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采蘋
三人步至亭內,福寧見宮女走步間動作局促,心想她膝頭大約有傷,便讓她坐下。
那宮女惶惶貌,但還是依言坐下,稱自己名叫采蘋,是陳庶妃身邊的宮女。
這宮中稱庶妃者,皆是未有正式冊封的嬪御,本朝所謂庶妃,大部分都是八旗包衣,宮女出身。福寧此世的皇父是個多情種子,嬪御不勝數,這某庶妃就更多了。
“樊川賦文中‘縵立遠視,而望幸焉;有不見者,三十六年‘的宮怨情形將來放在本朝,也或許不算夸張。”福寧暗想。
她對宮中妃嬪不算熟悉,便將目光投向青童,青童略一思索,對采蘋發問道:“可是鐘粹宮的陳小主?”
采蘋稱是,青童附耳細聲道:“是去歲剛出生的十七阿哥的生母。”
“噢。”福寧心里有了數,這位陳氏,康熙末年會被封為勤嬪,她唯一的兒子會在雍正朝成為皇兄的左膀右臂。
只是……福寧又打量了一番采蘋,約莫十五歲的年紀,卻瘦弱得過分了些。膝頭該有傷,手臂……看她不自覺用左手搭著右臂的樣子,大約也是有舊傷。
這陳氏,如今還不到正式冊封的時候,好似也沒聽過她受康熙寵愛,在后宮的情天恨海里,她不過如芥舟,自己都還恐有沉覆的可能,就已敢隨意打罵宮女了么?鐘粹宮主位也不攔著,不怕落人口實?不過……鐘粹宮主位是誰?
明明鐘粹宮永和宮離得極近,這一年以來,她怎么好似沒見過。
想著,福寧便試探著開了口:“鐘粹宮主位……”
“是鐘粹宮娘娘。”青童耳語道。
鐘粹宮主位是鐘粹宮娘娘這句話,聽起來好似一句廢話。但福寧經她一提,的確乍然間有了一絲熟悉感,好似七公主的記憶里,有這幾個字。
但它定是屬于某一位妃嬪,是……是……
“是榮娘娘。”青童的聲音更細了。
榮娘娘,是榮妃么?三阿哥、二公主之母,對了,史書還載她在康熙早年為康熙接連誕下子女,雖說幾乎都早夭了,但以子嗣見帝寵的說法,可見其人是受盡寵愛的……
只是為什么,別說剛來一年多的福寧了,連七公主殘留的記憶里,都難搜尋到與“榮妃”相匹配的身影,連帶著“鐘粹宮娘娘”,好似也只有一個模模糊糊的剪影。
福寧眼兒一轉,憶起去年的新春宮宴上,似乎也沒見到她……
“鐘粹宮娘娘……”
福寧還未再細想,卻見采蘋額冒虛汗,顫抖起來。她是聽到鐘粹宮娘娘這幾個字才這般反應的,難道,打罵她的是榮妃?
這異狀要福寧留了個心眼,福寧沒再說下去,而是轉而問起她來御花園做什么。
“奴婢……奴婢……”采蘋囁嚅道:“奴婢是來采梅上雪水的。”
“怎的這時候來采?”福寧聽說過宮女采露水、雨水,雪水以備泡茶用。可是一般都是清晨,這時候來采,梅枝上顫巍巍的殘雪已將被難得一現的暖日消融了。
采蘋聞言,還以為福寧不信她,匆匆從懷里拿出一個瓷瓶來,只是她動作太快,好似牽扯到某處,疼得“嘶”了一聲。福寧猜測著,大約她肋間也有傷,福寧還未相詢,青童快人快語,不禁脫口而出:“你怎的一身的傷。”
誰知采蘋瞪著眼,驚慌認錯:“奴婢萬死,奴婢萬死。”還想起身跪下,卻被青童拉住了。福寧看她這慘戚戚模樣,心下不忍,緩聲道:“這丫頭也是好意,你莫怕。青童啊……”
“奴婢在。”
“你回去取傷膏來,可要快些。”
“欸!奴婢的腳力您還信不過么!”青童說著福身退下,眨眼間便沒人影兒了。
“格格……”采蘋怯怯地偷覷著福寧,“奴婢……”
“好了。”福寧止住她的話頭,“我明白,你不愿意說的話就不必說。”
并不是福寧真的毫不關心這怯怯懦懦的小宮女因何事遭懲,撞見了一身傷的花季少女,誰的心里不會一慟呢?
只是她知道,在這宮中,宮婢們最是身不由己。命如浮萍的人更不會容易敞開心扉對一個陌生人,尤其這個陌生人還是宮中的“主子”之一。只因他們的每一次選擇,押上的可能是自己的性命。
等待青童時,福寧一直在盤算著回去后從青黛或是喜嬤嬤那探聽下榮妃和鐘粹宮的消息,而采蘋則沉默著,明顯很是局促。
青童的確腳力快,來回間并無廢太多時候。她和青黛一樣,不愧是福寧貼心的人,知情識意地用普通小白瓷罐裝來傷膏。
“格格。”
福寧點點頭,示意青童遞給采蘋:“采蘋,這傷膏是治挫傷、血瘀的。是我額娘身邊嬤嬤配的,我身邊這個丫頭,做事總愛磕著碰著,也是用的它。你放心,聞著并無藥味,不怕被人覺察。”
“格格……”采蘋雙手接過,一雙盈盈妙目又滾下淚來。
“謝恩的話就別說了。”福寧擺擺手,“既是領了命來取雪水的,就別耽擱了,便快些去辦差,快些回去吧。”
“是。”采蘋閉上眼,對福寧行了個禮,匆匆走了。福寧望著她的背影,嘆息了一聲。青童撇著嘴:“瞧她的樣子,也很不像會常犯錯的,怎么鬧得一身傷呢。實在可憐。”
福寧聞言,淡淡瞥了她一眼:“這話,咱們關在房里說便算了,在外頭就別說了,尤其是‘可憐’這樣的字眼,往后別再提,讓人聽了去,你可怎么辦?”
青童忙不迭點著頭:“格格教訓的是,奴婢記著了。”
風起,有梅瓣被風吹落。有了這遭事,福寧也沒心情賞梅,索性起了身,“走吧。”
《采蘋》為詩經名篇,與《采蘩》并列,人稱其二篇昭女子忠順恪靜,克己守道。這個叫采蘋的宮女,或許從名字上就能窺出人欲賦予她的“德行”。那么,采蘋她自己,愿意“接受”么?
想到名字,福寧又在想“鐘粹宮娘娘”和“榮妃”。寵祿為“榮”,這是個非常顯帝心所在的封號。可是又為什么,整個內宮不再稱她的封號,而代以“鐘粹宮娘娘”?
福寧胡思亂想了一路,回到乾西三所,見喜嬤嬤與青黛正指揮著小太監連樂貼她倆親手剪的窗花,見她回來,三人都趕忙迎上來。要是旁日,福寧準要和幾人就著這窗花款式多聊幾句,但現下福寧的確沒有閑心。
她匆匆瞥了喜嬤嬤一眼,借口支開連樂和她,把青黛帶進屋里,“青黛,我有點事想問問你。”
青黛見福寧肅容模樣,也收斂神色,“格格,怎么了?”
“你在宮中比青童要久些許,你可聽說過……”福寧一面觀察著她的神色,一面問:“鐘粹宮榮妃的事?”
青黛果然容色微變,“格格,是遇見鐘粹宮娘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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