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紛爭
慕嬌俠還在后頭的馬車旁張羅著給淑望夫人的賀禮,余光便瞥見小女兒不住地從車窗里探出頭來張望,她今日是精心收拾過的,一身石榴團福綾子外衫下是一條水紅的霞光織錦裙,她還未穿耳洞,但右側的耳垂上卻掛了一串她不知何時買來的銀藍色流蘇蝴蝶耳掛,隨著她張望的腦袋小幅度晃動著,岑湘一雙眼睛本就生的燦若朝露,這樣茫然四顧,更顯得無辜。
和大女兒無論什么處境都安之若素相比,面對相關的人事,岑湘的情緒要激烈和外放許多,她看出女兒的不安,便又迅速吩咐下人將一切打點妥當,這才上了岑湘所坐的那輛馬車。
岑湘已經收回了視線端正坐著,見母親上車,趕緊拉住她的手讓她坐在身旁。
慕嬌俠道:“你這耳掛倒是好看。”
岑湘干巴巴笑了兩下。
今日鋪子里到了批貨,祖母得親自去看,便只有母親陪著她去殷府,她不知道殷畫竹是什么盤算,面對未知,自然有些恐懼,只好用心打扮一下,給自己充充場面。
記得小時候這種場合都是母親帶著姐姐去的,姐姐應付起這種場面,大概也比自己得心應手很多,只是如今她不便招惹外頭的風言風語,便除了從前幾個閨中密友的約,再沒正式赴過這樣的宴席。
饒是這樣,前陣子還是有個員外要給姐姐說親,對方還是個已有了十幾名妾室的中年男子。
岑湘氣的想要提劍趕人,最后是爹娘一左一右將她攔下的。
總而言之,祖母說的在理,家里只有她一個小輩適合出席,她確實無法推脫,岑湘一路上也沒多說什么,默默看著路邊的風景。
臨下車前,母親拍了拍她的肩,道:“別怕,你們這梁子結的雖然不小,但殷小姐也不至于真對你做什么,大不了讓你當著眾人出些丑罷了。”
岑湘沒等來殷畫竹的刁難,未曾想先被母親挖苦了一番。
“那還不嚴重嗎?”她苦著臉問。
“哈哈哈哈,”母親笑得很爽朗,“娘盡力護著你啊,盡力。”
岑湘知道她是在寬慰她,但母親說的也有道理,雖然殷畫竹和她不對付,可至今為止也都沒出大事,殷府這樣的門楣,淑望夫人這樣的身份,真讓她在府上出點什么事也不太可能,多半也只是借著人脈勢力讓她出點丑,要是真有什么三長兩短,殷府也晦氣——除非殷畫竹真是恨她到不惜拼上殷府名譽,也要將她拉下水的地步。
有了母親的寬慰,岑湘覺得好多了。
她嘆口氣,但愿是自己多想。
二人下了馬車,遠遠便見殷國府三間一啟的大門,之前的孫府已是氣派,殷國府便連門口的兩只石獅子都是塑了層金的,今日端的是門庭若市。岑湘一家到的算早,卻見那里已經排起了長隊,似乎還有人在行禮的。
仔細一打聽才知道,原來今日,就連宮里娘娘也來了,說是代表皇帝過來祝壽。
“不知是哪位娘娘?”母親問。
“是瑜妃娘娘呢。”殷家侍立一旁的仆從道。
母親聽后點了點頭,又朝正門處望了望,見東邊角門處人稍少一些,便道:“咱們從角門進,一會兒進了正殿再與瑜妃娘娘見禮吧,從正門走怕是還要等上許久。”
誰說不是呢,瑜妃分明還坐在轎子里,外頭卻圍滿了人,畢竟宮妃出來可不多見,這位瑜妃還是皇上身邊的紅人,少不得有許多前來攀附的,只在門口就擠占了好大一處。
也好,聽說瑜妃是汪泊鑫的遠親,岑湘覺得還是繞著她走比較好。
步入角門后,便有小廝引著,穿過抄手游廊,又經過兩個小花園,花園里石徑逶迤,佳木蔥蘢,迎面所見處處繁華,便連小廝都穿著不俗,繞來繞去走了有一盞茶的功夫,到了二進門處,走過穿堂,才見一個繡著姚黃魏紫的巨大屏風,轉過屏風,才算來到了此次會客的正廳。
步入正廳里,那廳堂更是大的足能容下數百人,岑湘向東邊上首望去,方見原本還在正門口接受眾人禮拜的瑜妃居然先她們到了,還正和殷老夫人相談甚歡。
母女二人便上前見禮。
