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畢業了！”

        從院長手里借過畢業證書的那刻,摸著不厚卻質感沉重的小本本，季小雪鼻尖一酸，幾近落淚。

        不過看著臺下烏壓壓的人群,眾目睽睽之下，她只好又把眼淚憋了回去。

        她也說不清道不明心里的感受，不明白為什么想哭，但眼淚就是控制不住。

        十六七年的學習生涯，占據了她生命里最美好的年華,她從懵懂無知，到了如今要靠自己獨自撐起一片天地，回首曾經,只覺歲月如梭。

        拿著畢業證剛坐回位置上,她就聽到上面的老師笑意濃厚的說道：

        “接下來讓我們掌聲有請，本屆金融系優秀畢業生、國家舞蹈隊隊員尚清茴同學,上臺為我們大家講兩句畢業感悟！”

        季小雪把畢業證書等東西放到腿上,騰出手跟著大家一起鼓掌。

        她側頭去尋尚清茴的身影。

        只見一個戴著學士帽,穿著和周圍眾多人一樣學士服的女生站了起來，脊背挺直，卷發披肩,步伐不趕不慢,卻自帶聚光燈般的走上了臺。

        “她就是尚清茴啊。”

        “好厲害。”

        “長得很可愛誒。”

        “可愛什么啊,都是表面……人其實挺壞的聽說。”

        周圍有人在竊竊私語,季小雪目不斜視,只盯著臺上那人。

        看她扶了一下麥克風，也沒拿稿,簡單的介紹了一下自己就開始說了起來。

        洋洋灑灑，好似是想到哪里就說到哪里,跟嘮家常一樣，卻讓身旁的人不自覺地安靜了下來，聽著她講述自己的一些經歷和對人生的感悟。

        “……畢業之后我們肯定會面臨著很多選擇，也會不知所措沒有方向，我想說的是，人生不過短短幾十載，我們不妨大膽一些、再大膽一些。

        或許，我們比我們自己想象的要更勇敢更有力量……”

        聽著聽著，季小雪不知不覺的看著臺上的尚清茴走起了神。

        有些塵封已久的記憶，不知道什么時候，又偷偷的不被束縛的跑了出來。

        好像記憶被人篡改，出了偏差一樣，一些事情又被記起。

        剛來海大的時候，誰沒聽過幾句尚清茴的八卦，那會兒的自己，也覺得她是一個……不夠善良的女孩子。

        她突地想起第一次見到尚清茴時的場景。

        那是個熱辣的夏天，她遇見了一個溫柔似水的人，也遇到了一個囂張、跋扈、自信又張揚的尚清茴。

        那也是她第一次來到這座城市，也是在那一次，她遇見了卞映凝。

        只是她沒想到，那一刻，與這座城、這個學校有關但性格截然不同兩個人，最終會在了一起。

        她和尚清茴同班，不說接觸，看到她的時間總是比較多一些。

        眾星捧月，說得就是她那樣的人。

        誰能不羨慕呢。

        她也不否認。

        自己曾在自以為隱蔽的角落，偷偷的盯著她發呆過。

        她擁有自己從不敢想的一切，優越的家世、聰明的腦袋、完美的面容……還有她的性格。

        那是自己做不到的自信張揚。

        她承認她自卑。

        她只是一顆暗淡的小星，擠在眾多的星星中，跟著大家一起羨慕月亮的光芒。

        月亮還曾在她懷揣著各種肖想的時候，出面告訴她“改變不了出身，就改變自己”。

        很多人都說尚清茴很壞，后來她明白了，那種壞，是她們不能接受她的光芒所得出的結論。

        羨慕到了極致，或許就是嫉妒了。

        她看事看得太通透，她說人的時候說得太入骨。

        季小雪想，活該卞映凝學姐喜歡她。

        她深深的吐了一口氣，畢業了，往后又是另外一番未知的景象。

        她知道自己一路走來不容易，但當她回頭時卻發現自己其實早已忘了很多來時的艱辛，她的目光更多放在了未來。

        自己和她們自始至終都不是一路人。

        忽然掌聲雷動喚回了季小雪的思緒。

        她抬頭，臺上尚清茴講話結束走了下來。

        她聽見老師又道：“感謝尚同學的精彩講話，下面有請已經獲得DBD信托投資公司ffer的金融一班季小雪同學，來為我們分享她的成功經驗！”

        成功經驗？哪里說得算是成功。

        她的人生不才剛剛開始。

        季小雪起身，攥著手心走上臺的那刻，她在心里把稿件又過了一遍，想著希望自己講話的時候，也能有尚清茴的三分從容淡定。

        恰好尚清茴剛剛下來，兩人擦肩而過時，她聽見對方說了一句：“挺厲害的嘛。”

