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楚薇沒覺得自己有多聰明，也沒想過靠著半根蘿卜就能騙過他，可他這反應速度仍然讓人覺得恐懼。

        季殷垂著頭，笑意稀薄，他眼梢微紅，如墨的眼眸深處是一抹詭異的暗紅，妖冶詭譎，病態又瘋狂。

        看來他的魔氣快要控制不住了，難怪會被半根蘿卜騙過。

        楚薇見他氣急敗壞，好像連表情也繃不住了。劇痛之下，也覺得這實在可笑。她只覺得可笑，卻不知道自己已經笑了出來。

        她的唇角還流著血，這一笑便有些凄涼決絕。

        季殷也笑了，他的拇指輕輕摩挲她的頸動脈，勾起唇角：“看來你是真的不怕死。”

        怎么可能不怕，她怕的要死，只是她卻再也出不了聲音，脖子上的手越收越緊，伴隨著窒息而來的，還有劇烈的疼痛。

        季殷面無表情看著她，層層殺意和瘋狂從他微紅眼角透出來：“我等這一天很久了。”

        所有的掙扎都如同蜉蝣撼樹，只有錐心刺骨的疼痛從脖頸蔓延至全身，眼前是那雙嗜血的眼眸，漸漸翹起的鋒銳嘴角，耳邊是巨大的嗡鳴。

        漸漸地，黑暗占據了視野，光線如浮影憧憧，神思恍惚的瞬間，一陣劇痛卻將她拉回現實。

        空氣拼命鉆入肺部，氣流如同荊棘劃過體內，但她卻不得不承受這痛苦的身體自救。

        “放松些。”伴隨著一聲低低的女音，一股靈力自胸口傳來，它如一泓清泉，從軀體蔓延至眉心，瞬間滌蕩了體內的痛苦。

        楚薇睜開眼淚迷蒙的眼，入眼便是女子眉心的一點紅痣，這抹嫣紅襯得她整個人神情淡漠。

        “醒了？”她開口，聲線微涼。

        楚薇看著一襲藍衣的女子還有些迷茫。

        下一刻，柔軟冰涼的纖指覆上她的額頭，探了探，道：“還好沒什么，阿殷，你也太任性了。”

        季殷惡魔般的聲音自身后傳來：“玩鬧而已，段師叔怎么會在這。”

        他語氣輕描淡寫，楚薇聽到卻嚇了一跳，她強撐著起身看向身后，季殷遙遙站著，臉上笑意淡淡，好像是真的是玩鬧而已。

        “我……”她剛要開口，卻覺得嗓子喑啞到只能發出氣音。

        完了！自己不會自此變成一個啞巴吧！

        段師叔輕撥開她摸上喉嚨的手，淡淡道：“別碰，休息幾日就好了。”

        接著，她看向季殷，輕輕嘆息：“我知道這些年你在想什么，只是你離開天極宗又能去哪呢？”

        她語氣有無限惋惜，又帶著幾分縹緲的懷念，似乎已沉溺于回憶之中，以至于她沒注意對面人的異常，還在繼續說：

        “你父親是那樣好的一個人，他和魔尊戰死，為的就是你能加入天極宗，你不該辜負他。”

        季殷清雋的臉上，笑意逐漸瓦解，下沉的眉眼帶著濃重的陰郁，薄唇卻微微上挑。

        看他這準備發瘋的模樣，楚薇下意識就想跑，她剛后退一步，突然被一把拽著胳膊，段師叔的聲音細悠悠傳來：“怕什么，他總是這副不陰不陽的樣子，又不會真的殺你。”

        不會殺我？楚薇嗓子動了幾下，卻發不出聲音，而身側這位段師叔卻滿臉不以為意，似乎已看透一切。

        楚薇看著兩人對視，良久，季殷勾起譏誚的笑，冷笑一聲，居然真的轉頭離開了。

        身邊響起女子輕柔的感嘆：“我就知道他還是心軟。”

        楚薇捂著脖子，對這番感慨不敢茍同，她不知道身邊這位段師叔是何許人也，季殷已經氣成那個樣子了，竟然沒有追著她砍，竟還把兩人都放了。

        “說了不要捂脖子。”在段師叔不滿的視線里，她緩緩放下了手。

        “走吧，我送你回去。”說罷，她也不等楚薇反應，抬手召出一柄劍，示意楚薇上去。

        “他和他父親真是一點都不像，”路途遙遠，這位段師叔似乎若有所思，自顧自說起話來：“那把春曉劍，他父親使起來劍意勃發、生氣盎然，為人也很風趣，那時候，宗門上下沒有不喜歡他的。”

        “現在想來，他們一家如果不來天極宗，他也不會戰死。”

        “魔道沒有一個好東西，全部都該死。”

        ……

        楚薇覺得她腦子可能有些問題，不然怎么說的話都是前言不搭后語，想到哪說到哪，她受限于嗓子，也不能開口說話，只能耐著性子聽。

        大體就是季殷父親因得罪魔尊被追殺，投奔進入天極宗，后又因剿滅魔尊犧牲。她覺得季殷父親為人風趣，死的實在可惜。

        重點是描述季殷父親當年是多么地受歡迎，行事是多么正派，死得是多么可惜。

        楚薇只聽她說，就覺得這位段師叔可能是傾慕人家，并且還是那種默默守望的類型，所以這么多年一直念念不忘。

        她既不能開口問，就只能聽她一路說到神農谷。

        神農殿前，她對裴聞心道：“你這個師妹我很喜歡，不多言多語，這些天秘境太忙，我若有空，會再來找她聊天。”

        還是別來找我了。楚薇想，你就是找塊石頭也是一樣的效果。

        裴聞心對這位段師叔也很是客氣，送走客人后，他看了一眼楚薇的傷，低聲問：“你又去招惹季殷？”

