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文杰沒有別的選擇。

        即使拋去他自己怨懟的小心思，干擾頻青出現失誤也是一個最優解。

        青年情侶抱團，得罪一個就是得罪一雙。

        年輕女孩也算是組了隊，更何況終端外的觀眾都在實時觀看，放著男性玩家不碰反而去坑害兩個弱女子，容易招人非議，他可不想被人說成是欺軟怕硬。

        陳許早出了局，而李灝聞他還有用，萬一后面幾分鐘再來個雙人指令，自己總不能去跟那個怪胎互動吧？

        “simonsays——”

        不遠處的發令員還在故意吊著他，尾音拖得很長，半天落不下。

        由于心率飆升，身處達摩克里斯劍之下的年輕男人呼吸急促，甚至感覺有些缺氧。

        時間的流逝被模糊掉，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聚焦在了聽覺上。

        終于，男教師慢悠悠地吐出兩個單詞。

        “keepstanding（保持站立）”

        目前所有人都是站著的，頻青的位置稍稍靠前，好死不死就在吳文杰的斜前方。

        這個距離無疑很利于后者使壞：只要他向前邁出一步，朝對方的后背狠狠一推，前面的人就會失去平衡，無法繼續保持站立的姿勢，也就等于違背了發令員的指令。

        ……有利，可行。

        判斷到這里，吳文杰身隨心動，動作甚至快過了意識。他踩著“standing”的尾音，毫不猶豫地伸出了手掌。

        另一邊。

        頻青其實始終都在用余光注意著吳文杰，雖然他一直不理解這個人為什么對他抱有怨念，但是這并不妨礙他警惕一些。

        前方兩三米遠就是看熱鬧的丹杰尼，他總不能奔著npc的方向去。

        如果想要躲開吳文杰對自己的干擾，那么他就只能向旁側挪，繼續拉大距離。

        ……可這一步到底還是沒能挪出去。

        頻青感覺，自己的左肩好像撞上了什么東西。

        他的五感本就敏銳，即使目光所及之處空無一物，也依舊能從觸感中獲得許多信息。

        熱量并未傳導，溫度不高不低，似乎與他的體溫完美地融在了一起。

        頻青從肩膀處感受到了些許起伏，他難得愣了愣，隨后才意識到這是一個人在呼吸。

        “他想推你，”音色不算陌生，因為幾分鐘前還貼著他的耳畔響起過，“所以善良的我決定再幫助你一次，不必客氣�！�

        說話間，對方胸腔輕微的震顫順著相抵之處傳了過來，頻青一時無言。

        “……”原來你還沒走啊。

        頻青遏制住揉太陽穴的沖動，剛想伸手推開他，就聽身旁這位神經病煞有介事地補充道：“那么，現在您欠我兩口了�！�

        場面一時間有些尷尬。

        被“隱形人”這么一攔，原本可以避開吳文杰干擾的頻青不得已停住了動作，到底還是沒能躲開年輕男人的黑手，一下子被推了個正著。

        “……你搞清楚，”頻青隱忍地向他低聲解釋，“要不是你擋路，我明明可以躲開這一擊的，你不要強買強賣�！�

        他有點無語，氣得話都變多了。

        頻青一邊說，一邊還能感受到后面那個人在推他，吳文杰似乎很難以置信。

        當然，從年輕男人的視角來看，眼前的事實的確與他的期望相差甚遠。

        他的力氣已經很大了，換成旁人來指不定都摔了幾個跟頭，可是頻青就像是腳底下生了根一般，怎么推都推不動。

        見狀，不遠處的丹杰尼還在煽風點火，他嘿嘿笑了幾聲：“哎呀，干擾失敗了。怎么辦呢？那就只好由你來代受懲罰了……”

        男教師拖著砍刀，興高采烈地盯著吳文杰，向前邁出了第一步。

        連推兩次無果的年輕男人終于撤開了手，他下意識地向后退，面色慘白如紙。

        “你，你別過來！別過來！”吳文杰差點破音，他飛快地翻出虛擬終端搜索著，“我是三星級玩家，我可是有道具的，你不過是新手副本里的npc，你要是敢砍我……”

