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最后一批用餐訂單核對完之后，廚師長大功告成地笑容在臉上回蕩了一圈，然后直起了腰板，扭了兩扭，捶了兩捶，嘴上順便道了一聲“完成！”然后和米貝貝作別，老態龍鐘的步伐跨出了休息室的門檻。

        米貝貝也累得不輕，幾乎窩了一下午的軀體，讓全身的器官都感覺到了憋屈困頓，她向后靠在后背上，脊柱在肌肉里微微沉動。

        “貝貝。”

        這一聲呼喚令她恍若隔世，她不用怎樣費盡心思地分辨，就知道來人是誰。

        刻在腦子里，融進骨髓里，化到血液里的音色，她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了吧！

        米貝貝輕輕閉上了眼睛，裝作了憩著了的模樣。潛意識里還是沒有更好的面對方式，所以選擇了逃避吧！

        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接著又是一聲溫柔的喚聲，“貝貝。”

        她眼皮蓋住的眼珠轉了兩轉，然后微微抬起了眼皮，盯著面前的來人。

        江儼稍停，然后啟齒，“貝貝、你……”分別一年，他們之間終究是有了一條鴻溝，他不成語句的話語只是在說出了一個開頭就頓住了。

        只能用難掩深情的復雜眼神望著眼前的人。

        咫尺原來真的賽似天涯！

        離得這么近的、曾經的心上人，現在雖然就在眼前，但是感覺卻像是隔著山海，終不能跨越。

        米貝貝想說什么，但是一年的分離還是讓她準備微啟的唇齒斂住了。

        這個不易察覺地動作捕捉在江儼的眼里，增加了他繼續表述的信心，他緊隨其后開口道：“貝貝，一年前我莫名消失是我的過錯，只是當時我也有……”

        “江儼！”

        米貝貝嘩然喝聲！

        心臟突突狂跳，亂了節奏，她不敢再繼續聽下去，因為她怕、怕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瞬間土崩瓦解。

        他的這種神情她再熟悉不過，是曾經的那種咽下了太多的委屈，然后在除她之外的任何人面前都是一副云淡風輕，不露馬腳的沉默冷淡，但是在她面前、瞬間“原形畢露”。

        曾經，因為這樣的結局，令她在心疼之余，更多的是萌生出來的一種自豪感，因為她覺得這是他對她最大的、信任！

        人非鋼鐵，豈會時時都能保持鐵人的姿態！就是江儼再怎么強大，也有累、也有難的時刻，而他強大的相反面只會在她面前有所表露。

        就像現在，他的脆弱、無能為力的眼神又落在了她的眼神里，她感覺自己的某個地方好像擰在了一起，有點疼。

        她不敢再聽下去，她怕自己再次對他的脆弱送上已經、不合時宜的關懷和鼓勵，甚至是原諒。

        事已至此，他們之間、已經無需原諒，也不需要任何紐帶來維持、任何的關系了。

        米貝貝站起身來，向他走來，擦過了他的肩頭。

        “貝貝！”

        一只手適時地伸出來，拉住了她剛剛劃過去的胳膊，澀澀的語調，“我們之間、就這樣了嗎？”

        米貝貝怔了一下，這個問題曾經在他莫名消失的那三個月里，是她腦子里的常客，她隨時隨地都在想這個問題“他們之間難道就這樣了嗎？”

        任憑她想得頭痛欲裂，心力交瘁，最后都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

        三個月后，她才似乎想出了個邊邊角角，他消失了，天涯海角如此之大，他們之間、不這樣，又能怎樣？

        她準備甩開他的手腕，但是他卻抓得更緊，“貝貝，能不能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

        “沒必要了。”

        一聲冷冷地回答，像是一柄鋒利的匕首刺到了他的胸腔里，他的眼眶濕潤，聲音沙啞道：“貝貝，當時我實在是沒有辦法。”

        米貝貝襲上一股怒意，什么叫“沒有辦法？”她很想問他把三個月后的那一通長途電話提前到三個月前、很難嗎？

        只是時間提前了三個月，她就不用受盡那一段非人地折磨，這么方便簡單的事情，很難嗎？

        米貝貝的心里冷哼一聲，然后別過頭望向了他深邃的眼窩。

        “貝貝，當時我爸病重，家里的產業也是命懸一線，而我、”他的臉上劃過一絲苦澀，“也是分身乏術。”

