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下山
胤朝,咸德三十六年。
闌山。
立秋時節(jié),滿山蒼翠稍怯。
岑湘肩上背著個簡單的包袱,正在與人辭行。
她的面前站著一男一女兩人。
男子沉穩(wěn)淡薄,鬢間有零星霜華,而面容俊朗。婦人則高挑清麗,眉目如畫,叫人看不出年紀。
這二人正是她的師父吳是顛與師娘吳緋。
但見吳緋好看的眉頭微微蹙起,絮絮叮囑著什么,岑湘則點頭應道:“師娘,阿湘記住了。”
“記住就好,”師娘仍不放心,道:“你自拜入闌山便不曾一人出過這么遠的門,還是京城這樣的地方…”
“阿湘有家人陪伴,不算獨自上京。”岑湘小聲辯解。
“就是傅知州這么突然地升遷我才不放心…”吳緋的眉頭再次蹙了起來,又覺失言,“算了,我同你說這些做什么……”
岑湘不知該如何回應,她剛收到信件,得知父親升了官,要舉家遷去京城時也感到突然和詫異。
一來她父親傅廉靳在青州已經連任兩屆知州,此前京城毫無要召他回去的意思;二來吳是顛和吳緋這么些年只收了兩個徒弟,師兄樓少霖早已學成離開,眼下她也要走,師父師娘自是百般不舍,但她的父親升遷畢竟是件大事,她學藝也不過為了自保,沒有練就絕世武功的遠大理想,自然也沒道理繼續(xù)留著,理當和家人一同前往京城。
吳是顛輕咳了一聲,道:“阿湘,你學藝未成,平日里有你師娘護著,練功也總是憊懶,但出去我教給你的功夫還是莫要忘了。”
岑湘再次應下。
氣氛一時有些沉悶。
吳緋這時忽然想起什么,道:“我倒是忘了,你在此處等會兒,有東西要給你。”
說完轉身回了房,不多時手中拿著塊雕著兩條錦鯉的玉佩出來,她彎腰將那玉佩在岑湘腰間系好,這才道:“旁的我都給你備好了,這個,你師兄送的玉佩,也算個信物,日后出門在外沒有我們,也方便和你師兄聯(lián)絡。”
戴好玉佩,她將岑湘的鬢發(fā)溫柔地拂至耳后,接著說:“你師傅說得對,我從前還是太慣著你,劍譜給你準備好了,以后是顛不盯著你,更需勤加練習,我們這樣年輕漂亮的姑娘,出門在外,最是要小心。”
……
吳是顛和小徒兒聽了她的后半句話,用一種異常同步的平靜目光看著她。
吳緋自知越說越偏,站起身,轉了語調,道:“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你現(xiàn)在的功夫,只要不遇上一流的高手,自保總是有余的。”
岑湘見師娘這架勢,覺得她怕是攢了半月的話要跟她說,不由汗顏:“師娘,我沒這么愛惹事吧……”
吳緋怔仲地看著小徒弟:“若你真是成日里得過且過倒也罷了,你啊,蒲草一般,沒事團著,風來了反倒迎上去,遇了事總想往上沖。這性子,去了京城可要收斂些。”
岑湘鄭重道:“有師父師娘的教誨,阿湘不會有事。”
吳是顛聽了嘆道:“罷了,也未嘗不好,你只記著,你是與家人團聚,不是被拘在京城。”
“初心如磐,篤行致遠,且行且悟吧。”
岑湘如今的年紀,未能參透其中深意,便將這話當做一句鼓勵好好應下了,三人相對無言了一陣,師娘沖她揮手:“去吧。”
高處有雁盤旋而過,嘹亮的鳴叫聲里沾染了一絲秋意的深沉,岑湘知道到了分別的時候,她退開兩步,俯身鄭重一拜,到底年少,額頭抵在地上,聲音里已染了些濕漉漉的意味:“徒兒,拜別師父師娘。”
不等二位長輩再說些什么,她轉身站起,緊了緊包袱,朝著下山的路上大步離去了。
抬起的小臉上一雙漆黑的瞳仁閃爍,眼框似有些泛紅。
走過空闊的練劍坪,再繞過一棵合抱粗的巨樹,岑湘便看到了已在那等她多時的吳啟。
師娘怕離別,即使是她逢年過節(jié)回家,師父師娘也都不曾送她,都是師娘的護衛(wèi)吳啟陪著她下山。
吳啟雙手交叉抱胸,一副世外高人的情態(tài),如果不是背上背著個超大的行囊的話,也確實很世外高人,他見了她,盯著看了片刻,問:“哭了?”