        她搖頭，一副有冤說不出的樣子。

        “那你為何不按約回來？”

        見她沉默，裴聞心似乎認定她去外面惹事，也不再多說，吩咐棠梨把她扶進房間，自己轉身去向藥房。

        “我和裴師兄一直擔心你出事，你應該打個招呼的。”

        棠梨嘟囔著將她安頓到床上，還體貼的替她掖好被子，完全將她當成了一個不能行動的病人。

        楚薇心有愧疚，但也說不出話，只能任由擺布，不過她突然想起一件事，從被子里伸出手，指了指藥房的方向。

        “你是說裴師兄？”棠梨細心體貼，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師兄現在心情不好，也不愿和我多說話，祭壇上的事你最好別在他面前提。”

        楚薇神色一滯，瞬間了然。

        原書里，裴聞心因為這事一蹶不振，之后便了無音訊，直到季殷圍困天極宗時，有人看到他獨自躍下霧海云天。

        這一次，會不會有所改變？

        不過有一個疑問還是縈繞著她，季殷到底是從哪得到的血？

        除了自己，和裴聞心接觸最多的人就是眼前的棠梨。

        看著低頭忙活的女孩，楚薇暗想會是她嗎？

        “怎么了，干嘛用那么奇怪的眼神看我？”棠梨感覺出奇敏銳：“我不知道裴師兄母親的事，你最好也別打探。”

        被一提醒，她立刻想起這件事的疑點，為什么裴宗主會將妻子祭劍？難道真如季殷密信里寫的那樣，是因為妒忌？

        “流光石上說得那些消息，也并不可靠，我就問了一句他以前是不是劍修，他就生氣了，總之你別在他面前提起這事了。”

        看她說得那么篤定，楚薇便覺得是不是她嘗試了什么，剛想打探一下，就聽門外一道清朗的聲音傳來。

        “我就那么氣量狹隘？”

        一襲淡紫色衣衫悄然而至，裴聞心一手托著木盤，另一手在路經棠梨一敲，這力氣應該很大，棠梨“哎呦”一聲痛呼出聲，跳起來咧嘴捂住腦袋。

        他來到床側將木盤擱在矮案上，端起藥碗語氣平靜：“拿些不著調的事旁敲側擊，你是不是把別人都當傻子。”

        棠梨當即脖子一縮，讓出位置。

        裴聞心單手撩起袖擺，極自然地坐在床沿，抬眸淡淡道：“喝吧，不太苦。”

        楚薇雙手捧過，一仰脖子喝了個精光，果然不苦，幾乎沒有味道。

        裴聞心眉目蘇展，繼而拿出一丸藥道：“吃了它。”

        見她也依言吞下那顆藥丸，他淡然道：“倒是長進不少，不耍花樣了”

        耍花樣？是了，原主最厭惡吃藥，每次都是好一通折騰，也就他這個師兄對醫患脾氣夠好。

        房間內一時陷入沉默，楚薇是說不了，棠梨是不敢說，而裴聞心則是神色莫測。

        末了，他起身端起矮幾上的空藥碗：“好好休息，傍晚也就差不多了，你這沒用的仙靈根，倒是讓你格外健。”

        見楚薇點頭如搗蒜，他轉身低低道：“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

        她目送裴聞心離開，但見他腰板挺直，每步都走得輕而穩。就像他這個人，一舉一動都極為克制，卻不呆板，反而呈現出某種奇異的平靜。

        棠梨對自己使了個眼色，小尾巴似的一溜煙竄出去。

        屋內無人，楚薇掏出流光石，快速瀏覽起來。

        【妙音峰秘境組隊，速來。】

        【報！丹書殿附近出現新秘境，宗內派人去探過了嗎？】

        【老修士告訴我的過去那些事。】

        【凌云峰亂得一團糟，最好別進新秘境。】

        【在下凌云峰司空瑯，誠招隊友去探靈渠新秘境！】

        【狗日的瑤澤宗！搶我秘境！不講武德！】

        ……

        楚薇大略看了一遍，里面的信息可以分為兩部分，一是大會上的丑聞，二是進秘境的組隊信息，偶爾會有和其他宗門的謾罵。

        點進老修士那個帖子，里面是裴宗主的心路歷程，說裴曜中年得志，天賦不高，一朝得勢，殺妻棄子。

        又提到裴聞心曾是凌云峰最好的劍修，天賦極高，明澄真人還想收他做弟子，奈何他爹看不慣他，和父親決裂后，他便棄劍從醫。

        里面說的一板一眼，像是親眼看到一般，楚薇只看了個大概，便覺得不太靠譜。上次裴宗主提到自己兒子的態度雖然有異，但那絕不是恨意。

        她又點開司空瑯的帖子，里面竟無一人回復，只有他一人在碎碎念不斷頂帖。

        現下情況不明，不是探新秘境的好時候，不過……她看著“靈渠”這兩個字，突然想起這個秘境曾經出現在原劇情里。

        她沉思片刻，回了一條消息。

        次日，她的嗓子果然全好了，裴聞心照例不在，只囑咐她們不要去新秘境，進秘境要組隊。

        棠梨轉達完話，問：“師兄說他不去秘境了，我準備找個隊伍進去，師姐你和我一起嗎？”

        楚薇忙道：“不必了，我也聯系了一個隊伍，馬上就出發。”

        “那好吧。”

        兩人辭別后，楚薇到犄角巷買了一堆東西，然后掐著時間來到約定的地點。

        走過林蔭小路，在造化峰的石碑前，楚薇看到了司空瑯，他低頭擺弄流光石，看起來很是專注，完全沒注意到她的出現。

        而季殷，不出所料地出現在這里，面帶微笑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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