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青梅綠茶
江月洲差點兒忘了這茬,一下子緊張起來,如果江平盛那邊已經通知了段成,如果段成比他想象的還要不是個東西,沒了老婆就無論如何也想抓住兒子,那對段堇年來說就是再次被扔進火坑。
而段成作為段堇年法律上以及血緣上的撫養人,他和周老頭沒有任何立場插手。
可這跟他有什么關系呢,那狗崽子反正也防備自己,看到自己不是咬就是踢的。
電話撥通了,得知江平盛并沒有聯系段成時,江月洲微不可見地松了口氣。
江月洲能想到的問題江平盛怎么可能想不到,何況他對周老頭家的事比他了解,周老頭把段堇年怎么被他媽扔到自家院子門口的事詳細跟他說了后,他已經把情況猜的大差不離。
他只是想看看兒子會怎么做。
江月洲憤憤道:“反正肯定不能再給送回去,那畜生劣跡斑斑,現在他媽也走了,就剩他們父子倆,誰知道把他送回去之后會不會被打得更慘。”
江平盛了解兒子的性格,并不意外,道:“你做了這個決定,有想過那小孩子怎么辦嗎?,你周爺爺今年七十六了,留給他養合適嗎?”
江月洲被他兩句話堵得啞口無言,“那能怎么辦,送孤兒院么?”
江平盛道:“孩子的事大,這事兒不能草率,我跟你周爺爺先商量商量,你這兩天先帶小年去醫院檢查一下身體,看看有沒有后遺癥什么的,你自己也要想一想,這件事落在你手上,應該怎么妥善處理。”
掛掉電話后江月洲一陣沉默,江平盛平時老愛跟他嘻嘻哈哈,但關鍵時刻的教育從不忽視,他很小的時候就明白了要為自己的選擇承擔責任的道理。但現在看見段堇年這么一個活生生的人,他陷入了為難——他無法為一個人的人生負責。
江月洲跟周老頭大眼瞪小眼,周老頭待不下去了,“我跟你李二奶約了去茶館,晚了又得挨罵,走了。”
“……”
江月洲無數次覺得自己為了這個家操碎了心。
“過來,”江月洲朝院子角落蹲著的段堇年招招手,“你也聽到了,我們暫時不會把你送回你爸那去,先帶你去看看醫生,看醫生懂嗎,醫生不吃人。”
段堇年將信將疑,慢吞吞地走過去,他還穿著昨天江月洲拿給他的短袖,下面就穿了一條小短褲,雖然也跟本看不見。
江月洲拉起他嫩乎乎的胳膊上上下下檢查了一番,照片上的傷已經都好了,只在肩膀上留下一點淡淡的痕跡。只是保不準有其他看不見的傷,或者骨骼受損什么的,以后影響發育。
“身上有沒有哪里疼?”江月洲問。
段堇年眼眶發漲,倔強的搖頭。
行吧,“去換上你自己的衣服,一會兒帶你去醫院。”
江月洲牽著段堇年衣服上的帽子停在了醫院大樓外遲遲沒進去,他沒跟別人說的是,他對醫院有一種排斥,消毒水的氣味,冷淡的色調,醫護的白大褂,尖尖長長的針頭,都是他討厭的記憶。
應該沒有小孩子不怕醫院吧。
他一直這么認為。
拎著段堇年的帽子就轉了個頭,去了一家飲品店,指著菜單問段堇年,“渴了吧,想喝點什么?”
江月洲看他抿緊雙唇,忽然想起,這小子估計字都認不全吧,算了,他站起身,在琳瑯滿目稀奇古怪的名字當中挑了個順眼的,“來杯青梅綠茶。”
在他身后的段堇年抬起目光悄悄看向江月洲的背影。
等在他們旁邊的是一個大媽正在給他兒子買奶茶,看見江月洲也帶著小孩,熱情地建議道:“哎喲,小孩子哪有愛喝這種酸酸的飲料的,你給他買那個,雪頂芒芒凍凍啊,又香又甜,我兒子最愛喝這個,你也給你弟弟買杯來嘗嘗?”
“什么?”江月洲不怎么愛喝奶茶,對現在的奶茶可以加什么料加多少料完全不懂。
名字也奇奇怪怪。
“雪頂芒芒凍凍。”大媽重復。
“……”江月洲稀里糊涂地又點了一杯,這種疊音詞讓他一個男的說出來總有一種在賣萌的感覺,誰知店里剛才在打冰,聲音太大,服務員根本沒聽清他的話,問:“您要什么?”
“……”江月洲臉色有點黑,但又不得不提高音量重復,“雪頂芒芒凍凍!”
誰起的這名字,可笑。
當兩杯飲品拿在手上時,他才想起段堇年只長了一張嘴,于是他把兩杯飲品放在段堇年面前,問:“你先喝哪一個?”
事實證明大媽錯了,也不是所有小孩都喜歡這種顏色熱鬧一看就甜膩膩的飲品,段堇年選擇了那杯綠色的、杯壁滲出了冰涼水珠的青梅綠茶。
江月洲就把另一杯提著,等他喝完了手上的再給他,反正他自己對這什么凍凍沒興趣。
江月洲這才繼續拎著段堇年的帽子往醫院去,看著他抱著青梅綠茶小口小口的吸,想起以前自己每次因為害怕不想去醫院,他媽媽就給他買零食分散他的注意力,而他也確實沒那么害怕了。
江月洲掛了號,領著段堇年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拿出手機回復陸遠飛的消息,好一會兒才抬起頭,注意到段堇年正老實巴交地坐在他旁邊,雙手捧著那杯青梅綠茶嘬飲,已經被他喝掉了一大半。
看起來還挺喜歡的嘛。
“小孩,你想不想回你爸爸家?”
