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逃
混烏神的神通廣大在于他的信眾。相信混烏神的人有的會全身穿白衣,另有一些人因為種種原因不能全身穿白,他們會坐特定的手勢表明身份,比如說握著筷子時小指緊緊縮成一團,或者走路時永遠先出左腳,這些細微而不易察覺的動作代表著他們的信仰。
太子根本不信,他一度認為蕪苒被蒙蔽了。可他越來越發(fā)現(xiàn),混烏神的信眾不僅就在他身邊,而且多到他頭皮發(fā)麻。比如永遠帶著一塊純白色羊脂玉的陳王,和他那一身白衣的外室白貞。白貞信混烏神在一個小圈子里是公開的,她負責在京中聚斂情報,供混烏神圖謀大聿。太子游歷軍營,發(fā)現(xiàn)十之三四的將軍都是混烏信眾,包括他最敬重的杜斌將軍。回京后,太子仔細觀察身邊所有人,他甚至發(fā)現(xiàn),連許多公侯貴族家里的侍女也是混烏神的信眾,比如許知元的侍女,望月。
望月和蕪苒簡直長得一模一樣,只是因為她們氣質(zhì)迥異,身份相差甚遠,頭發(fā)裝扮全然不同才沒有引起別人的懷疑。太子也是發(fā)現(xiàn)了望月是混烏信徒時,才發(fā)現(xiàn)她和蕪苒外貌上的相仿。也許尚之龍有兩個女兒,李潤隱瞞了其中一個。
混烏神為了給太子解心疑,甚至在太子面前取到了酩酊大醉宋王的血液,用來滴血驗親,所有的準備流程都在太子眼前,血液相融,容不得太子不信。
除了神通廣大的混烏神,沒人保得住太子。圣人還不到40歲,未來歲月漫長,誰知道他哪一天會驚訝的發(fā)現(xiàn)太子并非親生呢?太子想活命,想繼承大統(tǒng),就必須依靠混烏神。
沒人愿意被人操縱,縱然混烏神稱自己為神靈,那他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他總是藏在陰影里,充分的說明他不愿意被人認出來,哪有神靈不愿信眾為他塑金身頂禮膜拜呢?既如此,混烏神一定是能被太子認出來的人。
如果蕪苒沒有愛上太子,也許太子永遠也不會知道誰是混烏神。在蕪苒心里,她希望太子能與混烏神取得一個平衡,他們分庭抗禮各取所需,誰也不傷害誰。現(xiàn)在太子的地位十分被動,混烏神壓制著他的命脈,而太子手里沒有一張牌。
蕪苒想給太子一張安全的網(wǎng),讓他在混烏神面前不至于節(jié)節(jié)敗退。所以他們從猜測混烏神是誰開始。
混烏神能拉攏邊境的將軍們,也能在京城有不少的信眾,靠口口相傳可引不來那么多死心塌地的信徒,至少說明混烏神去過邊境,也去過京城。山高水遠,混烏神首先得是一個有錢人,車馬不便,各省通關手續(xù)繁瑣,能光明正大去這么多地方的人十分有限。
太子和蕪苒不約而同的想到了一個人,許維時。他負責繪制輿圖,自然去過很多地方,根據(jù)混烏神說話的習慣,身形,和他們偷偷查訪到的許維時格外像。包括混烏武士耳后的刺字,那是混烏神親手寫了,由人照著樣子刺的。
那是鬼方文字,自然樓里有的是許維時的手稿,雖然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字,若是仔細比對,也能發(fā)現(xiàn)相仿之處。
太子拿著許維時手稿的拓印和刺字尋到了數(shù)十位書法大師,他們一致認為,出自同一人手筆。蕪苒有不同意見,許維時并沒有動機,反而是他的二哥久在沙場戰(zhàn)功赫赫而不受重用,也許會對朝庭心生怨懟,于是假死暗中圖謀。
太子決定測一測。混烏神一直視雨探為心腹大患,蕪苒佯裝想要試一試雨探虛實騙取了混烏神的支持,引混烏武士入宮。這些混烏人必死無疑,不過是為了混烏神而死,許多人爭先恐后也要去赴死。
當夜,武士們?nèi)耸质盏搅艘粡堊謼l,后日行動,切不可靠近鸞極宮。署名是混烏神刺在武士耳后的字,太子看了太多次許維時的字,他一眼就認得出來。
