抬點下巴，他稍稍低個頭，就能接吻。

        周邊強烈又熟悉的男性氣息壓制圍繞，杜壹心砰砰跳的很快，宋銘呈垂眸低過頭，溫熱的氣息拂面，她瞬間松開了勾著人脖子的手，踮起的腳尖放下，她放棄了，不搶了，轉而拉開了兩人的距離，搓了搓脖子，向客廳里走，“你、你隨便吧。”

        又不是沒接過吻，什么沒做過？她干什么這么難為情？

        杜壹覺得自己難為情的要死，抿了抿唇，過去洗手間準備洗漱。

        宋銘呈那邊手機里梁婕妤的聲音傳來：“你胡說，一一不像你好吧，沒那么吹毛求疵，你少誣陷她。你倆是商量好了是吧？雙喜的龍鳳花紋，配那個復古的仿宋體？”

        “嗯。”宋銘呈瞥了眼從客廳位置走向衛生間方向的杜壹，淡淡的應。

        “行，那我知道了。”梁婕妤掛了電話。

        杜壹正在刷著牙，手機響了，她走過客廳沙發跟前，翻開看了眼，是馮艷艷：

        燕燕子：【朕今晚沒人□□了，好孤單啊，孤單、寂寞、冷、不像你，有男人暖被窩】

        一二三：【我沒不讓你找】

        燕燕子：【說真的，你今晚過來不了了嗎？你天天跟你男人睡睡不膩嗎？過來陪陪我吧，我自己住這么一大間房，我害怕】

        杜壹：

        這讓她怎么說？不過去，搞得像重色輕友似的。

        “要出去？”

        一聲涼颼颼的男聲從頭頂飄過。

        宋銘呈走路像是沒聲似的，從她跟前過去了茶臺，倒水喝。

        杜壹：“”

        他，他都看見了？

        杜壹咬著牙刷跟到他身邊，含糊不清的解釋，“她就是我昨晚說的那個朋友，我閨蜜，你不要多想。”

        接著旁邊電視里傳來一聲播報：【據最新結果顯示，全球同性戀指數逐年飄升，由形婚問題構成的家庭矛盾逐漸增多，為避免這種情況造成的社會不良影響，我們要從根本上解決】

        杜壹：“我、我不去了。”

        什么破新聞啊，早不播晚不播的，偏偏這個時候播。

        宋銘呈：“怎么了，心虛了？”

        杜壹將手機丟下，咬著牙刷過去衛生間方向，邊走邊說：“我很正派的，才不會做這么缺德的事。”

        宋銘呈胸腔一震，短促的輕笑。

        馮艷艷在手機那邊瘋狂輸入：

        【來不來啊親愛的】

        【說句話啊】

        【你在干嘛吶？回個信息的時間都沒啦？】

        【不會剛剛跟你老公一直在那個、什么吧？】

        【算了，我退下了】

        【重色輕友】

        接著杜壹手機響了來了通電話，來電顯示是杜梅，宋銘呈順勢拿過她丟在茶臺的手機走到洗手間旁邊，將電話給她說：“你電話。”

        杜壹剛巧漱了下口，拿過電話，看見是杜梅猶豫了下。

        “怎么不接？”

        杜壹看過宋銘呈一眼，摁下接聽鍵，喂了聲，喊了聲媽，“什么事？”

        “也沒什么事，今天你過來幫忙我們那老板還挺高興的，還問你有沒有對象，說他兒子跟你年紀相仿，想讓你倆交往試試呢。我說你結婚了，呵呵呵呵呵呵”

        “哦。”杜壹撩起眼皮看了眼兩手抱在胸前倚著門框的宋銘呈。

        他意味難明的瞟了她一眼。

        “”手機聲音大，他離得這么近，肯定會聽見的。

        “那，還有別的事嗎？”

        “還有就是你叔叔準備辦個家庭聚餐，想你跟銘呈也過來，很簡單的，就吃一頓飯，就是不知道銘呈有沒有時間。這個周六。”

        杜壹原本要拒絕，宋銘呈的聲音在旁邊淡淡的響起，“周六我不忙，可以陪你去。”

        杜梅聽到了旁邊宋銘呈的聲音，笑呵呵的又說：“銘呈在吶，不忙就好，你們過來簡單吃個飯就行，媽媽也想你們過來坐坐呢。”

        宋銘呈干脆伸手從杜壹手里拿過手機，然后沖電話里的杜梅說：“媽，我跟一一會過去的，把地址發來就好。”

        “好的好的，那就說定了。”說完杜梅就掛了。

        “我們不去吧？”

        “怎么了？怕我跟你去，你會見不到廠長兒子？”宋銘呈半開玩笑的語氣。

        “”什么啊？杜壹凝眉，推了他一下，“你出去吧，我洗澡。”

        宋銘呈退了出去，轉而回到了客廳沙發繼續喝水。

        杜壹一個澡洗了多半天，宋銘呈瞌睡在沙發上瞇了一下，又醒了，洗澡間里還是嘩嘩嘩的響個不停。

        他起身過去敲門，“杜一一，杜一一？”