        他的眸光中盡是無奈，繼續道：“我不想讓你擔心，也實在想不出來解釋的理由，所以、”嘴角哭笑道：“就選擇了逃避，一直到三個月后一切稍有了轉機，才有勇氣聯系你。”

        他的下頜低了下去，喃喃道：“后來才明白，當時的做法是多么、”頓了一下，“愚蠢！”

        米貝貝心里的防線明顯坍塌了不少，她努力地回想著他消失三個月后的、第一個長途電話。

        “貝貝，給我一年時間，等我全部都安排好，就去找你。”

        當時自己的心里只有無盡的凄涼，現在回想起來，當時他說這話時的語氣，確實不同往常，雖然隔著屏幕，但是她也能真切地感覺到，那是一種近乎絕望的疲態聲調。

        這一年里，她雖然把“江儼”這個名字生生地埋藏在了心底深處，但是她從事的都是專業相關的餐飲行業，對業內的信息難免格外關注些，再加上令婷婷會時不時地提起和他相關的零星消息。

        她雖然從來都會避開這個名字，但是她也了解到，江氏企業在短短一年的時間里就成為了行業內赫然有名的存在，其背后運籌帷幄的主心骨，就是面前這位她一直不愿提起名字的、男生的功勞。

        這一年，他到底經歷了什么？

        江儼的腳步移動到了她的面前，眼神脈脈地看著她，“貝貝，你可以原諒我嗎？”

        “貝貝！”

        兩人的目光看向了聲源。

        葉雪漫眼神中難掩驚訝，她緊走兩步，來到他們面前，“師哥、貝貝，你們認識？”

        米貝貝的目光掠過她的側顏，直接落在了她身后人的臉上。

        龍辰怔怔地站在門口，臉上一絲的落寞，他的眼睛在他們拉扯的胳膊和衣袖上逡巡了一番，然后邁開了凜冽的步伐。

        葉雪漫看著面前的人，嘀咕一聲，“龍氏集團遇到了麻煩，我們要趕快回去。”

        然后忙不迭地去追門外離開的人。

        米貝貝的眼神恍惚了一下，她自知自己的腦子一向不大靈光，但是現在也立刻反應過來她話里的意思。

        她的手直接脫離了江儼的胳膊，然后朝著門外走去。

        江儼的眸光暗沉，蒙上了一層失意的神色，他悻悻地跟了出去，不遠處，她正呆呆地站在那里，而、她的不遠處，龍辰和葉雪漫走在一起，另一邊一位身材曼妙的女子正挽在他的臂彎處，腳步匆匆地走向了旋轉門。

        江儼踱步走到她的背后，還是多年不變的溫柔語氣，“貝貝，你和龍辰、”他瞬間想到了葉雪漫的話，“你們關系很近？”

        默了許久，米貝貝的身體略動了一下，平靜道：“沒有，只是、同事。”

        是啊！

        從此只是、同事關系，而已。

        她沒有回頭，自然也沒有注意到背后的人一直凝固的臉上舒舒地浮上了一抹的暖意。

        就像七九的河水，微微開凍，終于泛上了流淌的趨勢。

        -

        車上的氣氛凝肅，所有人的臉上都成分或多或少地摻雜著幾許的焦躁。

        面前的紅綠燈時間實在是太長，龍辰目光死盯著許久還沒變成綠色的燈牌，食指在方向盤上微微地打著圓圈。

        剛才匆忙中見到的一幕一直印在他的腦海中，他們兩人之間果然是、故人！

        只是他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著他去處理。

        姐姐打來電話，語氣雖然冷靜，但是話里全是倦意，在他再三地詢問下，他才知道姐姐說好的幾天出差時間結束得如此迅速的真實原因。

        原來龍氏集團被人舉報，目前名下涉足比例最大的服裝模塊已經被相關機關查封待檢查了，姐姐此趟出差不過是去找關系周旋而已，但最后也是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著兩道白色的封條交叉貼在了大門上。