“沒有。”
“哦,那走吧。”
下山的路對她來說已不像幼時剛來拜師時那樣長遠了,記得初來闌山,她一路從辰時走到了午時,日頭一點點升起,到了日中,才到達師父的宅邸。幾年過去,她有了輕功傍身,來去自如,這段路并不費多少功夫了。
自己也已經長大了很多了,并不會哭,沒必要,也不至于。岑湘一邊走著,一邊想。
她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前頭的吳啟突然停住了腳步,他這步子停的突然,岑湘猝不及防,撞在了他后頭的包袱上。
“嘶——”她捂上被撞的額角,“真疼,你這包裹里都裝的什么?”
“小姐給你準備的東西。”吳啟回答。
“這么多?都是什么?”
“靈芝,暗器,護甲。”
岑湘有些難以消受。
“師娘剛才為何不直接給我。”
“小姐說,她給你,你不會收。”
岑湘揉著額角嘆息,師娘太了解他們了,若是她將東西親手交給她,她必定不要,但讓啟叔給她就不一樣了,啟叔固執(zhí),師娘交代給他的事,那是豁出性命也會完成的,這么做,岑湘不收也得收。
“去哪?”吳啟沒有在意她的糾結。
“師娘沒告訴你嗎?”她看著巨大的包裹自我調節(jié)了一下,深覺無法低調了。
“小姐只讓我護送你和傅大人會面。”
這次派遣確實突然,師娘大概沒來得及和吳啟多做解釋。
“先進鑒城,我爹娘會途經這里,到時我們一家便在城里的客棧會面。”
“知道了。”
從闌山進到城里還有不長不短的一段距離要走,信里她父親傅廉靳說一切已經準備妥當,只等到達鑒城家人相聚,只是從父親所在的青州至這里恐怕還要再過兩日,因此她并未準備車馬,一路徒步行去。
岑湘腳步不停,手中將自己的佩劍來回轉了幾圈,開始沒話找話。
“啟叔,你還不知道吧,我父親升官啦。”
“現(xiàn)在知道了。”作為吳緋的護衛(wèi),吳啟性情卻與吳緋大不相同,一如既往的不會聊天。
岑湘早已習慣,自顧自說下去:“他從一個青州知州,連升三級,一下子成了禮部侍郎了。”她仿佛很是高興,與有榮焉。
“恭喜。”
“哈哈哈,謝謝謝謝,今后我就是侍郎的女兒,京城的大小姐,再也不是青州的小丫頭了,厲害吧。”
“厲害厲害。”
他們一路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大部分時間都是岑湘在說話,吳啟則負責敷衍她。行至靠近鑒城的一處樹林,日頭高照,初秋的熱氣雖不似盛夏那般灼熱,二人行了一路,也出了些汗,便決定在此地小憩。
岑湘找了一株能夠遮擋陽光的榕樹,靠在樹下啃干糧,吳啟動作則要比她快上許多,拿了張馕餅囫圇吞了,便解開包裹清點起所帶的物品來。
岑湘一邊吃一邊朝地上散落的物品張望了一眼,一望之下,干糧差點噎住。
吳緋實在有些周到太過了,要帶的東西五花八門,林林總總,從暗器毒藥到金銀首飾一應俱全……她著實有些驚了一下,師娘都不怕她被人搶劫的嗎?
吳啟拿著師娘寫的必備清單點了一遍后,豎著兩道濃眉又數(shù)了一遍。
二次清點后,他道:“有東西落下了。”
岑湘:?
“不用了不用了,很多了夠用了,我是去京城做大小姐不是去做殺手的。”
“護身軟甲和劍譜。”
“沒關系沒關系,劍法我已爛熟于心,軟甲左右也用不上。”何況若是家里真出什么事,也不是區(qū)區(qū)軟甲能護住的。
“小姐囑咐過,這兩件是最重要的。”吳啟將東西理了一遍,系好了,交給岑湘:“你留在這,我去去就回。”
岑湘對于啟叔的記性和固執(zhí)有些了解,她無法反駁。
以吳啟的腳程算,一來一回確實也耽擱不了太久,時間還算充裕,等上一會兒也無妨。
岑湘順手翻了翻自己隨身的包裹,她的包裹比起師娘給的那個要輕簡許多,除了隨身的衣物,就是些充饑的吃食。吳啟一走,她便百無聊賴起來,干脆坐在大樹下,拿出棗子拋著玩。
陽光正好,榕樹枝葉伸張重疊,縫隙間有斑駁的影篩落在她臉上,暗紅色的棗子一上一下,一上一下,都被她穩(wěn)穩(wěn)接住吃了。
榕樹葉由內部的深綠色朝外擴張成一種朦朧的黃,是很美的一種漸變,隱藏住了發(fā)燙的光,岑湘的眼睛盯著那起落的棗子,漸漸有些乏了,再后來,有幾顆拋出的棗子沒能接住,四散落在地上。
一雙眼睛逐漸瞇縫起來。
她控制不住地張開嘴,想要打個呵欠。
正在這時,激烈的金鐵交擊之聲自遠處傳來……
“鐺——”的一聲輕響,岑湘一個激靈,張開的嘴來不及收起,她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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