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長山縣。
一陣慢吞吞的馬蹄聲,敲響了張氏大宅前的空曠街道,老馬在干瘦趕車人不怎么賣力的催促聲中,走得慢吞吞。
馬車中的年輕書生寡淡著一張臉,似乎被這一人一馬的組合磨得沒了脾氣,干巴巴對著身邊的一個黑瘦書童考教道:“‘駑馬十駕,功在不舍’,上一句是什么?”
種田立馬脫口而出:“騏驥一躍,不能十步;駑馬十駕,功在不舍1。”
感謝短耳大爺!
這幾日跟個周扒皮似地守著他,沒讓他在讀書上偷上一點懶。
少爺養的短耳大爺十分驕橫,雖然是只夜梟,卻是他們田莊上的一霸。
作為夜梟,白日里也不睡覺,偏偏干起來惡霸監工的活,比田莊上的劉莊頭都扒皮!
農忙時節,就盯著少爺雇來的農人干活,凡是偷奸耍滑的,都被短耳大爺用它的尖嘴利爪“伺候”過。
農閑時節,他種田就是那個倒霉鬼,少爺讓他讀書習字,有短耳大爺在,他從來沒成功偷懶過一次!
張楨點點頭,沉沉的臉上露出還算滿意的神色,示意書童道:“接著背,別停。”
種田露出個苦了吧唧的臉,嘴上卻不敢停,一字一句的往下背去。并在心中自怨自艾道:我就是個書童啊,需要會這些的嗎?
他莫非還能去考個秀才回來不成?
小書童的內心戲顯然十分豐富。
“張老爺,張府到了。”
趕車人的這句話,徹底將書童種田解救了出來。
馬車停在一座十分齊整的大宅子前,正門的門匾上明明白白寫著“張府”二字。張楨和身邊的書童對著敞開的大門,齊齊嘆了口氣,主仆二人臉上皆有抗拒之色。
哪次來這里,不是受一肚子氣!
張楨心知拖延無用,調了調臉上的刻板表情,讓人能看得更分明后,抬腿進了張府的大門。
種田也小心著跟了進去。
前后腳的功夫,一個青衣管事嫌惡著臉,攔在還要跟進正廳的種田身前,低聲呵斥著:“那是什么地方,是你一個書童能進的?還不快退下。”
種田依言退了幾步,半隱在庭中一株花樹下,身形若隱若現,臉上頗有幾分憂慮。
他雖頂著身旁青衣管事的瞪視,卻不忘伸長脖子往正廳的方向上瞅,腳下亦如生了根般,半天兒不見再挪地兒。
管事被這樣不安分的舉動惹得極其不耐,開始惡狠狠趕人:“你一個外來的,也配呆在此處,滾!”
種田聽著這話,倒是不太著惱。
畢竟他家少爺在這兒都沒什么牌面,他一個小書童就更別想了。
“三管事,容我慢些走,怕我家少爺再喚我呢。”
種田嬉笑著應了一聲,最后瞅了一眼大廳的方向,故意磨磨蹭蹭,又東搖西逛的往外去了。
同時心中犯嘀咕道:“看樣子,少爺今日又有得氣了。”
看看本家這些人,什么態度!
而被書童惦記的張楨,明顯已經領教過了本家的森森惡意。
大廳中,兩位白發老者,三位華裳中年,一儒衫小輩。
五人高高在坐,一人垂眉而站。
站著的,自然是在場唯一的小輩,張楨。
張楨此時謹立大廳中央,眼觀鼻,鼻觀心,似乎體會不到族中五位長輩或隱晦、或直白的逼視,大廳中的氣氛一時間微妙起來。
“啪!”
坐在左側雕花圈椅上的張亮,臃腫肥胖的身軀,重重的在椅子上換了個姿勢,帶起五分威嚴,四分怒火,挾長輩之勢首先發難:
“張楨!”
“族中幾次三番派人找你,為何推脫不來?”
“你還有沒有把族中這些長輩放在眼里了!”
“如此不敬······”
渾身隱隱透著警惕之色的張楨,聽著這些話,心道:來了。
自從上月,她聞聽族中其他幾房和縣尊新繼母家,縣城王家,搭伙做買賣賠本后,就預感會有今日之局。什么族人青黃不接要她接濟,都是借口!
明顯被殃池魚之災的張楨,眼神微妙。
罷了,誰讓她這一房,是整個族里出了名的人丁單薄,錢財豐厚!
“七族叔息怒,實在是侄兒的不是。”張楨躬身認錯,態度誠懇,并開始睜眼說瞎話:“大比之年,文宗將臨,日日分息必爭,侄兒整日里關在家里讀書作文,唯恐自己分心。”
“應完考自然就來族中,并非是在怠慢諸位長輩。”
張楨幾句話,并未讓在場的人轉了臉色,鑒于此,未免過多糾纏,她直接問道:“不知諸位長輩,如此急切邀七郎到此,所謂何事?”
想想自己一貫的人設,張楨故意作出番惆悵姿態,低下頭小聲卻足夠在場所有人聽清:“楨家中,尚有一篇時文未做!”
