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李芒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早上。

        昨日顛簸了一路，在傍晚時分才終于到達沈家居住的小鎮上。

        因為身體不適，沈母沒有立刻帶李芒見沈奶奶，而是先把她安頓在鎮上的賓館里。因為這賓館是家里親戚開的，沈母便拜托了相識的嬸嬸給熬了小米粥，看著李芒喝完才安心。

        昨天下午李芒一直迷迷瞪瞪的，沈母擔心她吹了風，又想起她胃不好，鄉下偏冷，溫度比城里還要低幾個度，索性認親也不急于一時，就是見了婆婆也得再回賓館睡覺，于是沈母便不叫李芒起來了，給她蓋了被子讓她睡一覺，發發汗。

        李芒對這一切安排毫無異議，疲憊使她只想睡覺。

        沈母過來時，李芒剛好穿完衣服，見她氣色好些了，便準備接她回婆婆家。

        出了門李芒才發現，她們現在位于一個很偏僻的小鎮，不僅偏僻，還很荒涼，明明是節假日，鎮上的商店都沒怎么開門。

        路面是坑坑洼洼的水泥路，走過兩個路口，再下一個長長的坡道，就是沈奶奶家了。

        沈母走在前面，時不時回頭看看李芒，說道：“累不累？前面就到了，你嬸嬸們煮了奶茶，我們進屋喝些暖和一下。”

        李芒原本一深一淺地跟著她，聽到奶茶時眼睛亮了一下，步伐也快了許多。

        進了沈家的小院子，親戚們都已經起來了，堂屋前面就是廚房，房頂支著煙筒，冒著縷縷白煙。

        沈家大嫂最先出來，她懷里正抱著一筐饅頭往外走，抬眼時見到沈母，正要招呼，忽然注意到她身后的李芒，瞅了她好幾眼，才迎上來，對著沈母陰陽怪氣道：“這是你說的那個？哦呦！長得真白凈，是從城里過來的嘛？”

        沈母回答她：“剛接回來的，帶過來見見孩子奶奶。”

        沈家大嫂聞言，眉頭一挑，瞪著眼睛悄悄和她說：“楚楚沒跟著回來？老婆婆還想著楚楚呢！昨天念叨一夜嘍。”

        沈母搖搖頭，忽而有些正式道：“我就帶回來這一個，以后也只有這一個。”

        說完，沈母撇下嫂嫂，直接帶著李芒進了屋。

        沈奶奶腿腳不好，往往是往那一坐，幾個小輩圍著，李芒進去時，見到的全是生面孔，于是沈母去哪里，她就乖乖跟到哪里。

        一直到坐在最中間的老婆婆面前停下，沈母把李芒拉到前面，說了句，“媽，這是小芒，我和建山的孩子。”

        建山是沈父的名字，沈父是沈奶奶最喜歡的兒子，雖然因為沈母的緣故，母子倆有過一段隔閡，但有了乖巧的沈楚心后，老太太就不再針對沈母了，但萬萬沒想到的是，自己那樣寵愛的孫女卻不是親生的。

        因這事，沈奶奶傷心難過得要命，家里人怕老太太哭瞎了眼，只說沈楚心去享福去了，等年底才回來看她，老太太這才寬慰了些，可眼下見了李芒，也并沒有給多好的臉色，反而看向沈母，“楚楚呢？她沒回來呀？她大姐結婚，她都不回來的嗎？”

        說著，老太太竟然抹著眼淚大哭起來，“我的楚楚呢！你把我的楚楚還給我！”

        沈父不在這里，沈母一時有些無措，倒是李芒，一臉冷靜地看著沈奶奶，等親戚們給老太太擦了眼淚，李芒忽然上前一步，對著老太太說：“你哭也沒用，你的楚楚再也不會回來看你了，對了，她現在在給別人的奶奶慶生呢！”

        屋里寂靜了一瞬，老太太張著嘴巴看看李芒，又看看滿屋子里的人，忽然一拍大腿，哭得更加撕心裂肺，“我可憐的楚楚哎！”

        這臨著喜慶的日子，叫老太太吊著嗓子猶如哭喪，最不愿意的就是要嫁女的沈家哥嫂，兩人一個勸著老人，一個把李芒往外攆，“哎呀不要在老太太跟前了，這一會兒功夫被你惹哭兩次。”

        沈母見李芒被推的差點跌倒，連忙上前，“你推她做什么？誰叫你昨夜里一個勁提楚心的！”

        沈家大嫂挽著胳膊說：“我提她怎么了！你怎么不說說你自己，生個孩子都能抱錯！”

        眼看著這妯娌又要吵起來，聞訊趕來的二嫂和小姑子連忙把沈母拉開。

        李芒看著眼前這完全出乎意料的一切，她迷惑地眨眨眼睛，然后轉身走了。

        …………

        甘家的宴會上人已經來齊了，眼看著客人也都寒暄的差不多，甘家人便把甘老太太推出來和大家說說話，然后就吩咐下面的人準備宴席。

        進了宴會大廳，許愛儂便不叫沈楚心跟著了，她解釋自己和她不在一個年齡層次，不知道她愛玩什么，讓她去找同齡的玩伴去。

        沈楚心雖然對這樣的場面有些發怵，但深究起來不過是她頭十八年沒見過世面，源于骨子里的自卑讓她露怯，但她本不是膽小的人，何況也有著一份野心，于是壯著膽子主動和宴會上的女孩子搭訕。

