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妄踏進梵光寺，檀香裊裊，誦經聲從遠處不斷傳來。
不遠處有一棵高聳入云的古樹，枝丫上系滿了紅色的祈福帶，人群熙熙攘攘，合手祈愿，皆有所求。
今天天氣很好，明媚的陽光灑滿了大地。
沈妄望著那棵蒼勁的古樹，眼神漸漸變得悠遠，想起了第一次見到葉笙歌時的情景。
那也是天氣很好的一天……
……
“沈妄，我可是你的長輩！”
異國，裝修奢華的昏暗房間里，中年男人跪在地上，被無數槍口指著腦袋，氣急敗壞又戰戰兢兢地看著沙發上發號施令的男人。
男人唇角勾笑，居高臨下看著他，“哦，長輩啊……魏叔，你十天前做了什么好事，還需要我這個小輩給你提醒？”
中年男人一聽十天前，神情瞬間變得惶恐驚懼。
十天前，他把沈妄的情報泄露給別人……
他做得那么隱秘，沈妄怎么會知道？！
“魏丞武，你應該知道，我最痛恨背叛者。”男人從沙發上站起身，那雙桃花眼在黑暗中蘊著耐人尋味的笑，“我倒是記得，今天是魏叔的五十歲生辰，我這個小輩自然要送上一份賀禮。”
沈妄說完，朝著一旁的手下招了下手。
江澈立即把賀禮端了上來。
魏丞武看過去，竟然是一把銀色匕首，旁邊還有一杯酒。
這是……什么意思？
還不等魏丞武反應過來，沈妄就拿起那把匕首，來到他面前，手起刀落，霎時間，魏丞武的嘶吼聲響徹整個房間。
他的耳朵……
耳朵被割了下來！
魏丞武疼得渾身抽搐，鮮血汩汩流淌，下一刻卻看見，他被割掉的那只耳朵，竟被丟進了酒杯里！
金黃的酒液，鮮紅的血絲蔓延開來。
沈妄嘴角勾著詭譎笑意：“就用這杯酒，敬魏叔五十歲生辰。”
魏丞武驚恐地瞪大雙眼，顫顫巍巍地看著眼前的男人，眼睛瞪得似要裂開，如同看著修羅地獄里的惡魔。
這杯泡著他的耳朵的酒……
魏丞武嚇得渾身哆嗦，手腳發軟，起身就想跑。
然而一旁的手下早就按住他，端起酒杯，就朝他嘴里灌了進去……
“也用這杯酒，送魏叔最后一程。”
男人輕飄飄的語氣如同宣判，說完便轉身走到了窗邊，血腥味和慘叫聲在身后的房間里響起。
窗外陽光明媚，窗內血腥黑暗。
他早就對此習以為常，百無聊賴地站在窗前，無意間看見，街上一個穿著白色衣裙的少女，被一群流浪漢糾纏。
隔著不遠的距離，他能看見，女孩長了一張過分漂亮的臉蛋，在明媚的陽光下，皮膚白得發光，美好干凈得與這條異國的街道格格不入。
被五個臟臭的流浪漢圍上，是她不幸的劫難。
這沒有激起他的惻隱之心，他站在二樓窗邊的陰影里，面無波瀾地看著這一幕。
然而下一刻，事情的發展，出乎了他的意料。
看似漂亮柔弱的女孩，輕而易舉就把那群流浪漢打得屁滾尿流。
似是發現了他的注視，女孩忽然抬起頭，朝他這邊望了過來。
陽光明媚，風吹過樹梢，吹動她輕盈飄逸的白色裙擺。
女孩站在陽光下，朝陰影里的他看過來。
沈妄微微一怔，身后是黑暗的血腥慘叫，身前是那個陽光下的女孩，美好干凈得令人向往……
被打跑的那群流浪漢，召集了一群同伙，再次圍了過來。
沈妄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也沒有什么善心，卻唯獨那一刻，唯獨對她，起了保護之心。
他現身，將她從那群骯臟惡臭的流浪漢中帶走。
這次兩人并未產生交集，他只知道，她叫葉笙歌。
后來有一次，他腹部中了槍傷，湊巧被她救了。
女孩掀開他的黑色襯衫，看著他腹部血淋淋的槍傷，還有旁邊其他的傷痕，黑白分明的眼眸睜大，神情驚訝：“你身上這么多傷？”
沈妄看著她，薄唇微微勾起：“嚇到了？”
女孩沒有說話，只是覺得有一些傷痕很深，像是積年累月從小時候就留下了。
從小時候……
他小時候就經常受這么重的傷么……
溫潤的燈光下，女孩仰著精致白皙的臉蛋看他，漂亮清澈的眼睛微微彎起：“我幫你把這些傷疤去掉吧？”
他眼睫微顫，沒有說話。
那些深舊的傷疤是父母經常毆打他，在他身上刻意留下，昭示著他是一個破爛不堪、不該出生在這世上的賤種……
從那之后，兩人漸漸熟悉起來，他對別人向來很警惕，對她卻生不出警惕，把黑暗腐爛的過往剖開給她看。
她知道了他的童年，堅定地對他說，沈妄，你的出生不是原罪。
她又一次對他說，我幫你把疤去掉吧。
不知她說的是他身上的疤，還是他心上的疤，可無論是什么，他行尸走肉般黑暗的夜里，都升起了一輪明月。
他好像擁有了自己的月亮。
那月光，好像照在了他的身上。
但，也只是好像……
她心里，始終有另一個人……
……
想起這些過往，沈妄靜靜地走到那棵蒼勁的古樹前，思緒輪轉，他眼前浮現出，總是明媚肆意的女孩現在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的樣子……
他走到古樹前，在紅色的祈福帶上寫下葉笙歌的名字，準備系到樹枝上。
旁邊的小沙彌說：“施主，也可以寫上你自己的名字，皆得護佑。”
他提起筆，準備在葉笙歌旁邊寫下自己的名字。
落筆前，他卻頓住。
想起葉笙歌曾經對他說的那些話。
沈妄，你的出生不是原罪……
沈妄，我幫你把這些疤去掉吧……
不知停頓了多久，最終，他放下了筆，只寫了葉笙歌一個人的名字。
將這條寓意著祈福的紅色帶子系在樹上。
他身處黑暗泥濘，怎配擁有光明……
……
不遠處的誦經聲不斷傳來，沈妄轉身，去了佛寺的正殿。
人群熙攘，來來往往，沈妄隨著蕓蕓眾生踏進大殿。
檀香繚繞，供奉著眾多佛像。
菩薩低眉，慈悲六道，金剛怒目，降伏四魔。
男人垂首跪拜。
他這一生囿于黑暗，被親生父母厭憎，出生就是原罪。
他在遍體鱗傷里茍延殘喘，從深淵里一步一步爬出來，腳下踩著累累白骨，雙手沾滿鮮血。
他從來不敬神佛，不信慈悲，不懼殺戮，不怕報應。
可是此刻。
那個高大的男人，跪在佛前，彎下了脊背，垂首觸地虔誠叩拜。
不為自己。
只求佛祖，救我所愛。
我愿用一生的代價來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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