        啪的一聲，門開了，杜壹渾身皮膚被洗的通紅，像是被她脫了一層皮似的。

        頭發濕著往下滴水。

        “怎么洗這么久？”

        “就、想洗的干凈點。”可能是因為洗的太久，體力透支，她拖著兩條腿有點重的往外走，在快走到臥室門口的時候，她停住腳，又問：“銘呈哥，星期六，我們不去好不好？”

        “什么？”

        可能是因為距離遠，宋銘呈沒怎么聽清。

        “沒什么。”杜壹推開臥室門，轉而進去又反手關上了門。

        星期六那天天并不好，下著雨。

        杜梅早早的將地址發到了杜壹的微信上，讓他們早點過去。

        宋銘呈收拾的快，收拾好坐在沙發等著。

        杜壹磨磨蹭蹭的，倒騰了小半天。

        最后弄好之后，也沒看出跟平時有什么不一樣的效果。

        聚餐的飯店位置在北區，距離市中心有點遠，開車用了二十分鐘。

        飯店叫東迎飯莊，算不上有多高檔，倒是很干凈。

        剛到位置停好車就看見陳偉聲出來門迎客。

        “叔叔！”

        “叔叔！”

        兩人齊齊喊人。

        “銘呈一一來啦，進來坐進來坐。”

        宋銘呈拉過杜壹的手往里邊去。

        里邊稀稀落落已經來了一些人，杜壹跟宋銘呈也大都不認識，杜梅在里邊忙著點菜，杜壹跟宋銘呈過去打了個招呼就找了個不怎么起眼的位置坐了過去。

        “是不是，不怎么自在？”杜壹看過宋銘呈，“其實我們，可以不用來的。”他真的沒必要過來遷就她參加這種場合的。

        “還好，”宋銘呈拆了副碗筷放到杜壹的跟前，“吃頓飯而已，我們也省得做了，權當出來吃了。”宋銘呈一副無所謂的語氣。

        接著兩人身邊落座了不少的人，都不認識。

        看著像是陳偉聲單位里的人，陳偉聲這么大陣仗，看樣子，像是升職了。

        陳曉茜和陳曉航兄妹在另一桌上，旁邊有位老人照顧著，應該是陳偉聲這邊的長輩。

        陳曉茜那小姑娘伸手往杜壹這邊指了指，然后拉過旁邊老人在人耳邊說了句什么，那老年人六十多歲的樣子，便順著小姑娘指的方向看了過來。

        杜壹不認識，人看過來，她就跟人對視了眼，太遠，也說不上話。

        她跟前落座一三四十歲的婦女，跟另一邊的應該是她的同事悄悄私語兩聲，兩婦女目光就齊齊的往她跟宋銘呈這邊落。

        她有種在動物園被當成動物觀賞的感覺，禁不住抹了下額頭，遮住眼梢，緩緩側過看了眼身邊的某人。卻發現宋銘呈竟是比她坦然，手臂半搭在桌沿，看手機。注意到她看過去的目光，偏過臉問她：“怎么了？”

        “沒事，她們都在看你。”杜壹提醒他。

        “哦。”他淡淡了聲，繼續低頭看手機，并沒什么特殊的反應。

        心里真強大。

        杜壹就不行了，有點尷尬。

        客人來的差不多了，陳偉聲跟杜梅就招呼著開始給大家上菜。旁邊有不少人向陳偉聲祝賀，恭喜升職什么的，看來她沒猜錯，他是真的升職了，不然也不會這么大陣仗。

        之后氣氛熱絡起來，杜壹那股子別扭勁兒去了不少，旁邊的女人時不時的還問她兩句話：“姑娘，你跟陳偉聲是什么關系啊？”

        “他是我叔叔。”

        “哦。”問話的婦女轉而湊過另一邊跟她同事傳達得來的信息：“是陳偉聲的侄女。”

        “哦，侄女啊。”同事應和，“那旁邊那個是她對象？”

        “大概是了。”

        “真有排面，小伙子長得俊啊，一看就是個體面人。”話里帶了點方言。

        這邊正吃著，大門口進來一皮膚黝黑的壯漢，粗獷著嗓門撩起簾子沖里邊喊：“我說哥，你這擺這么多桌怎么也不喊喊我？”

        聽到聲音，杜壹不用抬頭就知道是誰，呼吸瞬間不暢，手微顫，筷子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她彎腰去撿。

        宋銘呈給她拿了旁邊的新的，問她：“怎么了？”

        她沒應聲。

        “你怎么來了？”陳偉聲慌里慌張的過去，余光看過杜壹的那桌，“你回去吧別湊熱鬧。”

        “哥，你怎么這樣？我來吃個飯怎么了？嘿嘿”說著往里擠，轉眼招呼到了杜壹那邊，喲呵了一聲：“嘶，誒，那邊那女的怎么有點眼熟啊？”

        陳偉聲扯著陳偉民往另一邊去。

        杜壹旁邊的女的扯了扯她的袖子，杜壹腦袋嗡嗡嗡的聽不清她的話：

        “你對象很有排面喲，單位里的吧？做什么工作的？”