殷老夫人和瑜妃似乎相談甚歡,兩人都沒帶拿正眼瞧她們的,只說了句起身吧,便接著聊起和皇帝有關的趣事來。
母親出身草莽,本就不受這些貴女們的待見,岑湘從前也老被說是青州的野丫頭,如果不是上次品學會出了風頭,這次壽宴都未必會請她,況且……她與殷府、汪府的關系都挺微妙的。
與朝廷兩大世家的人這般僵持,岑湘此刻忽然覺得,自己在京城真是前路渺茫。
好在眼下她很樂意被這兩位貴夫人無視,行完禮后,她和母親便被領到了坐處。
岑湘這才有機會看了下此次壽宴的賓客——一品誥命的壽宴果然足夠隆重,雖然咸德帝無暇親臨,但他的寵妃來了,公主郡主們也來了不少,今日怕是京城稍有些地位的女眷都在這了,男客們雖然較少些,卻也大多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岑湘回京這么久,去過爹爹的接風宴,看過鏡湖比武,參加過品學會,卻還是頭一次參加這樣正式的宴席,看著滿殿衣香鬢影、珠翠華麗,不由有些發憷。
慕嬌俠倒是握了握她的手,依舊鎮定,岑湘忍不住悄悄同她母親說:”還好出門前精心打扮了。”
慕嬌俠笑道:“我的女兒自是不輸任何人的。”
岑湘燦爛一笑,接著脫開母親的手,下意識在人堆里尋找自己熟悉的身影,畢竟這種場合,沒個年紀相仿的姐妹在場也挺無聊的,然后她巡略片刻,看到了——
不想見的人一號:殷畫竹。
不想見的人二號:殷勝。
不想見的人三號:宇文嫣。
不想見的人四號:汪彥書。
不想見的人五號;汪傲姿。
……
岑湘開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在京城樹敵,或者說樹假想敵太多了?
“不至于呀,明明……”
“明明什么?”
岑湘正嘟囔著,一位不算不想看見,但也絕對沒想見的人忽然出現在她眼前。
自律書事情過后,岑湘便有意疏遠了孫婷怡,孫婷怡大概也有些察覺了,下了課再沒來找過她,今天不知為何又格外熱情起來。
岑湘找了半天也沒看到鄭雪的身影,孫婷怡主動前來打招呼,她也只能收回視線,道:“沒什么。”
孫婷怡見她左顧右盼,仿佛猜到她她在找誰,道:“你在找鄭雪啊,她今天沒來,本來她就出身不太好,她爹只是個小吏胥,進國子監都是托了嚴景城的關系,畫竹根本沒請她。”
岑湘聽了只好沉默,很快她又想起季濛,目光再度朝人群里掃去。
“季濛你也不用找了,他不喜歡這種場合,向來能避則避,來的都是他堂哥。”孫婷怡又說。
岑湘唯有沉默。
只是她的沉默也沒能維持多久,因為除了孫婷怡外,今天來找她說話的人格外多,很多還是她不認識,對方卻認識她的。
那些人一個個又都出身高貴,不好不理,岑湘只好打足了精神去應付。
分明當初父親的接風宴上都沒這么熱絡的。
岑湘應付完又一個上前夸贊的人,有些莫名。
“你在奇怪嗎?”孫婷怡在一旁默默看著她敬完了兩茬子人,問。
岑湘心里大概清楚今日眾人前來結交的原因,她剛說了一個“我”字,便被孫婷怡打斷了,她湊近她,低聲道:“你在品學會上出盡風頭,如今在京城的名氣說不定比殷畫竹還要大,從前提起京中名媛便是殷畫竹和宇文嫣,還有的不是臥病在床,便是遠在他處,現下宇文嫣去了宮里,你又在品學會上敗了嘲諷她的范文先,還得了皇上的夸贊,殷畫竹非但不會感謝你,還會把那日受辱歸結到你的頭上,今日這壽宴上,恐怕就會找機會把面子討回來,你要當心。”
岑湘即便對她再疏遠,有了這般叮囑,也不好再冷顏相對,便放下杯盞禮貌的說:“謝謝你的提醒,我會小心。”
孫婷怡說完這些,見岑湘沒有想要多聊的意思,便默默離開了。
確認了一向要好的鄭雪和季濛都沒來,岑湘興趣缺缺,回到母親身邊,一心想著早些回去,幸好一直到說完祝詞,眾人送了賀禮,都沒發生什么。
