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路口，熟悉的驢車，只是李大爺的面容愈發蒼老。
  宋暖看著他，心中五味雜陳，李大爺比上次回來還要瘦削，背脊佝僂，不復往日精神抖擻，身上還帶著股病態。
  宋振平率先跟李大爺打了聲招呼，李大爺樂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老臉滿是欣慰。
  “振平艾君回來啦，好，好，過年是得歸根�！�
  昏黃的老眼看向宋暖等人，露出一個缺了牙的笑容，
  “孩子們都回來啦，來來，李爺爺給糖吃。”
  老人顫抖著手從兜里掏出幾顆水果糖，遞給宋暖。往常都是宋暖給他老頭子糖，如今日子好過了，這水果糖也給得起了。
  宋暖接過，挨個分了一顆，大家禮貌地朝李大爺道謝，心中說不出的滋味。
  驢車速度愈發慢了，以前只用半個小時的路程，現在卻需要四十來分鐘。
  大家沉默了一路，到村口時，宋振平將車費付給李大爺，在李大爺的推拒中又多給了幾塊錢。
  “這才幾年，李爺爺怎么突然就變老了�！�
  宋暖有些感嘆。
  宋招娣默了一瞬，緩緩開口：“幾個月前，李爺爺生了場重病，縣醫院說活不了多久了，他說不想花冤枉錢，趕了一輩子車，就讓他架著驢車走�！�
  一時間，眾人的心情沉到了谷底，好人不長命，李大爺趕了幾十年驢車，鄉親們進城或有個頭疼腦熱都讓他幫忙，這么多年從來沒漲過價，這日子剛好，怎么就得病了。
  感嘆了幾息，程也一家在小院前分別，他們掛念著程爺爺，想快些回去。
  宋振平推開院門，小院內整潔干凈，明顯被清掃過，屋內窗明幾凈，炕上沒有半點灰塵，就連熱水壺里的水都是溫熱的。
  王艾君手指在炕桌上一抹，感慨道：
  “你們程叔是個實誠的。”
  程剛那事發生，她本還對大隊長頗有微詞，但這些年下來，程志偉是真心實意將他們看做一家人，又是幫忙看著田地，又是照顧招娣來娣，現在連屋子都提前給收拾好了，王艾君那點子不滿，早就在這些年的相處中變為感激。
  宋暖知道母親在想什么，她拍了拍包裹，笑道：
  “等明天我們去給程爺爺和程叔拜年。”
  宋家小院房間足夠，索性讓招娣來娣就在這邊住下，免得還要收拾屋子看翠花眼色。
  姐妹倆在省城住了這么些天，知道二伯一家并沒有將她們當累贅，也就歡歡喜喜地收拾好行李搬到宋家住下。
  兩人進進出出，老宋家卻房門緊閉，自始至終都沒人出來。
  沒去理會旁人，大家收拾好東西，王艾君看向宋振平。
  老男人自從踏進家門就未發一言，幾十年夫妻，她自然知曉宋振平心里不好受，趁著還沒到飯店，她提議：
  “咱們去給爺爺燒點紙吧�！�
  紙錢早在省城就已經買好，王艾君還親手折了不少金元寶。
  頂著一家人的目光，宋振平這個一家之主點了頭，
  “走吧，我拿個鋤頭�！�
  宋老頭的墳包在后山，早些年間每到初一晚上，后山上總會有陣陣煙霧，是有人在祭拜家中長輩。
  那時雖然形勢緊張，大家伙在這件事上總會默契地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畢竟誰還沒兩個長輩埋在上面呢。
  一家人沉默地走著，后山的雪混著泥土，有些泥濘，宋振平扛著鋤頭在前方開路，宋暖姐妹倆一人牽著一個妹妹，走在父母身后。
  上山的路有些難走，但誰都沒吭聲，老宋家就這個爺爺算是良善，從不苛待偏心，宋暖姐妹對這個爺爺沒什么印象，招娣來娣更甚，要不是宋老太時常念叨著，她倆都不知道還有爺爺這號人。
  土包周圍早已雜草叢生，好在是冬天，雜草被大雪壓彎了腰，清理起來還算輕松。
  王艾君在碑前找了塊還算干燥的地，燃起火堆，燒紙祭拜。
  整個過程也就十來分鐘，宋振平恭恭敬敬地在父親的墳前磕了三個頭，只希望父親在九泉之下，不要怪他這個不孝子。
  下山的路比來時好走，一家人腳程很快，沒多久便到了家。
  誰都沒有提起宋老頭旁邊的土包。
  翌日，一家人提著禮物去程家拜年，程爺爺身子骨依舊硬朗，難得全家團聚，老爺子臉上的溝壑都更深了些，直拉著小輩們舍不得放手。
  知道他們要來，大隊長又是殺雞又是洗肉，只怕年夜飯都沒這么豐盛。
  王艾君和徐鳳蘭去廚房幫忙，宋暖和姐姐坐在堂屋逗小孩兒。
  大隊長的小兒子已經四歲，長得虎頭虎腦，圓滾滾的樣子很是可愛。
  可能是程剛這個大號已經廢了，程志偉夫妻倆將小號教導得很好，小家伙禮貌乖巧，調皮卻不惹人厭。
  此刻小家伙正靦腆地躲在爺爺身后，探出腦袋朝宋暖姐妹倆看來。
  宋暖手里拿著一塊餅干，溫聲誘哄著：
  “元寶要不要吃餅干，過來姐姐這里。”
  元寶舔了舔嘴唇，他很少能吃到省城的餅干，渴望的眼神在餅干上流轉，但爺爺說不能隨便吃人家的東西，元寶乖巧的沒有上前。
  程老爺子顯然十分疼愛這個小孫孫，他笑瞇了眼，慈愛地摸了摸元寶的腦袋，將他往宋暖那邊輕推：
  “去吧，你暖暖姐不是外人�！�
  有了爺爺準許，元寶胖乎乎的小臉露出笑容，顛兒顛兒地朝宋暖奔來。
  小家伙壯得像小牛犢子，乖乖窩在宋暖懷里，小口小口啃著餅干。
  這一頓飯吃得程老爺子眉飛眼笑，食欲都好了不少。
  宋暖一家明日還要去姥姥家，吃過飯便準備告辭了。臨走前，宋暖拿出相機，替程家人拍了幾張照片，這次回來她帶足了膠卷，盡量滿足了所有人的需求。
  只短短相處了一上午，宋暖走前腿上還多了個掛件，元寶癟著小嘴不愿意讓他們離開，家里好不容易這么熱鬧，爺爺好不容易這么開心，元寶舍不得。
  元寶是被程志偉抱走的，小家伙沒有大哭大鬧，只睜著水汪汪的眼睛送宋家人離開。
  回去的路上，王艾君感嘆了一句，
  “程家人人都好，元寶這么受寵也沒變得驕縱，咋就出了程剛那玩意兒�！�
  宋暖挑了挑眉，誰說不是呢，可能那崽種基因突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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