        其實這么多年過來，龍氏集團可謂是在風雨飄零中求生存謀發展，當年父母在飛機失事中雙雙遇難，連一句囑咐的話都不曾留下來，姐弟二人還都在學習期間，就不得不面臨著嚴峻的考驗。

        最后姐姐龍馨硬是咬著牙關，在一眾董事的堅決抵抗和沉重壓力地打擊下，立下了和公司同存亡的生死狀。

        一個季度內如果龍氏集團在自己手中有虧損，哪怕只是001，他們姐弟兩人就主動讓出父母在世時的51的全部股份，而且從此退出集團，此生不再踏入一步。

        所有的董事雖然嘴上都是殷殷關切，但是眼神中閃爍著狐假虎威地竊笑。

        在他們面前，是兩個如此稚氣未脫的孩子，他們覺得姐弟倆甚至連商場是個什么玩意都沒有清晰的認識，就敢放下這樣的豪言壯語。

        真是自不量力！

        但是誘人的、足夠讓人暈眩的股份數值，讓他們立刻欣然答應，都投出了贊成票。

        既然命運之輪眷顧，結果已經注定，那再等一個季度又何妨，到時候還能白白多分一碗肉，簡直是天上掉餡餅的事情，雖然各自擁有的財產數值不應該被幾個餡餅所攻陷，但是餡餅背后的價值卻是不容忽視的啊！

        龍馨在“生死狀”上簽下名字的那一刻，吃紅了眼的董事們就掩口而笑地開始坐等漁翁之利了。

        他們對姐弟倆的實力太過蔑視，所以三個月里就放心地把龍氏集團任由他們折騰，他們堅信地認為，三個月后，已經是鳳雛的龍氏集團絕對會變成雞狀。

        那三個月里，姐弟二人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集團的事務中，晚上還要抽時間來趕補著學業，廢寢忘食已經不足以形容他們的狀態，他們沒有任何多余的時間來睡覺，吃飯不過是隨便把能吃的東西填到嘴巴里而已。

        等到一個季度的時間一到，所有的董事都坐在會議室里等待著即將到嘴的肉塊時，卻沒想到龍馨直接把一份盈利10的數據甩到了他們面前。

        當時站在姐姐身后的龍辰，注意到了，會議桌上所有的董事都是一個趔趄，剛才還圓圓鼓鼓的上半身，瞬間就泄氣矮了半截氣魄下去。

        他們實在不相信面前這兩個看上去還像孩子的娃，卻有如此的能力，他們都不約而同地揪起面前的文件，極盡詫異、又極盡認真地翻看著，雖未言明，但心里都目標一致地尋找著其中的可以推翻結果的有力證據，他們不相信，這么大一個集團交到了兩個小孩手中，絕對不可能沒有一點的紕漏。

        翻閱紙張的嘩嘩聲，此起彼伏地飄蕩著，董事們的臉色由懷疑變成了詫異，最后又變成了焦急。

        文件在手中跳了幾個輪回，董事們面面相覷，最后都福至心靈地擺出了長者的威儀，意圖在其他方面占據上風。

        龍馨不卑不亢、毫無懼色地應對著他們拋來的一個接一個的難題，把幾位董事嗆得啞口無言，應接不暇。

        眼看著局勢就像脫了韁的野馬一樣，越來越難控制，他們的心里才不得不承認，站在面前的兩個孩子絕對不遜色他們的父母，甚至比他們的父母更有魄力和膽量！

        龍氏集團算是保住了，只是，當年這么難的一仗姐弟倆都挺過來了，現在，居然遇到了難題。

        這些年，部分董事自然是蠢蠢欲動，當年龍馨立下的生死狀條件實在是太過誘人，他們既然聽到了就覺得那塊肉已經是屬于他們了，所以后來看著肉還叼在姐弟倆的嘴中，實在是不甘心，所以小動作不斷。

        對于這些姐弟倆的心里自然是心知肚明，所以他們要比這些人更加老練、更加賣力才能保證屬于自己的肉是安全的。

        “黑暗叢林法則很簡單”就是強的就有資格吞并弱的，你如果不想滅亡，就要有不被吞滅的能力。

        只是這次，自然要受一些大的波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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