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為何，安與頻青的體溫總是驚人的一致，碰觸間完全沒有熱量傳導。

        而頻青作為檢修員，身體機能早已不在人類范疇，所謂的“體溫”也只是細胞在模擬新陳代謝，永遠維持在365攝氏度。

        被貼住的這會兒，頻青短暫地走了下神。

        因為他忽然發覺，自己與安的每一次接觸都感受不到溫差。

        所以，想必這位的情況也很特別，是鬼是神都不好說，總之不可能是正常人類。

        第一次被人觸碰腹部，頻青的身體有些僵硬，好半晌才生冷地扯出了一句話。

        “你居然能干擾副本規則。”

        他沒有去接安“利息要翻倍”這句話的話茬，像是在努力緩解自己的尷尬。

        “嗯，這種低級本沒問題，不過高級一些的小世界不好說。”

        安漫不經心地答完，隨后收回了手。

        “好啦，現在先生欠我十口血了。”

        “……”

        饑餓感消失，頻青本來還在猶豫要不要感謝他一下。結果聽完這混賬煞有介事的結論，頓時就沒了繼續講話的欲望。

        安雖然已經收回了手，但還是維持著單膝跪在床沿的姿勢沒變。月光透過玻璃照進來，他的陰影幾乎覆蓋了頻青的上半身。

        沒有得到回應，安困擾地垂下眼簾。

        “先生怎么又不說話了。”

        他語出驚人，“是不是十口太少——”

        “你給我閉嘴。”

        頻青咬了咬牙，隱忍地截斷他。

        如果放任這神經病繼續說下去，自己今天怕是就能搭在這里、莫名其妙地變成任他予取予求的“移動血庫”了。

        十口就十口吧，這人越說越來勁，要是跟他討價還價，估計一晚上都掰扯不完。

        頻青不想翻身，干脆地朝他伸出了手臂。

        “喝完，立刻滾。”

        看著眼前骨肉勻停的手，安有些驚訝。

        叫這個數純粹是“獅子大開口”，他只是太無聊、想氣檢修員先生多說幾句話，沒想到這么快就被看穿了心思。

        沉吟片刻，致力于氣死人的他再接再厲。

        “你傷口愈合的速度太快，如果咬破手腕的話其實喝不到幾口，不如……”

        他彎了彎眼，視線很不老實地在頻青的頸部打了個圈。

        盯上新目標的瘋子一低頭，有幾縷銀灰色的發絲垂到了頻青的領口附近，表露的意思過于明顯。

        “你別得寸進尺。”

        察覺到什么的頻青冷著一張臉，斷然拒絕，“想都不要想。”

        要求被拒，安非但沒有故作失望，反而還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想還是可以想的，萬一先生以后欠得多了，忽然覺得還是動脈更痛快呢。”

        單單說這一句太不過癮，安只停頓了一秒鐘，便開始興致盎然地為他分析。

        “頸部的血液被抽走以后，你的大腦會供血不足、思維遲緩，隨后你應該會產生眩暈之類的感覺。那么為了及時向身體各器官輸血，你的心臟就會越跳越快……”

        “我勸你在我恢復實力之前殺掉我。”

        聽到這里，頻青終于偏頭看向安，冷茶色的眼睛像是無機質的玻璃珠子。

        他的眸中閃過一抹厲色，緩緩接道。

        “否則，我一定會把你送回到你‘越獄出來’的地方，再也不能出來惹事。”

        啊，貌似挑釁過火了。

        安眨了眨眼，乖順地閉上嘴。

        他后退半步，連膝蓋都從床邊挪走了。

        “好吧，那先生……”

        可話還沒說完，他卻自行頓住了話茬。

        ——門外突然產生了些許喧鬧。

        這陣動靜并不陌生，正是檢修員昨晚聽過的那些咒罵和紛亂的腳步，還有門軸轉動的“吱嘎”聲響。

        頻青目光一凌，翻身坐起。他直接忽略掉在床邊站著的安，拈起眼鏡走向門旁。

        又是那段毫無新意的爭吵。

        說爭吵或許有些不準確——被鬼怪們辱罵的對象壓根沒還過口，全程都是嘶啞的聲線在單方面壓制，吵得頻青頭疼。

        頻青高估了這些鬼，他本以為他們能罵出什么新的花樣，結果翻來覆去還是那幾個詞，幾只鬼的話亂糟糟地堆在一起，灌了他一耳朵，全都是無用信息。

        他抬手揉了揉額角，無奈地嘆了口氣。

        問答照舊開始。

        但今晚的鬼學生們可能要失望了，因為根本就沒有人會上他們的當。

        在玩家們各回各校舍之前，頻青并沒有藏私，他很明確地給出了警示。

        “要么睡死，要么誠實回答問題。”