聞言段堇年的后背繃緊,警惕地搖頭。
江月洲又問,“那讓你跟著那老頭呢?”
段堇年垂了垂頭,這回沒剛才那么決絕,但還是搖了搖頭。
不知道為什么,江月洲感覺這小孩沒那么防備他了,跟上午渾身炸毛的那個小啞巴完全不一樣,問他話他也會好好回應,除了依舊不肯開口以外。
江月洲笑了,指了指自己問:“那跟我你就愿意了?”
他本是開完笑,也沒想過得到什么回答,段堇年抿了抿唇,似乎想說什么,但這時廣播叫了他們的號,江月洲于是把段堇年以前的就診資料一起拿給醫生,把他送去檢查室檢查。
人送進去后,等候廳就只剩他一個人,他有點莫名的緊張,最終還是拆了那杯雪頂芒芒凍凍喝了幾口,甜的發膩,但似乎很有用。
沒過多久醫生叫他進去,問他跟小孩什么關系。
這可難住了江月洲,“他是隔壁鄰居爺爺家的孩子,我替他帶孫子來看看。”
醫生垂著頭看資料,“之前的就診記錄不在蓉城啊。”
江月洲卡殼,但醫生也只是隨口說了句,并不是真要他一個答案,江月洲便問:“他身體上有什么隱形的傷嗎?比如骨骼什么的?”
醫生懷疑地看了他一眼,大概是確定他是不是拐賣兒童的,放下懷疑后他說:“除了有點營養不良,發育得不好,身體上其他沒什么問題,腦部做了著重檢查,病人有失語癥病史,但是從記錄來看,病人之前是有過積極治療的。”
江月洲不明白,“那他為什么還是說不了話,是治療效果不好嗎?還是他這病沒得治?”
醫生戴著一副框架眼鏡,拿著病案本皺眉思索,“我這么跟你說吧,表達性失語癥有輕重五個等級,嚴重的在表達上不連續,內容雜亂語無倫次,無法在交流中正確表達自己的思想,與人溝通存在嚴重障礙,輕者極少有語言表達障礙,聽者通常也不會察覺有問題,你弟弟屬于比較樂觀的等級。”
聽到這里江月洲松了口氣,又想起了段堇年媽媽的那封長信,“可是他這幾年來幾乎不說話,連常用問候詞都不會。”
江月洲又想起了什么,補充道:“但有時候逼急了會蹦出一兩個字來。”
醫生的鏡片隨著抬頭的動作閃了閃光,“你是說他在一些特殊情況能夠開口說話?”
江月洲想了想,覺得是這個意思。
醫生點點頭,下了最終結論,“從生理角度來看,他之前的積極就醫效果很好,頭部受損部位恢復的不錯,只要配合做一些科學的康復訓練,慢慢恢復正常說話沒問題,但要是他不愿意開口,不排除心理障礙,出門六樓掛精神科。”
江月洲有些懵。
心理障礙。
八歲啊。
畜生!
醫院是人間疾苦的縮影,不是自己就是親友正陷在病痛的折磨中,各個門診部都擠滿了人,稍有不注意都能走散。段堇年邁著小腿加快步伐,要很勉強才能跟上走在前面的江月洲,他帽子是歪的,來之前一直被江月洲抓著,現在沒人抓了。
段堇年一雙小手上沾滿了青梅綠茶杯壁上的水,忽然松開,小跑兩步上前,牽住了江月洲的手。
他怕江月洲走丟了。
江月洲的手被一只小冰爪子拉住,腳步倏然停住,段堇年險些撞上去,他不吭聲,也拒絕用眼神表達,留給江月洲一個圓圓的發頂。
沉默一番后,江月洲蹲下身跟他平視,“小啞巴。”
段堇年抬頭,不知道是不是那聲小啞巴刺激到他了,江月洲感覺他的眼睛就像滲出水珠的青梅綠茶,氤氳朦朧。
江月洲把手上的雪頂芒芒凍凍遞過去,“你那杯就剩個梅子渣了,這個喝嗎?給你喝。”
段堇年小手緊了緊力道,不愿把青梅綠茶交出去。
“喜歡青梅啊?我先給你拿著,這樣行了吧?或者兩杯都給你,你一起拿著?”
江月洲有意拋給他一個選擇讓他思考,段堇年想了想,接過了雪頂芒芒,把青梅綠茶換給他,這樣才能空出一只手。
江月洲笑了笑,覺得很有意思,這么點大的小孩心里有自己的小心思,順勢引導他,“別人幫助你或者送了你東西,你應該說什么?”
段堇年:“?”
江月洲:“你不應該對我說聲謝謝嗎?來,跟我念,謝,謝。”
段堇年嘴唇動了動,他的目光直直落在江月洲一張一合的唇上,他就離自己那么近,沒有嚇人的戾氣,那么和緩,那么溫柔,讓他忍不住地就想要跟隨著他的動作。
段堇年:“謝、”
經過早上那次歇斯底里的叫喊,他的嗓子一直很痛,喝了一杯青梅綠茶才要稍微舒服一點,但他還是沒有發出聲音,更接近是氣聲。
江月洲耐心引導,“謝、謝、”
段堇年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他記得自己應該是順利念出來了的,因為之后江月洲摸了摸他的頭,夸了他一句“乖”,然后牽著他的空出來的那只手回了家。
后來回想,段堇年彌足深陷的起點,大概就是這杯青梅綠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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