        杜壹沒回應。

        另一邊坐著的婦女湊過來搭話：“你問那么多干什么，小年輕，估計正談著熱乎呢，你問多了人家多不好意思。”

        “你看你吧，我又沒問別的。誰跟你一樣，八卦，總是問人人家誰先喜歡的誰？誰先追的誰什么亂起八糟的。”

        “這還用問嗎？肯定喜歡了。”

        宋銘呈看了她一眼，看她一臉的不自在，早知道就不來了，他原本還以為她是害怕自己沒時間。所以就答應了。

        宋銘呈伸手給她夾過一點菜到盤子里。

        “我才不會喜歡他。”她低聲喃喃，自言自語。

        宋銘呈拿著筷子的手僵了一下。

        杜壹心口一陣反胃，滿耳朵都是陳偉民當年的那句話，【你媽跟了我哥，要不你喜歡我得了】，兩腿泛著虛軟根本沒去聽旁邊的人在說什么，起身扒開過來上菜的服務生就往外走。

        身上淋上湯汁了都不知道。

        杜壹跑過走廊里的衛生間，洗臉，洗手。

        “杜一一，你怎么了？”宋銘呈跟過去還沒湊近，就被她驚的將人反手推開，“你，別碰我！”

        宋銘呈被推著撞到了身后的門板，索性半倚在了那里，沒再過去，“好，你洗，我不碰你。”

        他深吐一口氣，從口袋里摸出一根煙咬在了嘴邊，然后又摸出打火機隴上了火，深吸一口。靠在衛生間門板上，安靜的等著，煙吸了一口又一口，看著她將手洗了一遍又一遍，脖子擦洗了一遍又一遍，目光晦暗不明。

        杜壹看著水龍頭里流出的水柱，大滴的眼淚往下落，想著，如果當年死皮賴臉一點，是不是就可以留在臨北，繼續讀高中。

        之后，也不會有那么多的糟心事。

        她不是什么小沒良心，她也很想念那些日子。

        當年杜壹離開的那天晚上，在房間里默默收拾自己的東西，下午時候杜梅來電話說明天一早會來接她，她當時正在班里上自習，電話是跑到班主任辦公室接的，她當時愣了小半天才反應過來。她有想過自己會走，但沒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這么快。

        “媽，我不想走讀臨北一中不可以嗎？臨北一中我覺得也挺好的。銘呈哥他們高中也都是在臨北一中上的學，成績都特別的好。他還被保送了清大。”

        “一一，聽話。媽媽這邊已經穩定了，你沒有再住在那里的道理了呀。而且高中了，你可以住校了，咱們不能老麻煩人家的對不對？”

        對，她知道這是對的。

        可是——

        三年，她住了三年的地方，怎么可能那么輕易放得下。

        但是，她又明白，她就算是再放不下，她也只能走。

        她知道，那些日子很美好，她很喜歡。卻只能懷念，再沒有立場再去擁有。

        甚至她是真的有想過，如果可以，臉皮厚一點，也不是不可以。

        他不是看不上她嗎？那就死皮賴臉一點啊。

        算什么呢？

        她可以的。

        可是她沒立場，她憑什么呢？

        你只是在他家里借住一下而已，明白嗎杜一一？

        不能貪心。

        這里不是你的家。

        你沒有家。

        杜梅一早過來接她，梁婕妤去廚房了，說拿兩瓶水給她們路上喝。

        母女兩人立在客廳里，杜梅想到昨天晚上她的那番話，禁不住開導：“媽媽理解，時間長了，這里有喜歡玩在一起的人，就會不舍，但是——”

        杜壹懂的，她都懂，有些東西，原本就不是屬于她的。扯著行李箱，淡淡的說：“媽媽你別說了，我沒有喜歡的人，真的，也沒有什么留戀舍不得的。我們走吧。”杜壹拉著行李箱往外先走了。

        之后梁婕妤拿了兩瓶水出來給了杜梅，杜梅給梁婕妤道別，說常聯系，還說了些給她添麻煩之類的客套話。

        就也連忙跟上了。

        杜壹不知道的是，其實那年，她離開的那個早晨，她以為不在家的那個人，其實還沒走。

        她跟杜梅走后，梁婕妤轉身就看到了靠在臥室走廊墻邊的宋銘呈，她咦了一聲：“銘呈？你還沒去學校吶？我還以為你早走了。”

        “今天考試，不用去那么早，現在走。”宋銘呈靠墻起身，隨手拿過旁邊的書包，過去玄關的鞋柜旁邊換鞋，蹲下身系鞋帶。系到最后，鞋帶都系好了，他半低著頭垂眸在那里，卻是遲遲沒有起身，發著愣，像是走了神。

        直到梁婕妤去喊他：“銘呈，不是要考試嗎？還愣著做什么？已經很晚了，可別遲到了。”

        宋銘呈這才起身，拿過書包，推開門，走了出去。

        梁婕妤那一刻就覺得，兒子好像，有什么心事。

        而，少年的心事就像一場無邊的風雪，雖雪落無聲，卻風吹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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