鸞極宮里有誰簡直是昭然若揭,只有許知元和宋階柳每天那個時間服侍母親安歇。為保穩(wěn)妥,另一隊混烏人在郊外祭祀,選的是18歲戌時出生的姑娘,混烏神要是許維琛一定會記得女兒的生辰,許知元的父親大約不會記得侄女的出生時刻。
果然,沒有指示。
雨探的反應之快出乎意料,他們幾乎在宮變發(fā)生的一刻鐘都不到就發(fā)現(xiàn)了異常。那天很不正常,皇后沒在宮里,她去了萬德堂。太子刻意支走了萬德堂的侍衛(wèi),在半個時辰之內(nèi),萬德堂處在沒有侍衛(wèi)的真空狀態(tài)。
混烏人甚至沒能靠近宮墻就被不知道隱藏在哪的雨探誅殺干凈。太子洗清嫌疑的方法很簡單,他出現(xiàn)在雨探中間,比所有雨探都賣力,斬殺了十幾個混烏人。
有一點反常,雨探唯獨放過了天保宮,偏巧許知元就在天保宮,雨探簡直是欲蓋彌彰,這種疏忽,恰恰印證了太子另一個猜測,他悄悄記在心里,沒有告訴蕪苒。
太子以天降神兵的方式出現(xiàn)在了許知元面前,她被打的失去了人形,太子靠著墻邊斷裂的發(fā)簪才認出她來。英雄救美,經(jīng)典的橋段,太子必須盡快得到許知元的心。
在皇宮里演了一場還不夠,太子馬不停蹄去了郊外,他錯不起。直到混烏人真的對許知夏揮刀時,他才確定混烏神是許維時。
此時,皇后道出了蕪苒的真實身份,她要送走她。蕪苒和太子達成了一種默契,剛好這個時間蕪苒離開京城,太子得到許知元的心,最好可以娶她,許知元是許維時唯一的孩子,他總要顧忌女兒。
事情到了現(xiàn)在,太子陷入兩難。榮慧已有身孕,斷然不能去和親,太子若要阻止,必然會激怒混烏神。如若不組織,下一個和親的就會是一母同胞,才13歲的妹妹。
蕪苒的眼睛在黑夜里更加動人,特別是眼睛里含著淺淺的眼淚時。太子閉上眼睛,只思索了一瞬間,便默認了眼前的事實。回去的路上,太子一直在對自己說,都是父皇的錯,選了章昀成。即便沒有蕪苒,榮慧也很難不喜歡他,一切都是天定,不是人為能改變的。
又到了冬天,圣人又從南苑回了皇城。一來一回的折騰知元累的不輕,生無所戀的靠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上,階柳就不一樣,她在人前累的像一攤泥,人后精神百倍,一直和鏡紅望月她們說笑。
知元偷偷看著簾子外面,突然問道:“南苑明明在皇城北邊,為什么叫南苑呢?”
階柳一臉壞笑道:“傻丫頭,南苑在北邊,圣人在‘南’邊啊。”
知元恍然大悟,這個南不是方位,是趙南蓉的南。世人不知皇后名諱,自然也不知圣人深情。
一路舟車勞頓,宮里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理。圣人在南苑收貨的獵物都賜給了公主和五皇子,知元忙著給它們登記造冊,處理皮毛,分賞骨肉。怕弄臟了衣服,望月給知元也弄來一條圍裙,知元裹著圍裙站在一大堆剛剛剝下來的皮毛中間,小黃門們用刀劈開動物的骨肉,偶爾有血液飛濺,知元一陣惡心,不露聲色的巡視一周,才快步走了出去。
望月早讓小宮女備好了茶水,知元喝了一大口,皺眉道:“這是什么茶。”
望月接過來一看,只是普通的綠茶,不悅道:“尚宮只喝笏山茶,這是什么?”
小宮女嚇得渾身發(fā)抖,痛哭流涕道:“我昨天才進宮當值,不小心弄錯了茶葉,求尚宮饒命。”
知元擺了擺手,“罷了,你把茶碗拿下去吧。”
待宮女走后,知元自嘲著嘆息道:“也怪我管教宮人手段嚴苛些,看那小宮女嚇得,好像我要吃人。”
望月幫知元脫下圍裙遞給小宮女,寬慰道:“咱們府里大奶奶管家還要有些雷霆手段才能壓服眾人,姑娘幫皇后娘娘管家,若是手松還怎么得了。”
知元環(huán)顧一周,問道:“怎么琴晚不來?往日里喝茶不都是她準備的?”