        心里一直崩著的那根弦，一下子就松了。

        “謝謝。”季小雪在心里道。

        同學介紹給她的家教、本來說著要她負責多的那部分的同學第二天突然自己包攬了大頭的任務、e家的兼職、獎學金評比時的最后一票……

        或許自己一直都知道她都在暗地里做過些什么，只是她不想去知道。

        自欺欺人罷了。

        畢業典禮結束，大家三五成團的聚在一起拍照。

        季小雪抱著證書快步的出了禮堂。

        不遠處樹下，她的母親和著已經比自己高的弟弟站在那里，等著自己。

        她笑著走過去，踮著腳抬手摸了摸弟弟的腦袋：“等很久了吧，我們要不要先去吃點東西？”

        弟弟突然從身后拿出了一束向日葵遞到她懷里：“姐姐，畢業快樂。”

        向日葵生機勃勃，金燦燦的顏色充滿了生命的力量。

        季小雪一愣，憋了很久的眼淚再也壓不住。

        “……你們，你們居然，居然還買花呀。”

        季小雪手忙腳亂的擦著眼淚接過，寶貝似的抱在了懷里。

        成功做了骨髓移植，休學一年后剛剛中考結束的弟弟撓了撓頭，又掏出了一個盒子，旁邊的媽媽也把手里的禮物袋遞給她。

        “其實這花不是我們買的，這才我們給你的畢業禮物。”

        弟弟送了她一塊手表，媽媽給她買了支口紅。

        “這花是我們剛才進來的時候一個姐姐送我的，說，是送給畢業生的。”

        “誒，就是那個就是那個姐姐。”

        季小雪順著他們指的方向看過去。

        不遠處路邊，陽光絢爛，綠蔭樹下，卞映凝一身藍紫色的長裙，裙擺層巒疊嶂細紗輕飄，正抱著一束粉玫瑰依在粉色敞篷的保時捷車邊，等著誰。

        她認得，那是尚清茴的車。

        還沒待多看幾眼，一個內搭白色打底裙，外罩杏色小西裝的女子突然出現在她眼前，占據她所有的視線。

        柔順的長發束起扎在腦后，耳上的珍珠耳釘明明是那樣溫柔，她的面容卻稍顯清冷。

        季小雪視線不自覺地落到她身上。

        一個矜貴又有些不茍言笑的姐姐。

        季小雪心里緩緩浮現出這個標簽。

        她也在看著自己，淡色的瞳仁如琥珀，勾得她不自覺一看再看。

        女子輕聲開口，聲音清麗微涼，讓季小雪想到萬物復蘇時冰雪融化的山澗溪流。

        “您好，請問一下，您知道階三教室怎么走嗎？”

        季小雪傻愣愣的看著她。

        后來還是弟弟碰了碰她肩膀季小雪才回神：“啊？什么？”

        “請問階三教室怎么走？”

        女子好脾氣的又重復了一遍。

        “哦哦，階三教室……往這邊直走會看到……”

        直到女子撐著一把黑底銀面的傘離去，季小雪還盯著她的背影。

        她的裙子剛到小腿，腳上的銀色高跟鞋襯得腳踝細瘦精致。

        一個很有氣質的姐姐。

        季小雪默默的加了一條。

        后面她去公司報道的時候，她跟著人事部的一個姐姐，被帶到了一個辦公室里。

        推門進去，坐在辦公桌后的人抬起頭，藏著金邊眼鏡后的淡色瞳仁如一汪平靜的深潭水似的望了過來，卻在她心底的卷起了一場風暴。

        人事部的人對她道：“溫部長，這是新來的小雪，以后勞煩您帶帶了。”

        季小雪緊張得身體都在發抖，雙手局促的握在身前，猛地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大聲道：“溫部長您好！我叫季小雪，以后請多指教！”

        等她直起身，就見那人正握著桌上的咖啡，另一只骨節分明纖細白皙的手微微扶了一下杯沿。

        她輕輕抿了一口，用著她聽不夠似的嗓音低低道了一句：“你好。”

        這是故事的開端。

        五年后，季小雪莊重的把一張銀行卡和一句謝謝寄出去后，撲回坐在沙發上看著純外語財經書籍的人懷里，哭喪著說：“我又變成窮鬼了。”

        那人單手圈住了她，輕柔的吻落在她額頭上，清冷的聲音波瀾不驚：“給我一塊錢，明天還你三個零。”

        這是故事的結尾。

        ——

        季小雪永遠都不知道，她的人生，是在某一刻開始，才走向了另外一條布滿鮮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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