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自入姚州境內,聞溪便陡然嗅到一種令她惶惶不安的味道。
這回并不像當日京畿的官差搜捕那般將功夫都做到了明面上,而是將各項查驗全然融入日常一步一行的整肅嚴明,幾乎有軍旅之風。
聞溪拿著徐清猗新備給她的戶帖,化名冉菁玉,身份是閬州一家香料鋪子的一名管事,此來姚州尋訪一位隱居的香師,為店內復原到一半的古方掌個眼指點一二。元總管和戶帖一同交給她的,便還有一張制香方子及一封香料大商的引薦信。
聞溪收下時沒覺得自己會用上。即使不用妝容刻意遮掩,她看起來其實已經和離開上京時很不一樣了,皮膚曬黑了,臉頰也被風沙吹糙了,就連身形也因長途趕路而被錘煉得瘦了些,卻也更精干有勁了。
但到了姚州,多虧這些準備,她才一次次安穩地應付過了諸多關卡。
聞溪在客棧二樓桌邊,看著樓下掌柜送走又一批來巡查的官差,詢問來送膳食的店小二:“我這才住下兩日,各路官爺都來了三趟了,小二,出什么事了,別是你們做的不是正經生意吧?”
店小二忙道:“哎呦,姑娘說的哪里話,咱們店可是童叟無欺的正經買賣。最近就這樣,”店小二撇了撇嘴,手指虛虛往上一指,煞有介事地小聲道,“我聽說啊,是州府的大官人家里遭了賊!這些貴人們稍微不痛快,就盡知道折騰我們這些小老百姓,鬧得客棧生意都不好做了。”
“誒誒誒,我聽我縣衙里當差的大伯公家的二舅姑家的表哥說,”旁邊另一桌的食客悄悄傾身過來,兩指交叉比出一個十,在空中晃了兩下,“盜走……這么多金!”
周圍幾桌的人也都豎起耳朵湊了過來。
與他同桌的友人神神秘秘地道:“不只是錢財,還背著人命呢。我堂叔是府衙的師爺,聽說死的是知府家一個小公子,抓了逃犯要凌遲!”
在場眾人聞言大駭。
聞溪想著自己帶走的那不足二百兩的銀票默默無言。
最先搭話的那人對聞溪露出一個友好關切的笑容:“姑娘莫怕,本坊治下一向太平,我表哥說附近連雞都很少丟,姑娘住在此處,若有麻煩盡管來隔街麻紡鋪子尋我。姑娘獨自一人出門在外,定然甚為艱辛。”
“都是營生罷了,多謝公子好意。”聞溪對這等搭訕言語已經不算陌生,體面地回了話。
她此番并未過分易容,只不再如本相那樣妖嬈艷麗,仍舊是個明快悅目的容貌,瞧著颯爽舒暢,合她常年外出行走的商人身份。
聞溪聽著四周食客的議論,安靜地用完了自己的午膳。短短一頓飯的時間,流言的內容和主角已經換了幾輪,如此沒有根據的天馬行空,聞溪幾乎可以確定那些人一定不是簡單地為了知府丟的一點金銀,事情的起因應該來自更遠的地方,更高位的人。
例如上京,例如黎堯。
例如,他們就是在找她。
聞溪毫不意外黎堯會想到在姚州堵她,這種場面甚至比她預料之中還要平靜一些,可在這靜中又隱隱壓抑著某種如箭在弦的冷酷動勢。
算腳程,再有半個月,她就能到家了。
聞溪決定加快自己的步調。
聞溪不知道的是,姚州北面洪都府、洪商府以及納原府均為魏國公名下食邑,雖魏國公一大家子久居上京,但在這一帶,幾代耕耘的勢力仍舊根基深厚。
盡管徐清猗拿到燕素衣親筆病案后,排除了聞溪是藍氏遺孤的可能,并且通報了魏國公府,然而黎顯已經認定了聞溪是謀害黎堯的兇手之一,命下屬拿出了追查細作的手段來尋人,自然不會大張旗鼓地打草驚蛇。
聞溪為了快些回家,加緊了行程趕路,途徑之地從不多做停留,也未試著打探那位隱居的香師,一路腳步匆匆,直朝景順府而去。
十日后清晨,聞溪在景順府城外一間歇腳的驛站醒來,收拾停當后,剛一拉開門,迎面撞上了一排黑衣武侍,領頭的那個,是曾在西郊別院出入過的副將,賈馳。
“聞姑娘,請吧。”賈馳冷著臉道。
曾經因為看過自家將軍為聞溪輾轉反側,雖然只是個外室,賈馳對這位聞姑娘,依然有幾分恭敬。可此刻,他看著聞溪的目光和身后鐵面無情的武侍如出一撤,甚至更冷厲,更厭惡。
聞溪閉了閉眼,并未過于失態:“他呢?”