望月抖了抖披風把知元圍上,輕輕系上了帶子,低聲道:“承恩侯還在宮里呢。”
他怎么還不回家,知元細想了想,圣人并沒有下旨也許是他不敢回,可他不回遲早也要因為在宮里住的太久被參奏。
分完皮料太陽已經(jīng)西沉,知元命人捧著分給沐德公主和五皇子的皮毛隨著她回鸞極宮,宮里靜悄悄的,皇后正靠在美人榻上看公主寫字,五皇子在一旁,大概是午睡的晚了還沒有起床。
知元踮著腳走了進來,皇后對她招了招手,讓她坐在身旁。公主的字跡越發(fā)進益,已經(jīng)初步有了自己的風格。
皇后示意乳母抱走五皇子,和知元一起把硝好的皮子捧在膝蓋上看。這些猛獸都有專人投喂活物,皮毛格外光亮油滑,皇后選出幾張紫貂皮,微笑道:“這幾張紫貂很好,用這個做領子,狐貍皮做大氅,給具城送去。”
知元一時沒反應過來誰是具城,略思索才想起是皇長子李圭。她拿起針架上的絲線,淺淺在皮子底部縫了個星星做記號,免得一會忘了。
皇后交辦的事情自然做的順利,一件紫貂領狐貍皮里外發(fā)燒大氅不到十天便趕制出來。整件衣服上散發(fā)著瑩瑩的光芒,摸起來溫軟綿密,望月連連稱贊了一番,知元縫的星星還在一角,估計是內(nèi)侍省誤以為是皇后的手筆,知元取來絲線把星星繡的更精致些。剩下的邊角料,知元做主給皇長子做了皮靴一同送到翟遼。
邊境的戰(zhàn)事還未平定,鬼方殘部極善隱匿,藏在莽莽黃沙里怎么也找不到。他們精準的突襲大軍運送糧草的隊伍,給大聿軍帶來了嚴重的打擊,換來了大聿聯(lián)合鄙戎的瘋狂絞殺,這個冬天對于大聿和鬼方的士兵來說都不好過。
皇長子并不參與戰(zhàn)事,冬季時他會用俸祿給最窮苦的百姓加固房屋,每每在百姓中間他從不穿著過分華麗,這件裘衣他恭恭敬敬的收了起來,依舊和封地百姓一起穿著粗布棉衣。
鄙戎一直被鬼方□□,此次與大聿合圍自然不能放過機會,痛擊鬼方殘余。沒有了領袖的鬼方軍隊反而行蹤更加詭譎多變,經(jīng)常突然出現(xiàn)大舉進攻,得手了便離開從不戀戰(zhàn),鄙戎士兵在前沖鋒應戰(zhàn),戰(zhàn)場上犧牲的也大多是鄙戎士兵。
就連圣人都被鄙戎的英勇感染,齊富安粗粗算了算,按照鄙戎國內(nèi)的人數(shù)和戰(zhàn)損率比較,鄙戎大約失去了五分之一的壯年男子。
圣人朱筆一揮,封鄙戎王為一等王,改鄙戎為玉和。在京中修建公主府,打算待公主與德過里生下長子便回京居住,圣人甚至想要給德過里封個什么官做。
要是一切順利,沐德公主的送親隊伍即將抵達翟遼,大皇子已經(jīng)做了準備,專程迎接公主。
送親的隊伍走的實在很慢,路上用了半年多。近來天寒,公主極少露面,大部分時間都在馬車里,只讓蕪苒和章昀成靠近。
榮慧的心里非常懊悔,她見母親為了有孕喝了那許多苦藥,甚至學會了倒立才有了六弟,以為懷孕是一件非常難的事情。萬沒想到,到了自己這里竟然這么容易,已經(jīng)到了難以隱藏的地步。
章昀成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榮慧偶爾看到他慌亂的眼神,甚至有點想笑,章昀成配上他那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仿佛像是一只受驚的小鹿,誰會為難一頭可憐的小鹿呢?
