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正午的陽光濃烈，陸家的宅院遠離市區，因此環境極好，空曠的馬路邊上，唯有一排銀杏樹圍繞，周遭一片蟲鳴蛙叫。

        李芒出了院子大門時，院門口的司機正在洗車，瞧見她后向她招了下手，遠遠地喊道：“芒小姐，您要去哪里啊？等我一會兒，我送您過去！”

        李芒卻并未回應他，直接出了院門。

        昨夜的場景歷歷在目，李芒回想起許愛儂的承諾，以及月光下的表情，明明那樣鄭重其事，到頭來原來不過是自己的一廂情愿。

        自己是什么心思，她不相信許愛儂不知道，她只是假裝看不見罷了。

        然而自己等了三年，三年！李芒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她既然能夠拋下自己去英國三年都不回來，自然也能跑去結婚生子！

        畢竟，許愛儂身邊的朋友這幾年一個二個都爭相成家立業，就連甘朝暮也要訂婚了不是嗎？

        可轉念一想，難道她回國也是為了那個沈楚心？因為可憐自己這個抱錯的會被趕出家門，故而親自回來打發自己。

        李芒一時間分辨不出自己是失望還是絕望，可笑的是她居然還愚昧地以為許愛儂要和自己光明正大地在一起，還在傻傻的擔心奶奶不同意，現在好了，真相大白了，一切都成了笑話。

        李芒走了一段路程便有些累了，從早上醒來，幾經大起大落，她還未吃早飯，因此不到一會兒她的額頭就沁出汗水，臉頰兩側也泛著紅，可她渾然不覺，只專心想著許愛儂承諾的事，心中越發焦躁。

        正想著，對面忽然駛來一輛黑車，那輛車子從她身邊開過，很快又倒退回來，車窗緩緩搖下，甘朝暮的臉便露了出來。

        “這么是你？”她驚訝地看向李芒，又掃了一眼她身上的睡衣，“怎么穿成這樣就出來了，你家司機呢？”

        李芒抬眼看她，“我不回去了，那不是我家！”

        甘朝暮瞧著小姑娘倔強地神情，以為她是和家里鬧別扭了，倒也沒多問些什么，直接開了自動車門，說：“上來，你要去哪？我送你。”

        李芒看看腳下的路，這里離有車站的地方還很遠，于是她猶豫了兩秒，隨后爬上了車子。

        她打開手機屏幕，上面是二十分鐘前大堂姐陸洱發來的沈楚心的資料，她劃到家庭地址那一欄，說：“送我去濱海。”

        “你還真當我是司……”瞥到李芒的臉色，甘朝暮緩和了語氣，轉而問道：“怎么要去濱海這種窮鄉僻壤的地方，你這是要離家出走？和你姐玩苦肉計？”

        李芒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釋陸家發生的事情，也就沒有回答她。

        倒是甘朝暮回頭看了她一眼，只見她看著窗外，眼神呆呆的，不太想說話的樣子。

        甘朝暮只當她是小孩子脾氣，叛逆期上來了，畢竟她養小孩的經驗可一點不比許愛儂少，奚子期小時候生起氣來，拖著被子就要離家出走千里尋母去，可沒少被她收拾。

        所以她其實打心底看不慣許愛儂對李芒那小心翼翼的樣兒，小孩是越養越嬌氣，受不得一絲一毫委屈。

        不過如今李芒心情不好，甘朝暮不好意思落井下石，只說：“我送你過去可以，但得和你姐姐報備一下。”

        李芒靠在后背椅上，閉上眼睛：“隨便你。”

        許愛儂那邊正頭疼著，陸老太太哭天喊地的，幾個長輩拿主意不行，煽風點火倒是在行，不過許愛儂倒也不擔心李芒，她在送給她的手表里裝了定位，對她的動向再清楚不過。

        這邊剛給老太太叫了家庭醫生，陳助理就打來電話，“許總，房間都打掃干凈了，除味也都完事了，芒小姐是今天搬過去嗎？”

        許愛儂愣了一下，她看著院子里的長廊，想到幾十分鐘前李芒孤零零負氣離去的背影，半晌沒說出話來，直到助理在電話里又問了她一遍。

        許愛儂低下頭，聲音有些啞，她說：“不了，房子先放著。”

        陳助理有些奇怪，要知道這房子可是許愛儂在國外時就選好了，親自參與設計，完完全全的精裝修，還因為此提前回國，不就為了加緊工期，好叫芒小姐早點住進去嗎？

        不過上司這樣說，陳助理也就沒再多問，正等著對方掛電話，許愛儂忽然又說，“鑰匙先給我。”

        陸老太太叫一大群人簇擁著扶到房間，緩過神后連忙叫道：“二姐呢，我要見二姐！”

        原本見奶奶清醒后暗自欣喜的沈楚心剛邁出一步，還沒開口，就被長輩推到一邊，“都讓讓！老太太別激動，二小姐這不就來了！”

        許愛儂手里還握著手機，踏進門時大家自覺讓出一條道出來。

        這個時候，大家似乎都忘了老太太新認的孫女，比起一個掀不起什么大風大浪的小輩，大家更關注許愛儂的態度，以及她的決定。

        沈楚心已經學得安靜了，她靜靜地待在一旁，只是下巴微微抬著，背脊挺得很直。

        陸老太太一見到許愛儂，就向她伸過手，她老淚縱橫，“老二，你說，芒丫頭這是不是在怪我？”

        許愛儂握著她的手，并沒有正面回答她的話，而是平靜道：“總歸是要有這一遭的，芒兒都這么大了，會理解您的。”

