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陸老太太雖然年近七十，看著卻異常精神，大概是因為許愛儂回來，老人沒叫大孫女攙著，反而向許愛儂伸出手臂，親熱道：“回來啦，快進屋喝口涼茶，家里可不比國外，熱著吶！”

        許愛儂臉色稍緩，快走兩步到陸老太太面前，扶著她往里走，恭敬道：“這大熱天，您怎么出來了，一起進去吧！”

        老太太笑呵呵地點著頭，和許愛儂一起進大廳，后面跟著一眾小輩，除了許愛儂的表兄姊妹，還有大伯母和一些旁支親戚。

        陸家真正的掌舵人回來了，這一幫人里有人歡喜有人憂，都帶著幾分試探意味，唯有李芒頗有幾分泄氣的落在最后面，慢慢悠悠的，跟沒睡醒似的，要不是急忙趕過來的女傭拉著她，她都能拐回自己的房間去。

        女傭比李芒大幾歲，看她跟看著自己眼珠子似的，護著李芒將她引到許愛儂身邊的位置，一遍又一遍囑咐道：“待會兒挨著二小姐坐哈，這都三年沒見了，讓她好好看看你。”

        餐桌上，陸老太太坐主位，接著是許愛儂，李芒就坐在她身側，跟個軟骨頭似的，趴在桌子邊，悶悶不樂的。

        桌子另一邊是陸蒼陸洱兄妹和三小姐陸悅，陸悅與李芒同父異母，兩人常年不對付，如今看許愛儂回來后根本沒搭理李芒，心里早就樂開了花，和陸洱嘀嘀咕咕，時不時往對面瞄一眼，挑釁意味明顯。

        到菜上齊時，大伯母先給老太太上了茶，這才問許愛儂：“老二這次回來，是打算留在國內不走了吧”

        這話一問，其他旁支親戚都往這邊望過來。

        許愛儂回來的突然，又是連夜趕飛機，其實不大想說話，但見大伯母客套的問話后又殷勤地給一干長輩倒茶，拎著一壺茶轉了一圈，就是不往這邊轉，眼看輪不到自己，便將身旁被李芒喝了半口的果汁端到面前，喝了一口，又擦了下嘴角，才慢條斯理地說：“有兩年沒接手這邊的業(yè)務，手都快生了，自然得回來熟悉熟悉。”

        她聲音不急不緩的，卻讓大部分人都變了變臉色，大伯母把茶壺一放，想要追問，陸老太太忽然打斷，道：“好不容易回來一趟，談什么生意，私下談去，現在都給我吃飯！”

        說完又囑咐大兒媳，“你快去后廚看看雞湯好沒好？我看大伙都瘦了，待會兒都喝點湯。”

        許愛儂一句話惹得大家心神未定，大家哪還有什么心思喝湯，但仔細想想，這也難怪，陸家小輩里，唯獨許愛儂能力最為出眾。當年陸夏嫻撒手人寰，還是半大孩子的許愛儂立刻將志愿填在了本市，這邊有條不紊的處理喪葬事宜，還能以最快速度接手公司，這可非一般人能做到的。

        這幾年，眼看著許愛儂越來越有能力，企業(yè)做大做強，也不是沒有人眼紅的。

        更何況陸家原先也是名門望族，只是到這一輩紈绔太多，生生把家族拖得落魄了，真正頂事的也沒幾個。

        就說這大伯母，眼瞅著大兒子不爭氣，畢業(yè)后做了兩年醫(yī)生因為受賄被吊銷資格證，好在許愛儂頗給面子，勉強讓他在公司混個經理當。也難怪這大伯母不服氣，偏偏人家許愛儂就能給這群小輩壓得死死的，據說出國前專門挑了好些心腹，把公司把控的緊，兩年多，居然沒讓自己鉆出空子來。

        因此這次許愛儂風風光光的回歸，又叫她如何不眼紅。

        這近親都如是想，何況其他有點干系的旁親，雖說都是來蹭口飯吃，但想看著許愛儂讓權的，那可真是大有人在。

        相比于親戚們的暗流涌動，許愛儂這邊就淡定多了，可老太太了解這心高氣傲的外孫女，忍不住開她的玩笑，“我看你在國外還是有長進了，怎么？沒招個女婿回來給大伙看看？”

        許愛儂聽出老太太的試探，笑了笑，道：“您這話我就不愛聽了，我是出去學習的，哪能真的給您牽個洋人回來？”

        陸老太太畢竟是老一輩人，又生在書香門第，心里還是有些排外的，聽孫女這話，便贊同地點點頭，道：“是，不過你年齡也不小了，該在國內好好瞅瞅！”

        這種話，許愛儂只是聽聽，不打算接茬，倒是對面有一位長輩突然道：“哎呦，我看二小姐長得冰雪漂亮，又一身本事，可不愁嫁！”

        “可不是！”這人身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眷立刻接過話，“二小姐，不瞞您說，我就有個侄兒，和您差不多大，現在在國研做總經理，長得一表人才，家世又清白，配您呀將將好——”