榮慧能依靠的也只有蕪苒,蕪苒雖然看上去冷漠寡言,可她發(fā)現(xiàn)榮慧和章昀成的事情后,不僅沒有聲張,反而處處為他們掩飾。
榮慧把蕪苒叫上了馬車,真誠的問她:“我不瞞姐姐,我大概已經(jīng)有了三個多月的身孕,請姐姐幫我。”
蕪苒沒有絲毫的驚訝,她神色如常道:“公主要什么,打胎的草藥還是讓章昀成閉嘴。”
榮慧是圣人第一個女兒,享盡了父母無邊的寵愛,她跋扈但是天真,她身上圣人那一半的血緣注定她是個聰明的女孩子。蕪苒說的兩條路都不是榮慧要的,榮慧想要自由。
榮慧握住蕪苒的手,取下自己的玉鐲放在蕪苒手上,“我要和章昀成遠走高飛,章昀成不敢,只有姐姐能幫我。”
蕪苒這才驚訝起來,在她心里公主嬌弱,怎么敢在和親的路上出逃。她近乎善意的提醒道:“公主從未受過民間苦楚。”
這一路她們沒少遇到災民流民,也去過普通農(nóng)戶家,公主對平民已經(jīng)有了直觀的感受。榮慧的臉上帶著夢幻的笑意,“我不在乎,和章昀成一起,我也可以穿粗布麻衣。”
蕪苒心底覺得慶幸,這么一來事情就變得無比簡單,她不需要傷害公主和章昀成,就能順利完成混烏神交代的事情,公主出逃,比公主在半路被人截殺更能破壞大聿和鄙戎,哦不對,現(xiàn)在叫玉和之間剛剛建立起來的脆弱友誼。
車馬到達翟遼,皇長子親自迎到城外。皇長子已經(jīng)20歲了,他五歲時就離開京城到了封地,再也沒回去過,榮慧雖是他的妹妹,他卻是第一次見。
為表敬重,皇長子穿上了皇后娘娘賞的裘衣,榮慧對他友善的笑了笑,由著皇長子把她扶下馬車。蕪苒與皇長子相熟,她曾經(jīng)隨太子在翟遼生活過一段時間。
皇長子趁人不備,對蕪苒露出了探尋的神色,蕪苒輕輕搖了搖頭。
護衛(wèi)公主的和親侍衛(wèi)終于可以卸下防備,護衛(wèi)的任務幾乎算是已經(jīng)完成,不用再保持高度的緊張,他們比任何人都要高興。
蕪苒的計劃很周密,德過里大概會在三天后到達翟遼迎接公主,今天晚上皇長子一定會宴請一路護送的軍官,蕪苒會默許軍隊其他人在城中玩樂。章昀成一定要參加宴會,待眾人酒醉后,由公主的貼身婢女跑出來急呼公主走失。所有人就會倉皇出去尋找,只有蕪苒能查找公主的閨房,公主只要躲在衣柜里即可,等所有人都出去尋找時,公主再從容的走出來,和章昀成離開翟遼。
按照蕪苒的計劃,皇長子已經(jīng)醉到和侍衛(wèi)長摟在一起跳舞時,小宮女急匆匆跑了進來,驚呼公主不見了。小宮女事先并不知道計劃,她說的情真意切,在場眾人沒有不信的。
章昀成也不知道計劃,公主怕他緊張的泄密,蕪苒偷偷掃他一眼,這個狗東西的表情里竟然是釋然和放松,真恨不得一劍殺了他。
皇長子自然最慌,人在他的封地消失,他責任最大。按照蕪苒的預想,皇長子酒醒了大半,急命在場的人分成八隊,從八個方向出去尋找公主,有的人沒見過公主,為保穩(wěn)妥,還帶上了公主的所有侍女同去。
臨走時,他急匆匆的對蕪苒道:“請?zhí)茖④姍z查公主閨房后再出城。”
正中蕪苒下懷,正待眾人離開時,一個角落里的小女子突然道:“不如我和唐將軍一起吧。”
蕪苒認識她,她是皇長子在一次大地震里救出來的鬼方國姑娘,跟在皇長子身邊已經(jīng)十年。皇長子回頭對那女子道:“不必,你早些回去吧。”
眾人皆以為她是皇長子的侍妾,都見怪不怪,那女子含笑看了蕪苒一眼,低下頭喝了一口茶才離開。
蕪苒心底不知怎么生出一股涼意,她來不及多想,轉(zhuǎn)身命令章昀成和她一起去找。
榮慧從衣柜里出來時,章昀成驚訝的下巴直要脫臼。蕪苒拿出早已換好的全國通行銀票放到了章昀成懷里,低聲道:“我在城南安排了馬車,馬車里有你們的新身份。”
章昀成像是被燙到一樣,向后退了一大步,連連擺手道:“不不不,我父母還在京城,還有兄弟姐妹,他們難逃一死啊。”
蕪苒看他一副怯懦的樣子真心替公主不值,他在公主帳里夜夜春宵時怎么沒有想到父母兄弟?眼看著章昀成涕淚橫流精神失控,已經(jīng)聽不進去蕪苒的話,蕪苒抬手極兇的打了他一個耳光,“章昀成,你沒得選,立刻按我說的做,不然我讓你全家現(xiàn)在就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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