岑湘才剛放松警惕,不想見的人二號便來到她這一桌,舉著杯子要敬她,口中還道:“上次臨江仙多有得罪,還望傅小姐不要放在心上,小生為自己的莽撞自罰一杯,傅小姐隨意。”
殷家的壽宴,岑湘既不能和他翻臉,更不能提劍砍他,別說多難受了,她皮笑肉不笑地回敬對方,杯中的果酒一口沒動。
殷勝才不在意這些,他自顧自喝了一杯酒后又道:“傅小姐改日若是得空,可以常來殷府走動,我妹妹可是常在府中念起你。”
岑湘聽他這么說,不由忌憚起來,不會后手在這兒吧,殷畫竹是殷家嫡女,今日一直在忙,沒工夫搭理她,但殷勝畢竟是殷畫竹的堂哥,要是二人串通……
她心里正默默想著,殷勝卻仿佛只是隨口一撩撥,或許是身邊沒了那個厲害的護衛,也有些忌憚她發作,敬完酒,便規矩的去了別桌。
殷勝敬完后,又陸續來了幾人,沒過多久,宇文嫣也來了。
京城這點最是麻煩,對著不喜歡的人,也得笑臉相迎。
宇文嫣隨著宇文夫人一道過來,宇文夫人滿面堆笑道:“傅先生不愧是當朝名家,教出了這樣好的女兒,上回孫府上沒好好看著,今日再見果真是明眸皓齒,姿容無雙,要不是嫣兒在宮里受著教習,我也想讓她來討教一二呢。”
她表面上夸著岑湘,實際還是在炫耀自己的女兒,慕嬌俠裝作聽不出來,只道:“哪里哪里,過譽了。”
宇文夫人噎了一下,還沒來得及說話,倒是宇文嫣主動和岑湘搭起話來:“我在宮里都聽說了,你大敗范文先,為畫竹出氣,還作了篇《論榭通渠》讓皇上好一頓夸贊,回宮后還著工部將你的文章好好記錄呢。”
“那都是……”
“真沒看出來,你還有這樣的心計呢,從哪兒抄來的?”宇文嫣輕蔑笑道。
……
岑湘本來正待謙虛呢,誰料宇文嫣這人沒說兩句,便又開始夾槍帶棒,甚至誹謗于她。
“那都是跟您學的,不及您手段高明,輕易便能捉只名貴的鳥兒來。”
既然她都當著長輩的面這么肆無忌憚了,自己也沒必要跟她客氣,又不是宇文府的壽宴,大家都是客人,誰比誰高貴呢?原本她怎么成了公主的陪侍,中間的過程也與她無關,今日這樣,不是宇文嫣故意找事是什么?況且那篇《論榭通渠》分明就是自己寫的,為此還受了父親好一頓教誨,卻被她說成是抄襲之作,岑湘怎能不氣。
“啊湘!”
“嫣兒!”
兩位母親幾乎是同時喊出聲,想要制止二人的口舌之爭。
“本來就是嘛,她能有什么學問,課上被夫子點名指責的,誰信那文章是她寫的,定是早早就找人寫好等著出風頭的。”宇文嫣不知岑湘如何知道她替換“芙蓉餅”一事,心慌之下亂了陣腳,越發口無遮攔。
當初芙蓉餅一事本就是宇文家為了確保宇文嫣能夠入選一手策劃,宇文夫人自然也聽出了岑湘話中之意,心下一驚,急忙朝宇文嫣道:“嫣兒,道歉!”
宇文嫣見母親疾言厲色的樣子,也不敢再多說什么,聞言便不再吱聲。
但她又不想向岑湘低頭,便梗著脖子沒說話。
“道歉。”宇文夫人怕女兒拎不清,畢竟她們替換芙蓉餅是是事實,既然岑湘說了出來,多半是曾經見過,而岑湘找人代筆之事她們不過捕風捉影,毫無證據,事情發展下去對宇文家并無好處,便再度催促。
宇文嫣梗著脖子,正猶豫著,忽然想起殷畫竹送請帖時與自己說的話。
她低頭看了看手里的酒杯,笑了起來,真誠道:“方才是我一時口快,冤枉你了,對不起。”
說著便學起大人的樣子給岑湘敬酒。
岑湘雖然覺得她這態度轉變的反常,但也不想在這種場合鬧得太難看,見已經有人朝她們看過來,便想順著這個臺階下去了。
她也舉起了手中的杯子。
不曾想宇文嫣這一下碰杯并不是做個樣子,她敬酒的力度太過,岑湘猝不及防,兩杯帶著顏色的果酒頃刻間都灑在了她的前襟上。
(https://www.dzxsw.cc/book/99378735/29933040.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