        話還沒說完，就聽咣當一聲，李芒前面的杯子不慎被碰倒，果汁嘩啦灑出來，她還未起身，就被許愛儂捏住肩膀，隨即一張餐巾就蓋在腿上。

        李芒扭過頭，瞪著一雙漂亮的大眼睛，靜靜地注視著許愛儂。

        這邊的空氣一下子冷凝下來，身后傭人低頭站著，大氣都不敢出。

        許愛儂其實是屬于那種高冷冰山美人，這么多年在陸家可謂是人人敬之，只是這幾年修煉的氣質相對慵懶，不過和出國前相比，她看起來似乎更沒有人情味了，哪怕她就坐在這里微微一笑，就能讓人感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離感，而問題就在于，雖然冷漠，但卻讓人挑不出錯來。

        不過這好在是許愛儂剛回來，要是擱前幾年，她也就似笑非笑的瞅一眼，都能讓人心肝顫那么一下。

        也幸虧碰倒的是果汁，不是熱水，不然身后那些上菜的傭人可都要倒霉。

        還是李芒身后的女傭眼疾手快，幫著擦著桌子，防止再滴水后，才輕聲問李芒：“要不回去換條褲子？”

        李芒表情肅穆，鼓著小臉道：“不，我要聽。”

        她這話是回答女傭，可語氣卻像是對著許愛儂說的。

        許愛儂倒沒什么反應，只低著頭仔仔細細幫她擦了褲子，抬手時余光晃見李芒手腕內側的傷疤，直白地橫在手腕上，大概是后期修復的作用，不像三年前那么猙獰，但就這么附在這白白嫩嫩的細腕上，卻如同美玉裂開一道細縫，單單看著，也夠心疼人的。

        可惜她也只是動作僵硬了一下，都沒瞧第二眼，很快坐直了身體，隨后側過頭，示意傭人，“帶她去換衣服。”

        李芒想坐著聽，被另外一個小女傭哄著，“快去吧，二小姐怕您著涼呢！”

        這么一打岔，剛才喋喋不休的長輩討了沒趣，轉眼又去敬老太太茶。

        而李芒，雖是陸家最小的女孩兒，如今也似乎掩了光芒，沒人再多瞧一眼。

        畢竟再漂亮伶俐，也是個不受寵的，何況她自己還“不爭氣”，幾位哥哥姐姐雖然比不過許愛儂，上學時也都是頂厲害的，好歹成績拿得出手，她倒好，沒一樣出彩就算了，聽說最近幾年連家門都沒出過幾次，用陸家大伯母的話說，就跟那烏龜似的，縮在殼里，慢吞吞的。

        飯吃到尾聲，李芒才磨磨蹭蹭地走進門，這時飯桌上的人都摸不定許愛儂的心思，一頓飯吃得人心惶惶。李芒從正門進來時，大伯母心里正煩躁著，轉眼瞥到門口姍姍來遲的李芒，誤以為她這時才進來吃飯，頓時有些火大，心里對這便宜侄女更加看不上，想也沒想便拿李芒當出氣筒，“哎呦，我當誰呢？這大小姐吃個飯都遲到，下次怕不是要專門去請吧！”

        也怪李芒不吭不響的，中途離席換衣服都沒人發(fā)現，畢竟沒人注意她，也難怪被錯怪，更何況大伯母本身就瞧不上她，堂姐和她不親，同父異母的姐姐排擠她，也都不站在她這邊，一時間，大家竟紛紛停下用食，冷著眼看笑話。

        當然，也有小部分人，是在試探許愛儂的態(tài)度。

        李芒是打心眼里不在乎人挖苦，本來聽到有人給許愛儂介紹對象就夠讓她煩的了，現在大家把目光聚焦在她身上，她倒好，跟沒事人似的，也不吱聲，只慢慢悠悠地轉到許愛儂身邊坐下。

        沒得到回應，這位大伯母臉氣得直發(fā)白，礙著許愛儂的顏面，她不好罵她，便冷著臉給她舀了碗雞湯，推到李芒面前，語氣陰測測的：“哎呀瞧這姑娘家瘦的跟風吹就倒似的，喏，老太太吩咐熬的雞湯，快喝點。”

        雞湯聞起來還是比較香味撲鼻的，可這味道太過濃郁，陸家人都知道，李芒是最不愛喝雞湯的，她受不了腥味，喝了就會吐，因此家里的傭人要是熬雞湯，一般都放得離她遠遠的。

        可這大伯母貫會隔應人，一干親戚還在，尤其是在老太太眼皮子底下，她還故意將雞湯上面漂浮的油脂盛給她，讓人看了，反倒是倒胃口。

        陸老太太這幾年也不怎么關注李芒，因此很容易著了兒媳的道，在一旁順嘴說了句：“小丫頭是挺瘦的，你伯母惦記你，是該喝點補補，別到頭來以為家里虧待了你。”

        老輩一發(fā)話，接下來的舉動就顯得格外重要，這下一干人都盯著李芒，不喝還不行了。

        李芒漂亮的眉目在吊燈的映照下像畫上去的一樣，美得不可方物，而她也夠沉穩(wěn)，連眉頭都沒皺一下，端起碗就要喝。

        她身后的兩個女傭一顆心都提到嗓子眼，別人怎么想她不知道，但在許愛儂跟前，就這一會兒功夫，又是冤枉又是排擠的，這要是往下想，她們這一群管事的豈不是都是廢物？

        那邊都等著看戲，結果這邊碗沿還沒碰到嘴唇，李芒的手腕忽然被人攥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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