        之前陳許的下場實在太慘，直到現在玩家們的耳中還有他斷斷續續的痛嚎。

        吳文杰的神經被刺激得厲害，他語無倫次地說完一大堆，不知道是在警告丹杰尼還是安慰自己，亦或是在強行增添信心。

        【滴——滴——】

        系統卻在此時不懷好意地發出了警告。

        【目前是凱爾�！さそ苣岬膫�人游戲環節，發令員擁有最高優先級權限，系統規則道具無法對其產生傷害，望玩家知悉】

        所有外力阻撓的可能性都化為烏有，沾著血和土的砍刀再一次被無情地舉高。

        頻青沒有回頭，反正無論是慘叫還是別的什么都與他無關，他又沒有欣賞血腥場面的癖好。

        “安，五分鐘快要到了，我認為你可以離開了�！鳖l青斂著眉睫，平靜地戳破了對方掩蓋得并不走心的身份。

        他在吳文杰松手后便與這個神經病拉開了距離。之所以知道對方還沒走，是因為安纏在腕上的鎖鏈偶爾會輕輕碰撞，由此產生的細微聲響昭示了主人的存在。

        雖然知道檢修員先生看不到，但安還是遺憾地聳了聳肩，拖長了語調回答他：“好吧，非常期待與先生的下一次會面�！�

        頻青：“……”不期待，趕緊走。

        簌簌的聲音終于徹底消失了。

        頻青幾不可聞地松了口氣，甚至感覺連頭痛都緩解了不少。

        這一輪的懲罰已經結束，丹杰尼又拖著砍刀走回到了原來發令的位置。

        和陳許一樣，吳文杰失去了一條左臂，不過或許是因為有高階玩家的包袱，他沒陳許慘叫的時間長。

        年輕男人頂著一頭疼出來的冷汗，狠狠地眨了下眼。他痛得眼前發黑，可是依然咬著牙從終端背包里拿出止血道具，草草地在斷口處灑了幾圈。

        畢竟，系統不會主動為有能力止血的玩家免費提供應急程序。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副本限制，丹杰尼對砍人這件事的興趣似乎有所減退。

        他雙肘交疊在身前，支點就是砍刀那寬寬的柄尾，笨拙的鈍刃扎在地面。

        “還有一分多鐘就要下課了，今天的游戲就到這里吧�！�

        他百無聊賴地掃視著對面惶恐的玩家，又抬眼望了望天空，忽然嘖了一聲，“這天黑得可真快�！�

        確實很快。

        多數副本里的時間流速是快于現實的，一天甚至可能只有幾個小時。

        當沒有重要劇情環節時，系統就會自動抽調時間，美其名曰“提高過關效率”。

        不過擔驚受怕的玩家們常常無所察覺，他們會因為精神受到刺激而忘記時間的概念。

        要不是丹杰尼提了這么一句，眾人都沒有發現天色已經變暗了許多。

        遠處的鐘樓忽然“咚咚”響了兩聲，應該是示意體育課結束了。

        丹杰尼/維持著手肘拄刀柄的姿勢，扭頭朝木頭房子的方向揚了揚下巴：“現在下課了，回去找伊薇吧，讓她分配校舍。”

        臨末，這個惡意滿滿的npc也不忘惡心他們一把。他的頭明明已經向后扭了將近90度，可一雙有著細小瞳仁的藍眼珠依然在努力地盯著玩家，嘴角也越咧越大。

        頻青：“……”真的好丑。

        他偏了下頭，默默地移開視線，隨后余光便瞥到了樹根下仍然在哀叫的陳許。

        系統頂多給他應急止血，可斷肢所產生的痛感卻是實打實的。也不知道該說這人的神經脆弱還是堅韌，居然堅持了這么久也沒昏厥，只是慘號聲逐漸弱了下去。

        “我們……要帶他一起走嗎？”

        離頻青不遠的李灝聞猶豫片刻，還是抬手指了指這位可憐的玩家。

        半晌也沒有人說話。

        頻青頓了頓，剛想開口，卻見許久都沒有得到回應的李灝聞咬了咬牙，直接彎腰將陳許從地面上攙了起來。

        黃發混混根本不敢看中年男人那血腥可怖的傷口斷面，他白著一張臉，哆哆嗦嗦地目視前方，四肢僵硬得仿佛生了銹一般。

        而在兩人的斜前方，看到這一切的頻青卻忽然彎了彎眼。即使這弧度并不明顯，但還是有些笑意在里面的。

        頻青歷經數次死亡，數次重塑，數次格式化，早已經忘記了自己是不是人類。

        可有些時候，人類就是會讓他感到莫名的快樂，雖然他也說不清楚到底為什么。

        天色越發灰沉，太陽不見了蹤影。

        拙劣的低級副本并沒有為玩家制造落日晚霞，人們只能看到混沌成一片的天空由淺灰過渡到深灰，再一點一點地暗下去。

        八名玩家又一次回到了木頭房子里。

        伊薇依舊負責指引，只不過比起最初見面時，她的臉上多出了幾塊淤青，同時也更加沉默寡言，少了很多額外的交流。

        頻青早在出教室時就記住了左側走廊的布局，他猜測丹杰尼口中的“校舍”應該會在與教室方向相反的另一邊。

        而事實也正是如此——這一次，伊薇果然帶他們拐進了右側走廊。

        最靠近拐角的是一間特別小的教師“辦公室”，隨意地和衛生角拼在了一起。

        本來就不大的室內堆著掃帚和拖布，木門大大咧咧地敞著，整個屋子都一覽無余。

        伊薇腳步未停，帶著玩家們繼續前進。

        走廊里的光線依然很差，只有中間位置懸了一顆昏暗的燈泡，偏偏還閃個沒完。

        這邊的走廊同樣陰冷，有膽小的玩家摸了摸手臂上直立的汗毛，隨后抬頭一望，愣愣地看著眼前奇怪的設計。

        八扇狹小的木板門四扇對著四扇，分別列于走廊兩側，布局十分詭異。

        “……”頻青很快便意識到，這些校舍是副本自行增設的。

        畢竟從時代背景來看，這種小鎮里的破爛學校也不可能存在寄宿制。

        之前他在大門口已經證實，玩家們的活動范圍僅限于學校。

        既然這樣，系統就不會讓玩家有“放學回家”的可能，因此才強行設定了八間校舍讓玩家度過夜晚。

        始終低頭走路的伊薇小姐突然回了下頭。

        在女人蒼白的面容上，那雙淺褐色的眸子不知何時已經失去了光亮。

        她機械地張口，聲音微微發�。骸耙雇砑磳�來臨，請玩家們早些休息。以及……請務必保證一個人一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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