        她這樣貿貿然，人家也不搭理她，當然也不會趕她走，畢竟是許愛儂帶過來的人。

        倒是有人問起李芒的去向，沈楚心這會兒心里也不氣了，反而一臉笑意地跟大家說李芒是如何從陸家離開的。

        許愛儂送完賀禮就想走了，她去二樓沒找到甘朝暮，反而在陽臺那里見到舉著手機打視頻的奚子期。

        小姑娘表情變幻莫測的，一會兒笑一會又氣得直跺腳。

        許愛儂原本打算繞道而行，忽然聽奚子期說：“那老太婆真討厭，虧得你還回去看她，還不如來這邊吶，甘奶奶可想你啦。”

        李芒的小臉露在屏幕上，信號不好，她照完自己又趕緊換了攝像頭，給好友看全是平房的小鎮，“這個地方冷死啦！好在風景不錯，我昨天生病了，都沒來得及看這邊的草原。”

        奚子期還未仔細看屏幕里的景象，手機忽然叫人從身后奪去，她猛一回頭，然后就看到了許愛儂。

        許愛儂盯著手機，眉頭皺著，“芒兒，你生病了？”

        然而回應她的卻是“叮”的一聲，視頻掛斷的聲音。

        許愛儂又打過去，那邊繼續掛斷。

        奚子期原本要罵這人搶她手機，見到這場景，也忘了腹誹，只奇怪問道：“你得罪人啦？怎么你一打她就掛啊！”

        許愛儂深深地看了奚子期一眼。

        奚子期吐了下舌頭，眼神躲了一下，隨后又反應過來，這是甘家，甘朝暮的地盤，也是她的地盤，她怕什么。

        許愛儂把手機還給她，說了句，“看到朝暮，就和她說一聲，我先走了。”

        奚子期捏著手機追著許愛儂問她，“你不去哄哄她嗎？你帶你家沈妹妹過來參加宴會，李芒肯定生你氣了！”

        許愛儂停下來，扭頭看看奚子期，“她才不會為這種事生氣。”

        走出甘家，陳助理已經在外面等著了，給她開了車門，這才說：“北城的項目已經批下來了，下午有個會議需要您過去一趟。”

        許愛儂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她點了下手機屏幕，上面的屏保居然是李芒三周歲的照片，眉心點著紅豆猶如玉童子一般，對著鏡頭傻傻的發笑。

        打了電話過去，然而隔了幾秒又掛斷，許愛儂不禁回想起奚子期的話。

        車子過了一個紅綠燈，許愛儂吩咐陳助理說：“前面調下頭，先送我回趟家，再給我訂張機票。”

        陳助理剛想說北城離這不遠，用不著回去，接著反應過來，她猶豫道：“您不打算去開會了？可這個會議……”

        許愛儂忽然打斷她的話：“有多重要？公司是沒有閑人了嗎？”

        陳助理嚇得立刻不敢說話了。

        下午三點登機，許愛儂將將在暮色降臨時抵達小鎮。

        沈家這邊已經平靜下來，沈父這一天都在幫侄女挑陪嫁的柜子，他年輕時候做過木匠，會看木頭，結果回家便聽聞妻子和大嫂有爭執，于是對著大哥擺了冷臉，晚上吃飯時故意帶著妻子和李芒坐在隔壁桌，倒叫沈家大哥好一陣為難。

        李芒全程旁若無人的吃著飯，沈家還是有熱心人的，叫她早早喝上了奶茶，只是這奶茶不像是奶茶店做的，反而是咸口的，而且要搭著奶皮吃。

        真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看大家吃得習以為常，李芒也不怎么抵觸了，也低著頭小口地喝著。

        她旁邊坐著兩個小男孩，均是虎頭虎腦的長相，兩人拿著饅頭就著醬牛肉吃得風卷殘云一般，不知何時，其中一個小男孩停下來，盯著李芒看，另一個小孩也和他一樣，拿著饅頭好奇地看著李芒。

        大概沒有見過這樣吃飯的罷。

        旁邊的大人卻以為是李芒長得太好看了，叫兩個傻小子看愣了，便拿筷子敲敲兄弟倆的頭，讓他們好好吃飯。

        但李芒吃相總歸是優雅的，而且動作很慢，說她懶散吧，可她一舉一動又十分的認真，仿佛眼前的饅頭稀飯是山珍海味，需要她細細品嘗。

        有人在背后悄悄議論，“就是她呀，聽說以前的那個家很有錢呢，小孩都當蜜罐子養大，你看這孩子長得多俊！”

        “豈止俊吶，美得跟畫里的仙子一樣，不過聽她媽媽說，身體不太好呢！”

        “確實，看著細胳膊細腿的，回來這一趟估計也受不少罪，也不知道能不能適應哦！”

        “適應不了也得適應啊，家里就這條件，就是可憐這孩子，以前過得不知道多舒服呢。”

        正說著，原本在廚房幫忙做飯的嬸子從外面開了門，大著嗓門喊了句，“沈三家的，門口有個客人，要找你家孩子的！”

        沈家父母還在愣神中，李芒忽然站起身來，接著飛快轉過身跑了出去。

        許愛儂已經進了院子，貿然拜訪，她帶了些禮物，一一交給迎她的人。

        再抬頭時，只聽一聲“阿姐”，接著眼見李芒向自己撲了過來。

        旁邊人都忍不住驚呼，許愛儂卻笑著，張開手臂，穩穩當當地接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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