張楨過去二十二載為人,一貫表現出不通人情世故,不趨時趣,迂腐書生一個。
在座的張家人,對著這樣性子的晚輩發作不能,只能選擇“見怪不怪”。
“讀書自然要緊!”
大廳正上方,八仙桌左右兩側各坐著一位族老。此時左側的三族老抬了抬手,示意還欲再罵的五房侄兒張亮,略過此節。
他頗有威嚴道來一句:“七郎,找你來,是商量傳宗接代的大事,不得推脫!”
都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到張楨這兒就變成了,家有一老,定有一劫!
張楨心中的警惕再次往上提了提,忙整肅衣冠,拱手請道:“三爺爺費心了,可侄孫兒······”
“允之,你給七郎好好說說。”三族老淡淡略過要開口的張楨,把皮球踢給了二房侄兒張綸,張允之。
張允之轉頭就對著張楨這個侄兒招招手,語重心長道:“來,七郎,先坐下,這次你實在是不能再推脫了!”
“你今年都二十有二了,又不是娶不起妻的貧家之戶,怎能將婚事一直蹉跎下去?”
張楨沉住氣,掃一眼諸人,不再著急說話,在隔著張允之一個空位的右末位坐下,以示晚輩之禮。
這些所謂的長輩,是出于什么樣目的,非要讓‘他’娶妻?
難道像此時二房族叔張允之所說,怕張楨這一脈絕了香火,對不起九冥之下的祖宗?
這話怕是連他們地下的死鬼祖宗都不信!
就張楨所知,她這一脈和張氏一族的恩怨,因一個財字,都能往上數三輩。
張楨一脈,祖上自來人丁不興,家財豐厚,至她這兒正是四代單傳、千里良田一根苗。
不過按照古代的規矩細究下來,至張楨這兒,長山縣張家三房便算是“絕后”了。
皆因穿越而來的張楨,是他張家的——假兒子,真女兒!
雖然這事在場另外幾人不知道,卻也不妨礙他們算計張楨的家財。
張楨出世時,此世父親的頭七都還未過,得虧她古代的母親剛強,面對一群豺狼,把女兒充了兒子,守住了家財。
此事過后,張母幾乎和張家宗族撕破了臉面,斷了十年往來。后來還是張楨進了學,雙方關系才又漸漸緩和。
古代的讀書人,名聲和宗族都很重要,張母見“兒子”讀書有天分,狠狠心,每年給族中捐上百兩銀子,以求井水不犯河水。
張楨考上秀才后,兩方關系一度十分“和睦”。
可惜,在張母過世后的這六年里,張族中其他幾房,想當然的認為張楨“少年人,不經事”,明里暗里作了不少妖。
而張楨礙于身世秘密,先心虛了兩分,并不敢和宗族撕破臉。
張楨想起這些年的鬧劇,忍不住在心底嗤笑自己一聲,面上越發沉悶清冷。
張綸觀張楨神色,也不知看出了些什么,此時倒不著急過分催促,反而轉移了話題:
“七郎,最近書讀得怎么樣?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
面對張綸一副關愛侄兒的好叔叔模樣,張楨不動聲色的將身下的圈椅往外移了移。
因著身世秘密,張楨一貫不和張族中人過往從密,今日這些所謂的長輩“請”她到此,先拋出來的,未必就是真正的目的。
于是借坡下驢,話匣子一下子打開,讀書人的急切,特別真誠:
“三叔,侄兒前些日子托人到首府買了幾卷時文,其中有一篇‘士先器識’琢磨得不太透徹。”
“還擬做了一篇‘無以規矩’,火候也不到。”
“不如我將之一一背出,請諸位族中長輩,指點一二?”
······
“好了,誰有空聽你背書!”古代文人的背書功夫,古代人自己也是不想領教的。人到中年“福”過頭的張亮,自小一聞書本就頭疼,此時,就更不耐煩聽了。
他見張楨不僅不上套,還敢跟他扯什么文章經意,立馬慍怒出口,打斷了張楨的還欲喋喋不休。
而且在座的除了張楨,就只有一位秀才,其他人指點的哪門子功課?
這個小王八蛋根本就是故意的!
想到此處的張亮:“三叔、四叔,還是讓我來說吧,跟這小子繞什么彎子,傳宗接代的大事,敢不聽從,便是誠心想斷我張家的香火,不忠不孝之人,不配為我張家子!”
張亮一邊仗著長輩身份罵人,一邊盤算他費大力氣買回來的,那妖精似的女子。
據傳此女跟過的男子,短的幾月,長的兩年,無一不是病膏而死。
想到這兒,他隱晦又得意地瞟了張楨這個侄兒一眼。
而其他幾房找來的女子,看著也不像什么正經良家。這個家產豐厚的侄兒,看來,是不止礙了幾個人的眼!
張楨被張亮奇怪的眼神搞得頭皮發麻,她幾日前才狠狠嚇了他的寶貝兒子張啟,不知這對父子打算怎么回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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