        等把老人哄睡著了，一上午的鬧劇也差不多該結束了，許愛儂叫人把長輩們送回去，便換了一身衣服要出門，這時，沈楚心突然緊跟上前，“許姐姐！”

        許愛儂轉過身，和她對視片刻，似乎看到小姑娘眼里的懼意，許愛儂開口問道：“怎么了？”

        沈楚心抬起頭，一臉堅定道：“既然李芒不住這里了，那她的房間是不是就是我的了？”

        許愛儂有些看不懂這個小姑娘了，管家挑的新房間不住，偏要住李芒的，但眼下她不想和這姑娘費時間糾纏，便點頭道：“隨便你，想住哪和管家商量就行。”

        說完她示意了一下不遠處跟著的廚娘，“一會兒麻煩您把芒兒的東西收拾一下，我帶走。”

        沈楚心大概沒想到許愛儂這么好說話，李芒的房間說讓給她就給她了，可見這個李芒在許愛儂心里的地位也不是那么重要嘛！然而并不等她沾沾自喜，就見李芒的小跟班小禾和廚娘已經先人一步的收拾房間里的物件了。

        她連忙阻止，道：“剛才你們沒聽見嗎？許姐姐說這房間是我的，你們怎么還敢進來亂動東西。”

        她承認她是誠心的，她就要先發制人，把李芒壓得死死的，叫她一樣東西也帶不走。

        要不是她，自己怎么會足足等了三年才被認回來。

        廚娘板著臉，把抹布一甩，理直氣壯地坐下來，道：“我看是您沒聽清吧！剛才二小姐還說了一句，叫我把芒小姐的東西收拾走。”

        沈楚心還沒反應過來，廚娘已經叉著腰站起來，她指著靠窗的鋼琴、墻上掛著的小提琴、以及書柜里的獎杯和證書，“你看看，這些，還有這些，都是芒小姐參加比賽得的，這琴是二小姐獎勵芒小姐的，可不都是我們芒小姐的嘛！”

        不等沈楚心說話，廚娘又道：“我沒聽錯的話，你和二小姐要的是房間，可不是這房間里的東西。”

        廚娘可一點不以她的態度為忤，她照顧李芒這么多年，許愛儂沒出國時，和李芒是同吃同睡的，平時她都不怎么回自己房間，也就是許愛儂出國，李芒要是想二小姐了，那也是隔三差五跑到那邊的房間睡，這個房間，也就是個擺設而已。

        沈楚心仿佛被侮辱了一樣，臉上火辣辣的一片，她攥緊手指，一瞬間想把這屋里所有被李芒沾過的東西都丟出去！

        不過一想到眼前的廚娘再怎么厲害，也不過是個傭人，如今只是仗著李芒撐腰而已，而往后李芒可就自顧不暇了，而她，有的是時間收拾她們！

        沈楚心正安慰自己要大度，這時，只聽“噗噗”兩聲，從內室里飛出一只翠綠的鳥來，正是李芒的虎皮鸚鵡。

        這鳥先是喔喔亂叫，被李芒教了兩個月，只學會兩個字——“騙子！騙子！”

        沈楚心嚇了一跳，差點撞到鸚鵡頭上，隨后護著頭往墻角一躲，跺著腳喊道：“這又是什么！”

        廚娘一看是李芒的鸚鵡跑出來了，恐怕是早上喂食時忘了關籠子，說來也怪，這鸚鵡乖得很，平時愛跟著李芒，存在感極低，但性子卻隨李芒得很，懶得說話，更懶得挪窩，教它說話也說不好，李芒平時逗逗它，倒也沒有過多要求。

        這會兒李芒要走了，它像是得到了信號，平時不聲不響的，今天居然跑出來露一手。

        廚娘這會兒又驚又喜，心想連這小動物都格外有靈性，怕是舍不得小主人走呢！

        沈楚心心里一陣嫌棄，恐怕覺得這豪門內宅不似她想的那樣，一時半會想不起來要記恨李芒，倒是后悔沒聽管家的，去住新院子。

        而另一邊，甘朝暮并沒有把李芒送到指定地點，而是在一家餐廳前停下車，然后遞給了李芒一張vip卡和一沓百元鈔票，她敲敲窗，說：“我這邊臨時有事，沒法送你了，一會兒你去餐廳吃點東西，然后拿著錢打車回家，不想回家在附近散散心也可以。”

        李芒這會兒腦子也清醒了，也不打算再麻煩甘朝暮，便點頭應聲好。

        沒走幾步，李芒又返回來，在那疊鈔票里抽了兩張出來，剩下的都還給甘朝暮，“謝謝你，這些夠用了，等我有錢了就還你。”

        甘朝暮看了她兩眼，錢沒接，倒是伸手在李芒臉上捏了一把，笑道：“小東西，跟我還客氣！”

        李芒搖搖頭，執意把錢放在副駕駛。

        抬手間，看到副駕駛前方的儲物盒上貼著甘朝暮和奚子期的大頭貼，這么粉紅的照片，兩人笑得肆意張揚，貼在這樣高調奢華的車廂內，旁邊還有個看似冷心冷肺的甘朝暮操縱方向盤，怎么看都有些違和，但李芒內心憂愁不已，沒有多想。

        甘朝暮總覺得這小孩今天可憐又委屈，心道晚些時候得問問這誰給許愛儂的心肝兒氣受了，不過她表面上倒是淡然，擼了下李芒的頭發，便擺出長輩的口吻囑咐一句：“總之，不管去哪都和你姐說一聲，別叫她擔心，聽見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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