她已經走到這里了,就算要算賬,先讓她回家一趟,至少,到父母兄長的墳前祭拜一番。到那時,無論他想怎樣報復,隨他的便吧。
賈馳道:“我此來是領的世子之令,押送聞姑娘回京。聞姑娘和我們世子,好像還沒有交情可講,就不必討價還價了。若聞姑娘問的是我家將軍,拜姑娘所賜,算時日,將軍此刻正在國公府臥床休養。”
這是黎堯的第三次毒發,比前兩次更為兇猛,楊大夫的藥都險些壓不住。
賈馳是不想對聞溪這么客氣的,但他收到了上京傳信。
黎堯在病中一直叫著聞溪的名字,抓著那枚空的藥囊不放。楊大夫受此啟發,差人搬來了一些聞溪穿過的衣物堆在黎堯床上,他果然就安穩些。
黎顯被氣得頭疼,但怕這又是聞溪的什么邪術,緊急傳信到姚州要求不能傷人,務必把她全須全尾地帶回去。
賈馳話語中針對聞溪的怪罪讓聞溪有些困惑:“黎堯,還在臥床?”
她不就是用了點滄陵的荊翅果嗎,這都三個月了,黎堯還沒休養好?
賈馳冷聲道:“聞姑娘若還對將軍有一絲關懷之情,不若將那毒藥交出,也好叫大夫研制解藥方便些。”
聞溪可能只是做了幕后之人的一個馬前卒,這一點,徐清猗已經在第二次拜訪魏國公府時明確說過了。
否則,即便是不能傷她一絲一毫,賈馳也有的是手段讓她求死不能,那還會這般好言好語地問話。
“沒有了。”聞溪搖了搖頭,見賈馳面上流露出失落之情,禁不住越發疑惑,不由喃喃,“那也不算毒藥啊,毒不是那個……”
那時黎堯身中熱毒,那毒性十分奇特,十五日每日均等地發散一部分讓人體得以耐受。聞溪配以荊翅果加重毒發,讓他驟然昏迷。但由于那已是最后一日,毒發時看著嚇人了些,藥性過了也就沒事了。
為防意外,聞溪甚至還單獨留了一副消解荊翅果的藥。畢竟荊翅果的煉制對其藥性影響頗大,聞溪用的是曾經聞辭所制的凝膏丸,做完后聞辭試了藥,藥性過于熾烈不得用,本想丟棄,被聞溪留了下來,只剩一小顆。
聞溪給黎堯用了一半,剩下一半,她逃走時不便多帶東西,本是存到了朔望心里,也已遺失在隆水觀外了。
賈馳一擺手:“既然這樣,聞姑娘,請上路吧。”
近十名武侍圍堵,聞溪無處可逃。
上馬車前,她側頭望向遠處天際一線的連綿山峰。
那是佩蕩山脈,是家的方向。
俗話說望山跑死馬,她終究是跑不到了。
“聞姑娘。”賈馳催促道。
聞溪回頭,一步一步走上踏凳,就在撩起車簾的那一刻,忽覺背心欺上來一股陰寒的風。
她下意識回頭,眼前覆上一只瘦骨如柴的手,蒼白的手指顯得格外修長,掌心的寒意透過眉心直抵腦髓,讓她打了個激靈,繼而渾身僵硬。
聞溪大腦一片空白,她聽見刀劍劃過空氣的風聲,聽見周圍數人接連倒地的悶響,聽見身前人……均勻的呼吸聲。
她腦中不斷閃過方才片刻之間,從指縫里乍然一瞥的那張臉,在一切的理智與思考開始之前,淚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
這只手這樣冷,仿佛會被她的淚燙穿,它顫抖著顫抖著,終于不堪忍受似的滑落下去。
聞辭強忍著日光驟然刺入雙目的酸疼,極力睜大了眼睛盯著面前的人,引出了更多的眼淚。
而她在重重水光的扭曲中認出他,僵立在原地,嘶啞地痛哭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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