        他懶得費口舌再解釋前因后果，只簡單地扔下了這樣一句，緊接著便關上了門。

        至于別人肯不肯信，那就跟他沒關系了。

        ——isanyonelying（有人說謊嗎）？

        ——no,nooneislyingtonight（不，今晚沒有人說謊）

        顯然，他們不可能喜歡這個答案。

        鬼學生們似乎很生氣，有的恨恨地跺了跺腳，有的則“咚”地砸了下墻，聽起來就像是幼稚園小朋友在鬧脾氣。

        “howcouldthisbe（怎么會這樣）！”

        尖厲的鬼音開始高聲咒罵，頻青認真聽了半天，感覺這只鬼的聲音有點耳熟。

        ……是白天分餡餅時，那個得到第九塊櫻桃餡餅的鬼，女學生艾琳娜奇·米勒。

        “monitor,don''tbeangry,it''sokay（班長，不要生氣，沒事的）”

        不知是誰安撫了她一句，聲音也發著狠。

        “whenthetornadoes,theyallhavetodie（等龍卷風到來，他們全都得死）”

        喧鬧聲到這里才算是歇了。

        頻青在心里稍微盤算了一下，約莫停頓了十秒，突然毫無征兆地打開了門。

        唯一的阻隔消失，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瞬間相對，空氣險些要凝華成冰。

        站在頻青后面的安：“……”

        走廊里經過的鬼學生：“……”

        屋里的人和屋外的鬼對視半晌，陷入了可疑的沉默，連頭頂的燈泡都不閃了。

        就在這一片詭異中，只有頻青面色如常。

        他逡巡片刻，視線最終定格在了棕金色長發、唇邊露著尖牙的女學生臉上。

        “艾琳娜奇·米勒，你過來。”

        被叫的女鬼驚恐地看著頻青身后的安，明顯是瑟縮了一下。

        等待幾秒，并沒有多少耐心的他禮貌地一頷首：“需要我‘請’你進來嗎。”

        他沒有狐假虎威，因為他本身就不是狐。

        說到底，自己只不過是在合理利用有效資源罷了。畢竟就算沒有安，以他的實力也完全可以對付這幾個小npc。

        艾琳娜奇這回動了——她后退一步，緊緊地攥住了身邊女鬼的手，滿臉都是抗拒。

        “行，那就這樣說。”

        頻青不知道安到底給這里的鬼怪留下了怎樣的心理陰影。

        他微微瞇了瞇眼，直奔主題。

        “伊薇的備用鑰匙在你手里么。”

        拋去那條被干擾的生存警告不提，“迪溫小鎮”本身就是一個普通的新手級副本。

        不光實物線索好找、隱藏信息好挖掘，它的解謎邏輯也十分清晰。

        既然艾琳娜奇是女班長，那么伊薇有很大可能性是將鑰匙交予了她。

        再加上，在這八名鬼學生之間，丹杰尼唯獨夸贊了艾琳娜奇……

        “在啊，怎么了？”

        鬼學生鎮定地望著他，聲音出奇的平穩。

        奈何頻青比她更穩，即使是個問句也沒有上揚語調，愣是說出了陳述句的感覺。

        “那么在龍卷風到來的當天、伊薇還沒有進來的時候，是不是你反鎖了活板門。”

        “——不是我！”

        艾琳娜奇的音量猛地拔高，“我根本沒有帶鑰匙進地下室！如果是我反鎖了門，那我難道不會再打開？我們還能被困在地下室里、因為耗盡氧氣而死？！”

        “就是伊薇鎖死了門！”

        她身邊一個男學生喊得比她還厲害，“我們在下面拉著把手不讓她進來，她打不開門，所以她想要報復我們！”

        “但伊薇小姐的鑰匙已經丟了。”

        頻青淡淡地反駁道，“以及，針對米勒小姐所說的‘再打開’這個問題——”

        “希望你們先清楚一件事：活板門的門鎖后來被砸壞了。這里的龍卷風通常都會從西南方向襲來，躲在西南角是最安全的選擇，但很不幸，地下室剛好在東北角。”

        頻青只有在推理時才會說這么多話，他的語調沒有任何起伏，就像是冰冷的機器。

        “木頭和磚搭成的狹小房屋根本經不起風暴的摧殘，一旦南面的墻壁倒塌，哪怕鎖沒有被砸壞，你們也不可能逃得出來。”

        “所以，勞煩說出實話。”

        頻青冷靜地補上最后一把刀。

        “這扇門無論是伊薇鎖的還是米勒小姐鎖的，結局都只有一種——你們會被困在見不得光的地下室里，沒有人能夠生還。”

        最后七個字，他故意壓得又重又慢。

        或許是怕同學怪罪，艾琳娜奇·米勒沒敢說出“她偷偷將門反鎖”這個真相。

        但事實上，罪惡者的結局早已被寫好。

        ——你們注定被困，你們注定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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